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道》卿卿亦我

12、第 12 章

　　夕阳的红染透了半边天，另一头，暗淡的紫色追逐驱赶着金黄。

　　暮鼓声响起，一声一声回荡在坊市城外，大约持续小半个时辰，待最后一声鼓响起，城门和各家各户就会关门。

　　楚凌渊随洛裕一行人走进城主府。

　　大门随后在身后关闭，楚凌渊眸色浅淡，只是立掌行走，似乎不会去在乎一点身周的事情。

　　进入屋中，厅堂里已经摆好了宴席，珠玉垂帘后似乎是女眷，正堂里坐满了男人。

　　“圣僧还请上座。”洛裕转过头将。

　　楚凌渊施了一礼，参慎和参明，也跟着落了座。

　　“今日请天楚形寂佛子到来，真是不胜荣幸！我洛家与天楚，从来都是同舟共济、为人间斩妖除魔。眼下虽有难关，但只要齐心协力，必能共度难关！”

　　厅堂里男人们插科打诨的声音此起彼伏——

　　“圣僧来了，这城外的妖魔怕都怕得都不敢进来了。”

　　“哈哈哈，要我说还是称剑圣之名更为妥帖！”

　　“圣僧修为高深，坐镇九方城，也是百姓福祉啊！”

　　菜被陆陆续续端了上来，有人招呼着佛子快吃，洛裕坐在上首笑看着。

　　参明和参慎面露难色，参明定睛一看，师父的桌案上也是一模一样的菜，各种肉类被闻所未闻的方式烹饪过，他们不能吃肉，只觉得恶心，想必师父也是一样。

　　若是诚心邀约宴请，如何也要分别一下，给他们端上两盘素菜便足够了。

　　参慎也想到了这一层，眼神示意参明安静、不要轻举妄动，且看师父。

　　楚凌渊坐姿挺拔，筷子纹丝未动，他只是垂着纤长的眼睫，似乎入了定。

　　洛裕有心想看高高在上的佛子难堪，便道：“三位怎么不吃，是我附上的菜，不合圣僧的胃口吗？”

　　“非也。”

　　他不卑不亢，淡淡道：“事实上，食物不论物味，只在清净心诚。只贫僧和弟子都非红尘中人，因此不敢嗜食。”洛裕展颜一笑，命人为三人换上了素菜。

　　这时，奏乐响起，身材婀娜的歌姬到空地上翩翩起舞。

　　是《花月夜》。传闻天下间只此一音。

　　歌女婉转唱起，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声音一起之时，参慎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那厢人还在唱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洛裕抓起一个舞女的手臂，抛向楚凌渊怀里——

　　“圣僧，佛祖让你度众生，你也尝试尝试众生的滋味！”

　　顿时，厅堂里男人们哈哈笑声四起，倒是也有善意说了两句，但很快被压了下去。

　　只见那舞女被洛裕这么一甩，膝盖直接磕到了桌案上，被一直修长的手举止端正地扶住了胳膊，才没有摔倒下去。

　　楚凌渊站在原地，舞女忙向他点头道谢，他将手收了回去，立在掌中合十。

　　“修行之道在于远避尘世，以求慈悲之心。”

　　“哼，修行普度众生，何等空泛泛呐！”洛裕阴阴冷笑道，“每年大地上许多被野兽吞噬的人，你能都去管吗，佛子？还是顺应本心，及时寻欢作乐为好！”

　　楚凌渊冷静看着眼前众人，好似在高天壁画之中，修罗乱舞，饿鬼扑食。他不动如山，内心一片澄净。

　　入世修行，修的便是如此。即使万般刁难，也只是修行中的一种。

　　“苍茫之中，一切无所有，唯有众生，众生即苍茫。贫僧说普度众生，众生与我实为一体，众生之苦，即我之苦；众生之乐，即我之乐。如此，又何谈空泛，何谈寻欢呢？贫僧已然拥有了。”

　　他嘴角弯起淡淡的笑，极其洒脱，身上带着一股在僧人身上无法看到的神姿高彻。

　　洛裕朝他怒目而视，他只是麻烦身旁的侍者打包了素菜，对着洛裕立掌行礼。

　　“阿弥陀佛，多谢洛施主施舍。”

　　随即便转身出了门，半点儿没理会身后鸦雀无声的厅堂。

　　两个弟子快步跟上了他，参明在后面支支吾吾，却一直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一只胳膊凭空伸了出来，参明‘啊’地一声就被拽到了黑暗里。

　　楚凌渊一转头，就看见成霜咧嘴笑着朝他招手。

　　片刻后，参慎和参明被雪成霜坚持送走，他们两人已经走在城主府里的后花园里。

　　客人和主人们都在前厅，这里倒没什么人来。趁着乌黑夜色遮掩，成霜皱着眉头四处摸索。

　　“施主在寻找什么？”

　　“密道。”

　　“密道不应在此处。”

　　“为何？”成霜转头，疑惑道。

　　“贵族们修建密道，大都建在自己随时能够触及看顾之地。只是洛裕放荡随性，恐怕不会按照常理。”

　　“不按照常理。”成霜皱了皱眉，“他不会建在女眷们的卧室里了吧。”

　　楚凌渊不语，看他的神情，大概是‘只能你自己探勘一番了’。

　　于是她摸进内院，他则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只是不进入女眷们的住所。

　　奇怪的是，虽然女眷们都去了前厅赴宴，却没有丫鬟留守。

　　一直摸了几间屋子，突然，成霜的声音从卧室里闷闷传来。

　　“法师，快来！”

　　她真是随口用各种名称称呼他。

　　楚凌渊走进去，目不斜视，到成霜旁边。

　　她在捣鼓那床被褥，翻来覆去，在床底下掏出了个钥匙，就是找不到入口。

　　这时，楚凌渊眼神凝聚在一处，俯身淡淡一按，‘啪嗒’一声，桌案后的书架子被打开，漏出一个很明显的门。

　　成霜钥匙开了门。从怀中拿出一个铁制的火石擦亮，黑暗中有了一点微弱的光芒。

　　两人走在幽静的隧道里。

　　滴答，滴答。

　　隧道很宽，并肩而行时，成霜忽然开口。

　　“圣僧，你这一生中，有什么想要追求的东西吗？”

　　片刻寂静，他道：“为何这样问。”

　　“因为总觉得圣僧好像不仅知道道法佛经，好像在许多方面都有长处呢。您这样有能力的人，也会有不知道，却想要明白的东西吗？”她笑吟吟地说。

　　“有。”他轻轻颌首。

　　“有几个？”

　　“有许多不知道，却想要明白的东西。”

　　“那么，这是不是一种欲望呢？”

　　“是，”

　　让她诧异的，他竟然肯定了，“正因为有想要明白不明白的欲望，才会在佛法上钻研。正因为感受到无能为力，才会有执念，而执念，又生心魔。”

　　她愣怔了一下，沉默片刻，轻声道：“您也有心魔吗？”

　　楚凌渊的眸子看向她，坦诚地道：“是。”

　　“心魔会阻碍您的修行吗？”

　　“会，也不会。”他立着掌。

　　她露出一副倾耳聆听的模样。

　　“若想要在佛法上精进，就必须诚恳地面对自己的内心，方能继续通往修行之路。”

　　“修行，一定要按照万千经文上的内容吗？”

　　“要看个人的心意。”

　　“平时念诵经文，到什么时候用上吗？”她扯东扯西地道。

　　“有。”

　　“在什么场合？你们天楚的和尚，都会给什么人念经？”

　　“有需要的人。”

　　“任何人都可以？”

　　“是。”

　　“穷人呢？盗贼呢？寡妇呢？伎/女呢？”

　　“人之性命，不分贵贱。”他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

　　成霜无声地笑了，眼瞳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如何才能不分贵贱？”她道，“说着做好德行的人做善事有善报，来生会富贵平安，岂不是人有贵贱吗。圣僧，佛法如何解救众生？”

　　她的眸中很清澈，确确实实在好奇答案，可是掩藏在那地下的，是一种阴郁的、恶意的诘问。

　　“你若是真的担得起佛子之名，就让我看到答案吧。”

　　其实这些问题，言语上的回答是没有用的。

　　“贫僧会带施主去看。”

　　随便如何。她朝前走去。

　　这段说不上谈得快乐的话过去，他们走到了夯实的木板上。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通向四面八方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