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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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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升初的那年暑假,梧生哥带我去了那所我即将要上的中学。里头的一砖一瓦对我来说都十分新奇,初中的教学楼比小学要高一层,操场也要大许多。
他领我去了他从前所在的班级,我站在教室门口,仿佛能看见他穿着白色校服坐在座位上的样子。窗外天晴、下雨、暴雪,四季更迭,他就是这样坐在那度过的三年。
我们爬上操场的看台,他跟我说底下那么大的一圈只有四百米,有一年他参加两千米长跑拿了全校冠军,就是要围着这么大的圈子跑五次。
我出神了,两千米有多长,要跑多久,我没有概念,我只像看见了他在阳光下奔跑那般,入迷地盯着无人的操场。
“等你上初中,你也能拿冠军,照你现在的个子长下去,估计以后比我还要高。”他笑着摸摸我的头,这时候他对我还没有关于身高的竞争意识,所以是真心鼓励我的。
九月份他就要离开翡乡去省城上大学了。离别前我想送他一个礼物,可我深知他家境优渥,相比较我,他已经应有尽有。但我还是自以为是的攒了一个多月的钱,最后跑去精品店买下了那只店里最贵的保温杯。
他拿到手上,立时笑了:“大夏天的,你送我保温杯?”
我感到难堪,红着脸对他说:“夏天已经快要结束了。”
这句话说完,他盯着我愣了愣。也许一分钟,也许只有三秒,可我却觉得跟他对视了很长的时间。他点点头,说:“也是,夏天已经快要结束了。”
我问他:“梧生哥会怀念夏天么?”
他思考了一阵,回答我:“我也会怀念冬天。”
自那之后,我跟他就只有夏天和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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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年的七月和一月,是我最喜欢的月份,因为梧生哥从省城回来过寒暑假,只有在这些日子里我才能见到他。
头一年回来过春节时,他还像个大小孩儿,除夕夜带着我在巷子里放鞭炮。他最关心我的两个问题无非就是学习成绩,和交到了哪些新的朋友。在得知我期末排名比他当初还要高时,他笑的很高兴,可当听我说没交到几个新朋友的时候,他看起来就不那么高兴了。
我最能辨别他哪样是真高兴,哪样是假高兴。但我通常不会去点破。
因为我无法在他不高兴时作出什么有用的改变。我不想交新朋友。
两个人之间,已经有一个人有新朋友了,如果另一个人再有新朋友,这两个人就会很快忘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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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他的大学同学来翡乡找他玩,那天我碰巧替母亲送东西去他家,迎面就撞上了那些人。他们穿着时尚,无论男生还是女生,打扮的都特别好看,我像个土包子似的混在其中,矮小且格格不入。他大方的跟他们介绍我:“这是我弟弟,兰睢。”
“很可爱。”
这是他们对我的评价。无疑是友好的,可我却不喜欢。
他陪那群朋友在镇上玩了一整天,我就一整天没去找他。直到晚上将他们送走以后,他才想起来找我。
“小兰睢!放不放鞭炮了?”他站在我家门口,拎着一大袋刚从街上买回来的烟花。
他果真把我当成了不懂事的弟弟,总想着拿些东西来哄一哄就好了。如果能一直将这老法子践行到底,我倒也无话可说。
可是,所有事情都是要坚持下去的,梧生哥,你明明很聪明,为什么却不懂这个道理?
关于他感情上的事,我从来不主动过问。所以我们并不能算朋友,我想他在他朋友面前一定是很乐意聊那些话题的。
我似乎一直在等,等他主动跟我说。
初三那年冬天,他比我提前了半个月放寒假,回来后他每天都骑自行车来中学门口接我放学。
我父亲也是在这一年冬天回来的。
他见到梧生哥的第一眼,就断定他不是个好人。对此我和梧生哥都十分费解。父亲不再让我跟他待在一起,他将我关在家里,每天逼着我写各种复习资料,督促我备战中考。父亲说话一直很难听,他说我“怯懦”、“病殃殃”、“没朝气”,这些我都不曾去反驳,可他说梧生哥天天带我四处玩,教坏了我,耽误我中考,为此我和他大吵一架。
那日我哭着朝他喊道:“他做的比你多得多!”
兴许就是这句话,彻底伤透了父亲的心,他再也不逼迫我做任何事了,但整整一个寒假,我和梧生哥没再见过一次面。
寒假结束,梧生哥回城里上学,父亲也继续出去打工。
翡乡镇又恢复到只剩我和母亲两个人的日子。
备战中考那一年,我从他母亲口中得知,他也正在备战考研。那是我头一次听说研究生这个新名词,他母亲告诉我,研究生就是比大学生还要更高一层的学历。许多次挑灯夜战,我都会在草稿纸上写下「研究生」这三个字。
从前过夏天,母亲问我要不要买西瓜吃,我都会说:“等梧生哥回来再买吧。”
但这一年暑假,他留校备考没能回来。
母亲买了个超大的西瓜,放在木桶里用冰水冰镇了半天,然后一架架切好放在盘子里端给我。我坐在椅子上,一边做题,一边啃西瓜吃。
母亲在背后问我:“甜不甜?”
我点点头。可总觉得没有去年夏天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