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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愚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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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并不算盛世,平民百姓中不缺尚不能果腹之人,更甚之朱门酒肉,路有冻骨,死于饥饿的百姓也是有的。
仁武帝开明为国、励精图治,可惜世家之风昌盛,高官更是与其密不可分,最后苦得只是平民百姓。
两人气氛又有些剑拔弩张,方才的轻松愉快转瞬消弭,暮沼垂眸看着自己皮革腰佩上挂着的和田温玉,突得挑起嘴角。
“是我逾矩了,王爷高坐明堂,怎会在意百姓之难。”
“惹得王爷不快之处,还望见谅。”
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一副清清冷冷不疏不远的微笑,暮沼霎时收起了不该有的情绪,恢复一个‘棋子’位置的合作之人该有的态度。
她对景肆玖来说只是一枚棋子,像科举案时被污蔑陷害,险些成为弃子的恩师。
在高位者看来,下居者皆为棋子、为兵卒,个个都该被摆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做本分之事,行自端之举。
清楚自己过界,暮沼很快自省,恢复往日对待同僚的态度,嘴上的话却夹枪带棒,字字句句都在说景肆玖的不是。
心中还是怨怼,她仍旧不平,为无人在意生死的下者,为上者的高高在上不染世俗而愤懑。
“你在生气?”
暮沼看向景肆玖,男人玄色锦袍在张坡脚那处沾染上些灰还未拍净,领口地方金线暗藏,打眼瞧去只会觉得衣物料子极好,仔细看才能发现实则料子只是最为普通的打底罢了。
衣袍纹样所用丝线非金即银,暗纹绣技精妙巧夺天工,所用所取皆来自于民,可偏生……又毫不在意他们。
“王爷多虑,暮沼不敢。”
敷衍中带着谦卑,景肆玖不见心思,倒了杯茶水顺了顺,想了想暮沼说的话,指尖转着茶杯,看着杯中寡味的清茶道:“堂中存着蛀虫,仗着几分本事无法无天,反倒让堂外本该饱腹的鸟遭罪。”
“鸟儿没得办法,挨饿,没得吃,却因堂管束,还要被逗着趣。”
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回答了暮沼问的是否知晓普通百姓尚且存在食不果腹现象。
景肆玖又抿了口没有茶香味的茶水,再次拿起木筷进食,粘米饭有些凉,粘度变大,木筷挑起时总会拉出条白丝,在抬高后每每轻松飘落断开。
食肆饭香混着外面清爽的风,争先恐后钻进暮沼鼻间,她还是副疏离乖顺好说话的模样,平静看着景肆玖将碗中的饭吃完,凌乱震荡的心绪如飓风雷霆般碰撞着胸腔,暮沼怀疑自己都被胸口处的跳动震出了震耳,不然怎会出现幻听般,有人在耳边轻说——
景肆玖,他是懂你的。
他知道蛀虫,知道鸟和它的难处。
他清楚一切,作为高高在上的掌权上位者,景肆玖他理解……
碗中饭食见底,菜也吃得差不多,两人在结账时却犯了难。
“暮沼,你出门都不带够银两吗。”
被问的暮沼不作答,反问他道:“景兄有钱做东请客喝酒,怎么吃饭不愿继续做东?”
继续做东付钱。
听出话外之意,景肆玖难得尴尬,挠了挠鼻尖,语气却仍镇定自若:“请酒时花完了,分文不剩。”
以为对方请吃酒也会请饭的暮沼,和以为暮沼会请客的景肆玖面面相觑,眼中都透露出‘没钱’的字眼,在店里小二怀疑的目光和准备叫老板、打手,给暮沼的和景肆玖两人一个吃‘霸王餐’教训的动作下,暮沼将腰上的玉佩摘下放在桌上。
温润的和田玉在朴素的木桌上散发荧光,随着暮沼手的移开,景肆玖奇异的觉得对方是手比那玉瞧上去更为温腻。
“这个作为抵押,我稍后派家中人来还账取物可行。”
小二哪见过这般阵仗,霸王餐见多了主动抵押这黄白之物的倒真头次见,难免多虑:“我怎知这劳什子是真是假,客人你瞧着白白净净贵气逼人,可别用个假货来骗我这做活的。”
暮沼心头烦躁,压着肆虐的不满同小二解释:“伙计你且放宽心,越安王府绝不屑用个假货作践了名声。”
这下不止小二愣住,连同看戏的其他食客和景肆玖也一齐怔住。
越安王府,这等名头打心里说实话,这哪是给物抵押,哪是好生解释商量,就越安王那混不吝的名声,暮沼此番话说出不就等同赤裸裸的威胁吗。
一时气氛尴尬至极,造成一切的暮沼丝毫不察,挑起眉头等着小二回复。
景肆玖看到接收到她视线的小二眼皮都抽了抽,忍不住的发出笑来。
先于越安王府豪掷千金的败家贵气名头,府上主子混不吝肆意妄为的形象更为深入民心。
她这番话不可就是威胁人家,讲明两人是越安王府的人,不论真假对方都没个胆量确定真假,玉佩真假、还钱真假,都不敢怀疑多问半句。
想想暮沼本意许是只想证明所言非虚,却被自己名声惹成了真假混淆、欺民恶霸,她怎能这般好玩。
听到景肆玖肆无忌惮猖狂笑声的暮沼随即想起这人的形象来,为自己的犯蠢面色不虞,看清小二被吓得身子如冬日蒲柳般抖擞,觉得荒谬至极。
壮实如牛的小二在她眼中是冬日蒲柳?
荒谬......
“你莫担心,稍后便会有人来赎这个玉佩。”
说罢,拽着笑到颤抖的景肆玖离开此等是非之地。
“不知王爷你在笑什么,笑自己名声竟是如此差吗。”
“暮大人此言差矣,我笑的是幸而有此名气,竟是能帮到了你。”
两人朝着回国子监的方向而去,暮沼在前,出了食肆后就松开了对方的衣袖,不用回头她都确定,他又在说些不重不轻撩拨人的假话。
分明就是嘲笑自己犯了糊涂,把鱼目当作珍珠,狐假虎威。
未时过半,春旬日头变为金纱落在身上,将人照得犯起懒来。
温暖、平静,人间烟火将暮沼心中那点子急躁压下,险些沸起的水趋于平静,她走在光下、穿梭在千万百姓中,一切仿佛都在向阳。
景肆玖落在她身侧半步距离,不经意瞥向视线前的人,日光落在发上,照出琥珀般的金黄色,嘴中轻轻念起她的名字,像含饴糖般吮甜轻咬、黏黏乎乎。
暮沼,生于日沉泥泞黑暗时,面朝心向微光照拂皈依之处。
也是,暮字下头可不还有个日。
没有西沉,哪来的东升。
......
距离五日之约,已过三日。
回到国子监暮沼和景肆玖就分开行动,她先去做自己的事情,而景肆玖去同副官季萧铭约好之地碰头,看暮沼中的毒可有配置好解药。
暮沼回到休憩住所,开门迎来的就是片裹挟杀机的竹叶,她微侧头躲过,就对上榻脚上侧坐的雀伶视线,对方手上还转着一片竹叶。
不同前两次,雀伶这次独身一人,往日和他一道的莫老三今日并不在。
而且......
雀伶也和往日不同。
之前神经兮兮透着天真恶意的人,今日像朵奢靡倾颓的骨花,艳丽成簇开放的骨花,在败落后褪下艳色只剩下如骷髅般的枝干花苞。
视线定定落在雀伶那银白似寒月的发上,暮沼心里的声音决定,这银白发色的才是真正的雀伶,往前所见的墨发都是伪装。
她只站在门前,不再向前一步,身体因为防备紧绷起来,眼中满是警惕紧紧盯着雀伶的举动。
“老三没了。”
在她想如何打发走雀伶或者自己该如何离开时,侧坐的雀伶幽幽开口,说的信息像铁杖般,猛地下把她震晕,大脑嗡的下,无法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所幸雀伶也不再为难暮沼,他仰头向后一靠,全身力气卸下,靠木榻支撑身体。
“老三没了。”
“臭丫头,老三没了。”
疯里疯气的雀伶话中满是窒息绝望,暮沼不言,似是动容般踏进房内。
“主子明知道他去了便不会再回来。”
“她知道,她却仍要老三去。”
无骨般的雀伶手中柳叶突地射出,全根没进桌内,死死嵌进。
可想而知,若是此人动了杀心,方才暮沼怕是躲不开的。
暮沼静静站在一旁,看到此情景垂下眼,在听到雀伶接下来的话后不可置信般瞪大双眼看向对方。
“老三也是个蠢的,打不过却逃都不逃。”
“被嵌进去了,被分开嵌进去了。”
“蠢人!蠢人!”
雀伶言语疯癫,手臂像闹脾气胡闹的孩子摇晃捶打地面,很快就见了血,他却不知疼痛,看到血色后整个人宛如魔怔掩面大笑。
暮沼缓缓靠近,看见了雀伶掩面下那滴晶莹透彻的泪。
泪珠顺着滑至他的下颚就干涸,只留下到不清不楚的模糊痕迹。
手落下,泪痕也干了,暮沼仍站着看向地上靠坐的雀伶,居高临下的审视对方,眸光闪了闪,眼皮微垂遮住情绪,窗外光辉倾洒泄进些入了房内,在暮沼身后,明明灭灭。
被对方身影遮住的雀伶仰头,他还是疯,他将带血的手抬起抓住了暮沼衣摆,同暮沼相形的眼睛大睁,披散的银发随着动作晃着,落在脸侧。
暮沼随他动作,只是站着,像极了那件破庙的佛像,冰冷无情漠视众生。
听到雀伶的话后,无情的佛神弯了眉目,透出怜悯众生的慈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