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星》姚姚

3、第 3 章

　　这一点点的关怀使得黄美慧的内心起了变化，她希望有这样一个家人，会得与她开玩笑并照顾她，而且他对美智是那样的好。
　　她那时几乎每周回家，更别提余瑞君航海回来的日子，在饭桌上听他与爸爸讲航海里的趣事，听得黄美智的笑声，真快乐呀。
　　那段时间杨金观觉得这个寝室里最难搞的女生，开始变得平和起来，偶尔也会开玩笑。
　　杨金观是个过份开朗的女生，与男同学女同学打成一片，她的交际圈自一年级到高年级，自老师到同学，几乎没有摆不平的人，只有黄美慧是她面前的一座山。
　　她不断地与黄美慧套近乎，不断地遭到冷漠对待，换成别人，早就放弃了，您谁啊，又不是衣食父母，再说就算是衣食父母也不能态度冷漠成这个样子啊，可是杨金观不一样，她是个乐观的人，她像一个攀登的人，理由是：因为山在那里。当然，这种行为也称为犯贱。
　　到最后，杨金观对黄美慧的关心与体贴变成了自然习惯性的，周末回家，带一大堆零食回来，里头必有一包咖哩牛肉干，为什么？因为某一次她抱着一堆零食分给大家吃，黄美慧客气之余拗不过杨金观的热情，挑了一包咖哩牛肉干。
　　慢慢地，黄美慧同杨金观讲话从“哦”这样一个字增加到“什么”两个字，杨金观安慰自己道，这虽称不上是质的飞跃，可应该是量的增加，增加了一倍呗。
　　巩献田那天晚上约杨金观出去的时候，见她情绪特别的好，便问：“怎么啦？碰到什么高兴的事儿？”
　　“我脸上写着吗？”
　　“你的眼珠子都兴奋地快瞪出来了。”
　　“哪里有。”杨金观嗔道。
　　过了一会儿，对巩献田说：“黄美慧其实也没有这样难接触。”
　　“黄美慧？那个对谭胖子说我没有兴趣的人？”
　　“是啊。”她笑，“其实她还挺好的。”
　　杨金观今天在整理课堂笔记的时候，黄美慧在旁边，她指指笔记里的图：“这是肝左叶，写错了你，你看这里门静脉的分支走行角度比较平直，不是右叶。”
　　杨金观一看果然，改了以后，见黄美慧还待在她身边。
　　“你去食堂吃晚饭吗？一起走吧。”黄美慧主动说。
　　“好……，当然。”
　　两人往食堂走，黄美慧突然问杨金观：“送生日礼物应该送什么好？是一男的生日。”
　　杨金观心想，咦，这倒看不出来，黄美慧居然有男友了？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看他是什么样的人啦，不过，当然送得越特别越有趣越好。”
　　黄美慧沉思了一会儿：“什么叫特别有趣？我又不知道他认为怎么样才是有趣。”
　　“DIY吧，自己做的比较有趣，自己做个生日蛋糕什么之类的，我知道有一家蛋糕店有提供自制的，不过要提早预约。”
　　“哦。”黄美慧又恢复了单词的状态。
　　在第二天的时候，传实验室丢了一块脊椎骨。
　　虽然传说以前在管理不严的时候，也有丢脊椎骨的事情，可是近年已经不太听说了。
　　自从那次开始一起吃饭后，杨金观自动地认为黄美慧是邀请她当自己的饭伴，于是一到吃饭时间她就拉着黄美慧进食堂。
　　“你吃什么？”
　　“炸大排。”
　　“你怎么老是吃炸大排？老吃的炸的东西容易上火。”杨金观劝导道。
　　“哦。”
　　杨金观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从上星期开始，她就见黄美慧的中餐一直是炸大排，海带汤，三两饭，饭厅的师傅一看她，问都不用问，直接老三样。
　　“知不知道，说是实验室的那块脊椎骨是被一个男同学拿走的。”
　　黄美慧摇摇头：“不知道。”
　　“据说为了接受女朋友的考验，送她做情人节礼物。”
　　“情人节啊，二月十四号啊。”
　　黄美慧低声嘟囔了一句：“日子还真靠得近。”
　　“什么？”
　　“没什么。抓到人了？”
　　“说是内部处理了。”
　　“真浪漫啊。”杨金观羡慕地道，“小巩一定不会这样浪漫，他连月季跟玫瑰都分不清楚。”
　　“如果有人送你这个，你会高兴吗？”
　　“当然，我定拿条链子挂在胸前，哇，多酷。”
　　黄美慧笑：“给您戴稍嫌大了点。”
　　“师傅，别给她炸大排，哪，给她一个豆芽牛肉与番茄蛋汤。”杨金观擅自做主，然后转头对黄美慧说，“你的饮食习惯得改。”
　　在过后的一段时间里，黄美慧的菜色则是由杨金观决定的，因为她不说，黄美慧就吃昨天一样的菜色。
　　杨金观照常地往寝室找人吃饭，却不见黄美慧如常地待在自己的桌前。问其他人，说是回家去了。
　　余瑞君其实不太过生日，一是因为大部分的时间在海上，二来是因为也不太有人记得。
　　王卉煮了长寿面，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吃饭。
　　黄美智嚷着要吃蛋糕，冰淇淋蛋糕，她跟妈妈去挑的。
　　余瑞君照料满足她的愿望，于是黄美智一人吃蛋糕，余下的人开始吃面。
　　“姐姐最讨厌吃面了。”黄美慧悄悄地与余瑞君说。
　　吃完饭，看了会电视，黄美智宣布自己困了。
　　“瑞君，要不今天就住这里吧。”王卉说。
　　“不了。”他帮黄美智拿外套，“后天我又要出差，小智还不是得在您这里待着，今天还是回家好了。”
　　黄美慧送他们到门口，看他们上车，黄美智玩了一天，早倦了，一上车就靠在椅子上闭眼睛睡觉。
　　黄美慧装作一下子想起，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余瑞君说：“送你的生日礼物，我差点忘了。”
　　“可以打开？”
　　黄美慧点点头。
　　“哇，太酷了，这是什么骨头？”
　　“脊椎骨，给你当钥匙扣。”
　　“这个一拿出手，一定招得人嫉妒。”
　　黄美慧尽量不显现心里的高兴：“你喜欢就好。”
　　余瑞君就着车里的小灯一看，骨头上还刻着一行字：
　　“余瑞君生日快乐，慧慧敬赠。”
　　“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
　　黄美慧看着车子慢慢驶出自己的视线，她站了一会儿，瞧不见车灯了，才回自己房间。
　　在电话铃坚持不懈地响了二十下后，黄美慧无可奈何地从沙发上起身，只有杨金观有这样的耐性。
　　“吵着你了？”杨金观若无其事。
　　“没有。”黄美慧的照常回答。
　　“明天我生日，巩献田说请我们吃日本菜，我知道你不爱吃生食，叫他请我们吃法国菜了。”
　　黄美慧上学的时候觉得不知道是自己有问题还是杨金观有问题，她明明说的是“不”可她那里却理解为“是”。那段时间她非常疑虑，不知是不是要重返中学补修语文课。
　　后来发现是杨金观的无可救药的自信，她甚至于同巩献田离婚后，还理直气壮地要他情人节送玫瑰生日送蛋糕，至于礼物，她会非常好心地列清单通知你购买。
　　“我要送你什么？”
　　“我的咖啡机坏了。”
　　“什么牌子什么公司要不你买了我送你礼金。”
　　杨金观嘻嘻地笑：“我寄帐单到你单位。你比巩献田干脆的多。这年头，男女颠倒，婆婆妈妈成了男性代名词。”
　　杨金观在与巩献田结婚四年后提出离婚，因为两人由情人变为兄妹，再同住一间房睡同一张床，她有□□的感觉。
　　两人和平分手，真成为兄妹，连巩献田的新婚妻子都认杨金观是亲戚，两人偶尔还携手逛街。
　　“老巩升迁了，仪器科科长。这小子，让他请吃法国菜还叽叽磨磨。”
　　“明天我有事。”
　　“明天我约你吃饭啊，你当然有事。你直接在医院等吧，我来接你。”
　　黄美慧握着听筒听了会“嘟嘟嘟”的电话挂断声，寻思着是不是应该将家里的电话报停，然而一想到杨金观可能冲到家里当面自说自话，她就不寒而悚。
　　当初就是这样，黄美慧躲无可躲，如丧家之犬，到哪里都可以听见杨金观的愉悦的声音：“小美，你在这里呀，好巧。”
　　然后她放弃抵抗，任由她说不停，偶尔她需要观众配合，会问你意见，黄美慧就抬眼望她“哦”地应一声，杨金观就满足地继续讲。毕业后，少了她的声音，黄美慧还真有点不习惯，初期还要半个月听一回才能缓过劲儿来。
　　黄美慧今天门诊，五点了，值班护士一探头，数了一下，还有五个病人。
　　“你住院吧。”。黄美慧开出住院单，“你这个结石太大了，微创做不了。得整个胆囊切除。”
　　那女子脸都白了：“那岂不是会留下疤？”
　　“是。不过你可以做整形手术的。”
　　“我不做了。我考虑一下。”
　　黄美慧说：“你宁愿疼？”
　　那女子微笑：“有不疼的时候。”
　　黄美慧摇摇头，将病历还给她：“下一位。”
　　都是这样，最先要完美，疼到受不了，退尔求其次要健康，然后我们慢慢失去一样一样。
　　杨金观在车里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黄美慧下来，于是亲自上去找。
　　她在门口碰到值班护士，问黄医生还有几个病人。
　　“还有一个吧，不过常通门诊单子完了，还是有人拿病历来，黄医生每次门诊都有这么多人的。”
　　杨金观不客气地推门进去，黄美慧正耐心地看一个病人的片子：“看吧，片子里也没有，我刚刚帮你摸过也摸不出来，片子最准确了。你自己不要疑神疑鬼。”
　　“黄医生，真不是啊，我到那个医院医生说是，我都花了二千块钱了。”说话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农村妇女。
　　“真的不是，您以后觉得不舒服别到小医院看，花冤枉钱。”
　　杨金观看着黄美慧觉得很是不公平，她一天看病下来，脸上油光可鉴，整个人像要趴下来，可黄美慧还照样像刚刚洗完澡，清新可人。
　　黄美慧送走最后一个病人，然后喊护士过来整理，才看见一旁的杨金观。
　　她已经习以为常杨金观的神出鬼没。
　　“直接去？我得回家换衣服。”
　　“我知道你的习惯，知道你要全身消毒，我送你去你家吧。”
　　“巩献田那儿呢？”
　　“让他等呗。”杨金观说，“他还敢有什么怨言么。”
　　“还是打个电话给他吧。”
　　“知道知道，你管你自己。”
　　待她们到达餐厅的时候，已是一小时以后了。
　　“哇，你们到啦，不着急，瞧，原本这里是株草，现在才长成了花而已。”
　　杨金观哪里示弱：“哦，是么，我原以为会长成树。”
　　黄美慧微笑着坐下。
　　“小美，挑贵的点，反正巩献田请客。”
　　“我不会点菜，你点吧。”
　　杨金观不客气地将菜单上的推荐菜点了个遍，巩献田脸都白了。
　　“你也不瞧瞧你吃不吃得下。”
　　“吃不下我打包。来，生日礼物。”
　　“哪，这个水晶链子可不是人工的，是天然的。”巩献田拿出礼物。
　　杨金观一瞧，很满意，示意：“帮我戴上。”
　　黄美慧觉得很奇怪，这样的两人叫离婚么，新婚夫妻都没有像他们这样耍花枪。
　　“小美，你不知道巩献田多肉痛，说是送了这个，就是代表两年不用送我生日礼物了。”
　　“谁叫你这样挑剔，我以为送个天鹅水晶就成了。”
　　杨金观白眼：“你以为我还是二十岁，那是人工水晶，小姑娘戴这个还差不多。”
　　巩献田嘀咕：“杨杨就戴天鹅的。”
　　杨杨是巩献田的太太。
　　杨金观微笑：“杨杨年青啊，我不一样。”
　　黄美慧低头笑，这杨金观离了婚后才发现，原来巩献田是这样一个抢手的男人，离婚半年后就结婚了。虽然离婚杨金观主动提出来，可是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了，心里的失落感还是有的，于是生日情人节圣诞节万圣节端午节七夕，中西合壁，但凡是个节日，杨金观都要叫巩献田请客送礼物。
　　巩献田也同黄美慧一样，是弱势人群，哪里是咄咄逼人如太阳一样的杨金观的对手，乖乖就范。好笑的是，杨金观不叫他送礼物，他还不自在了，有次万圣节还打电话问黄美慧：“金观是不是生气了，万圣节了啊，她怎么没打电话过来？”
　　黄美慧好笑之余，打电话问杨金观为何不要他送礼物了？
　　“啊万圣节也可以收礼物的？我以为这个就是小孩子扮鬼吓人讨糖果的。这样啊，小美，你要吃什么巧克力？”
　　“我？算了。你自己打电话让巩献田送吧。”
　　杨金观说自己从学校开始，好不容易将巩献田从分不清月季与玫瑰的男人培养成懂得送礼物请客吃饭的晓得情人节不能送康乃馨，怎么能白白便宜了其他女人。
　　巩献田娶妻那天杨金观无比痛苦，拉着黄美慧喝酒。
　　“你这样舍不得，就不要同他离婚呗。”
　　“那时一定得离，不是我提不出来，过半年巩献田也一定会提出来，”杨金观吐露心声，“他已有离心，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从大学一年级开始谈恋爱，他巩献田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放什么屁。”
　　“只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娶个小姑娘，那个人，才几岁啊，胎毛还未脱尽呢，这人什么眼光啊。”杨金观疑惑道，“就这样一个人，我怎么就与他共同生活了十一年。”
　　“金观，你还爱着他。”
　　杨金观吐苦水：“我自己也不晓得。小美，我们十一年，最美好的时候都在一起，好啦，不怕你笑，他是我的初恋，我不知道与其他男人怎么相处。”
　　黄美慧同情地看着她。
　　这是第一次，杨金观现出疲态。
　　直到有一天黄美慧看到杨杨，才觉得这两人都非常奇怪。
　　这杨杨不就是十年前的杨金观么？
　　有些人一生其实喜欢的是同一个人，一样的眼睛一样的笑容一样的脾气，兜兜转转的，还是围着一个人绕。有些则爱过从此不再提及，痕迹不是橡皮擦过的淡印子，而原就是一张白纸。
　　巩献田是前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