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道》卿卿亦我

5、第 5 章

　　她抱臂等在拐角的阴影里，待那师徒三人迈出门槛、从身边走过时，她轻轻出声，脸上是单纯盈盈的笑意：“形寂圣僧，他们说的不对，当年白家可不止有万卷藏书，还有修道上的天才。白家的二子和三子，都曾到过无人知晓的羽人冢。”

　　楚凌渊停了下来，神情清冷，目光淡然。

　　“施主，贫僧是出家之人。不知何处有让你感兴趣的地方。”

　　“啊，我感兴趣的地方，就是想知道大师感兴趣的地方。”

　　“圣僧，你有何执念吗？”她的目光注视着他，但好似又如雾般凝望着远方。

　　他垂下眼睫，宛若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众生之苦，慈悲之心。”

　　.

　　书房沉香袅袅，宋擎明疲惫地坐下，武人高大的身躯此刻也透露出一股颓丧之气。

　　“陛下之事，已经不能再拖了。”

　　“好在慕容戈愿意去看看，入了雾都，他就会看到那番景象，立刻明白此事乃重中之重，世家名门们不以为意的一切，终有一日会摧毁他们。”

　　“不过，”桓恕话锋一转，若有所思，“适才形寂佛子问询白姑娘之事，姑父为何不与人坦言，侄儿可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了。当年艳名传遍九州的人，我就不信，在座的人就没去看过一眼，不知道她是谁。”

　　“他们知道便知道罢。我也只是履行我许过的承诺，除此以外，我不再能做什么了。”

　　“我姑母怕是还被瞒在鼓里呢。”

　　宋擎明摇了摇头，坚毅的眼里带着温暖的笑意，“不必知晓。自与熙茶成婚起，她就是我唯一的妻，这一点永不改变。”

　　天将亮，鱼肚白露出温馨淡淡的颜色。

　　成霜从床上醒来，蓦地睁开眼。她常年保持着警觉的意识，一到她入睡前希望清醒的时间，就会立刻醒来。

　　收拾了一下衣物行囊，便出了城主府门，在角落里蹲守。

　　远远看师徒三人出了府门去往别处，她就立刻跟了上去。

　　红色的暖阳升起，印池的光芒逐渐隐逸，这是风中历二百一十八年三百六十周期中的一日，天空主星闪耀。这是没有诸神的时代。

　　星辰仍旧照常升起、落下，运作不会停息，人间万物照常轮回。

　　临近正午，他们已经穿过城外旷野，走进十万清淤岭中。这里常绿阔叶古树参天，绿意盎然，抬头望去，漆黑的飞鸟盘旋横穿树木之间，脚踩在积压落叶的潮湿地面上，一阵脆脆的声响。

　　成霜呼吸到了一阵清凉新鲜的空气，带着木头的芳香，从喉咙进入，忽然身上涌起了一股展翼飞翔的欲望。她死命地压制着这股欲望，只双眼看着前方的三人，步履不停地跟紧着。

　　忽然，水流声响动，成霜转目看去，一条巨大带着钩刺的尾巴从前方草叶掩映处而出，向楚凌渊他们袭去！

　　她身体自然防御，抽出无机剑，想要去保护三人，攻击妖邪。可是往前冲了几米，她突然停顿住，收了剑走到一边，冷眼看他们如何对付。

　　楚凌渊早在水流涌动时立刻看向那边，长尾刺过来时，他抓住两个徒弟的衣摆，转瞬带着他们躲避了袭击！

　　他目光冷然，周身是一种如深渊般莫测的杀机。

　　这倒一点与他佛子的身份不相符，成霜想。

　　适才的袭击甚至没有碰到他们半点衣角，长尾一击不成显然愤怒了，不顾章法就展开了密集的刺攻，但它锤下的每次尾巴尖都只触到了地面，还要‘费尽心机’地从地里拔出来，顷刻间它又收回了尾巴。

　　半晌，地底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好似有什么硕大的蠕虫一节一节费劲滚动着肥圆的身体，光是听着就能让人头皮发麻。

　　楚凌渊不动声色，参慎从包袱里拿出一柄剑交给他。

　　这是楚凌渊的佩剑，度亡剑。

　　他抽出度亡，剑柄古意盎然，剑身通体雪白，好似凌烈寒风中万千绽放的寒梅，有一种说不出的韵致和沉静。放眼九州，只此一剑，伴随着其主人的声明熠熠生辉。

　　这时，一头庞大的蛇头从深坑中探出头来，水流哗啦啦流下，这蛇长目测能看到的地方长六丈，简直已经赶得上皇帝的寝殿的长度，蛇身肥壮，不知吃了多少人物才助长到如今。

　　《山海妖物志》上的钩蛇。

　　钩蛇蛇头嘶嘶作响，颇具人性化的竖瞳里带着一股狡猾古怪的思索，未等它全部支出身体，一个身影就踏星辰之风而上，向其七寸处攻去！

　　钩蛇见状卷起身躯，四面撕咬，血盆大口里可见根根刺牙！但不知是何原因，竟分毫未伤那人，反倒自己身上添了许多伤口，虽然不要及性命，但第一次有食物感如此反抗。钩蛇怒了！

　　它也不查看自己如何，只当鳞片护着要害处人类根本无法企及，转动那双漆黑的竖瞳，望向躲避在树丛后的两个人类。

　　显然，这两个食物手无缚鸡之力，要好对付的多。等它吞了这两个，再去收拾该死的胆敢攻击它的食物！

　　参慎带着参明躲在树后观察，嘴里默背着梵文的严华经，师弟紧紧抓着他僧袍的衣袖，他能够感觉到他在颤抖，但他们自入天楚以来虽然修行但只修心，从来没有学过任何形式的武力，是以只能在此等候，甚至不能上前助一株师父。

　　他心里也明白，以师父的剑术武力，恐怕也不需他相助。

　　这样想着，他心里也就安稳了不少，目不斜视地背经文。

　　忽然，一阵风斜挂而来，参慎领口被猛地一拽，径直离地而起，倒向远方！

　　参慎睁开眼往身旁一看，只看见一抹青蓝色丢下他和师弟，蛇头正在上方，她挟剑直至迎了上去！

　　参明哆哆嗦嗦地倒在地上，看着已经傻了的师哥，拽着人往后退。

　　刚才挟着他们的，正是雪成霜！

　　她似乎没有看见对她张开残留着肉渣的血盆大口，拿着无机对准蛇瞳，毫无章法狠狠一捅！

　　顷刻间，钩蛇痛苦嚎叫，蛇牙中毒液喷出，正向地面上二人而去——

　　钩蛇毒液剧毒无比，若是被毒液喷上腐蚀，不死也残！

　　雪成霜来不及多想，本能地展翼而下，极速飞行，把地面上二人捞了起来！

　　鸦雏色羽毛的有力双翼展开，携带着两个光秃秃头顶的小和尚上了天，脚下是绵延覆盖的森林，脚底踩着空气，二人虽然修心磨练多年，到底从未有过这般奇遇，具是如履薄冰。

　　成霜心不在焉地抓着二人的手臂和衣袖，左翼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恐怕是去抓两人时起飞不顺，左翼沾上了毒液。她现在特么的只想回家，用上月牙树治疗伤口，疼啊啊啊！

　　林中传来‘彭’地一声，向下看去，钩蛇巨大的身体沉沉倒地，七寸上赫然插着一柄雪白重剑。蛇头和蛇身殷殷冒着黑色的血液，草地尽被腐蚀。

　　她向下飞行，减少双翼煽动，几乎坠落在地时，还是用星辰之力护住了两人，把他们仍在树丛里，自己跌落在地。

　　她侧倒在地上，健壮有力的右翼包裹着身躯，左翼只能暂且抬着，她不敢压倒左翼，但因为受了伤，无法将双翼收回翼孔中。

　　双翼是她精神力与骨肉所创造的身体的一部分，就好像人族的脚，河络的双手，鲛人的鱼尾一样，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本能。少年时在拥有翼的那一日，她感到了自己的完全。

　　双翼是她力量中最美好强大的一部分，她几乎从不现于人前。

　　雪成霜坐了起来，看着停留在她身旁的阴影，抬起头，楚凌渊正神色莫测地站在她前面的空地上，衣袍未乱，神情依然带着一股置身于六界之外的淡然。

　　她咧嘴笑了笑，颤抖道：“圣僧，你杀了钩蛇，这算不算犯了戒？”

　　他看着她：“你受伤了。”

　　他的语气很平缓，似乎只是陈述着事实。

　　“是啊。”她俯下身去，深深喘息片刻，拄着胳膊起身去遍地找自己的包裹和剑。

　　楚凌渊无波无澜的双目看着她踉踉跄跄。树丛边窸窣，参慎和参明互相扶持着走了出来，看自己两个徒弟尚且还好，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他忽然深深闭了闭眼。

　　“师父，钩蛇难以对付，您怎么样了？”参明木楞的脸上担忧的情绪直直显现了出来。

　　“为师尚可。”他点点头，将手悬于二人头顶查探，星辰力从二人身上探不出任何伤口，才放下了心。

　　适才雪成霜救了他们俩，实在不好把人撇在那里不管不顾。参慎和参明看了眼师父，得到默许后便去帮成霜找到了包裹，带到她面前。

　　“施主。”参慎合掌于身前，“小僧和师弟多谢施主相救，此恩至大，若有什么能够用得上我们师兄弟的，请一定与小僧讲。小僧也会日日与佛前祈愿祝祷。施主的伤口，小僧这里有药。”

　　成霜只接过了参明递给她的包裹，这两个小和尚见到她的羽翼，也没有丝毫异色，仿佛一切如常，觉得楚凌渊把他们教得真好。

　　她一脸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叫成霜，不叫施主。”

　　两人定住了，片刻，成霜好像听见参明脖子‘咔咔’扭动的声响。

　　“施主。”参慎道。

　　就这样，几人再次上路了，雪成霜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看着他们一路念经，神圣奇异的梵语飘散在风里。

　　夜幕降临，林中寂静、夜鸦嚎叫，楚凌渊在一宽阔的三树环抱处停下，三人掏出火石生火时，雪成霜走了过去，她那张美丽至极的脸上毫无害羞的神色，旁若无人地把包裹往地下一扔，拍拍屁股坐了上去。

　　她看着三人有术法不用，硬是用原始人打火的方式生了火。也不知道和尚都是怎么思考的，那一小团火苗在夜色里形单影只、摇摇欲坠，成霜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这好不容易生气来的小火苗再灭了，三人还要再折腾。

　　添点柴火吧。=_= 求求了朋友。

　　在这一团温暖的光旁，她甚至不愿思考其他。也许是受伤带来的痛楚，也许是经年心绪的短暂忘却，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忽然，她感到一阵带着热意的云覆盖到了她的身上，她的精神、身体便愈加下沉、下沉，在一片黑暗中休憩了。

　　·

　　参慎睁开眼静静地看着，火光的另一面，楚凌渊念经的声音突然一顿，脱下袈裟，盖到了昏睡过去的女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