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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出嫁 ...

  •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班里总会多几分躁动,想到两天的周末,便让人激动。两天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周六刘家女儿出嫁,听说要抬亲绕着村子游一圈,大家肯定都会去看新娘子。周末正巧是庙会,吃的玩的,杂耍的,剃头的,光怪陆离,好不热闹。

      最后一节课铃声一响,几分钟内教室便无了人影,只有值日的几人还在屋外打扫卫生,其中那个男生还在抱怨真是倒霉,于是地也扫得不认真起来,这里划拉一点,那里划拉一点。

      回家的路上,奔跑的身影不时闪过宏宇和子昂身边。

      “还好吴老师不拖堂,要是给我们班主任,拖个十分钟他都嫌短。”宏宇学着班主任的模样说:“同学们我再讲一分钟~”

      子昂笑着,“怎么你这次还陪着我一起走?”

      “是啊,这怎么了,捎带腿的事。”宏宇表现的并无所谓。

      “真的假的?”子昂有点不那么相信他的初心。

      “真的呢~”宏宇拉着长音,“走了小一个月了,都习惯了。”

      子昂应和着:“真是菩萨心肠喽。”

      接着他低头摸索着,从布包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小片包的平平整整的报纸,“这个给你,就当是这个月你陪我走的工钱吧。”

      宏宇没有伸过手,看着他手掌上的报纸:“怎么?一片报纸就想打发我了?”

      “拿着拿着,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子昂将报纸硬塞进宏宇的兜里。

      宏宇拿出来,仔细地端详着,“钱?”

      子昂翻了个白眼,“你想得倒美。”

      “那是什么?”宏宇好奇地问。

      “自己打开不就知道了?”子昂想着,这人怎么这么笨。

      宏宇打开折叠了足有三层的报纸,看得出来这个玩意对他来说真的蛮重要。报纸里包着的,是一只已经被晒干了的蝴蝶,在阳光下闪着幽人的蓝色,翅膀上还有一道道黄白相交的条纹,漂亮极了。

      宏宇看着托在手心的蝴蝶标本,感叹道:“你从哪弄来的,这么好看。”蝴蝶自己倒是见得多了去了,惊蛰后,村中的路边便会忽然地多出一团团各式各样的蝴蝶,有黄的、蓝的、黑的,围着野花转来转去。可从前真的没这么近距离看过,没想到这小东西这么精致。

      子昂得意地说:“我做的。”说着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我不信。”宏宇摇摇头,在他看来这小东西脆弱得很,一碰就碎,哪有这么容易保存。

      子昂有些赌气,学着宏宇的语气说:“我不做你做啊。”

      宏宇看着本着脸的子昂,被他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我就说过,你生不起来气,你看你生气的样子,倒是像挨了多大委屈似的。”

      “你要嫌弃,就拿回来。”说着,子昂便要将标本抢回去。

      宏宇一个抬手,将标本举过了头顶,“那你看看能不能够到。”

      “哎哎哎,别让风吹跑了!”子昂着急地说。

      宏宇连忙将手放下,仔细地将蝴蝶重新包好,塞进上衣的内衬口袋里,“这下放心了吧,在我心前,总不会让风吹跑了吧。”

      “这还差不多。”

      “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你做这些玩意?”宏宇问。

      “你也没问喽。”子昂还在对刚刚的事情有些恼火,真是不珍惜别人送的礼物。

      “你看你说的,还在赌气呢。”宏宇摇了摇子昂的脑袋,子昂把头偏向一边。

      “逗你的呢,李大人送给我的东西,我哪敢小心怠慢。”宏宇露出一副被误会的委屈脸,“人家想正经问你嘛。”

      “知道啦知道啦。”子昂看着这比自己大了快一圈的男生,竟然在装委屈讨好自己,肚子里的气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把手拿开,别摇我我就告诉你。”

      这场景就像孩子缠着父母买糖一样。

      宏宇收了手,“你说你说。”

      “小时候我经常生病,很少出门,阿母突发奇想,就把各种各样好看的虫子啊什么的,压干了给我玩,所以之后我也便养成了这个爱好。”子昂说。

      听到子昂提起母亲,宏宇想起来了之前阿爸说的话,觉得还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为好。

      沉默了一会。

      “明天中午我们去看抬亲吧!”宏宇像忽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一样。

      “是你上次说的刘家?”子昂问。

      “对呀,明天我们有很多同学也去看呢,还有小汽车,满堂彩,肯定好看。”宏宇激动地说道。

      “那可是我家做的满堂彩!”

      子昂心里是极度想去的,尤其是跟着宏宇一起。

      “可是明天我阿爸会来看我,我也不确定有没有时间出去。”子昂犹豫地说。

      “没关系没关系,也就中午那一会,热闹完了就散了,不耽误的。”宏宇肯定地回答道,好像已经替子昂答应了一样。

      子昂也架不住劝,想想也可以,阿爸上午来,午饭早吃一点,再跟阿爸说出去看抬亲去,也是够的。

      “好吧,那我明天尽量出来喽。”子昂松了一口气。

      “别尽量,这样,明天上午十点钟,我去你家找你,带你去好不,反正你也不知道去哪里看。”宏宇开始盘算着明天的计划,看完抬亲,说不定还会有糖吃。

      “你来找我?”子昂略显惊讶地问。

      “不行啊,你都来找我好几次了,我还不能找你一次?”宏宇的回答确实让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那就按你说的吧,明天来找我。”

      “去你家有吃的吗?”

      子昂瞪了他一眼。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一瞪我我就明白了。”宏宇摆摆手说。

      子昂吭哧一笑,“来得巧说不定有你一碗稀饭喝。”

      “哦吼?那来得晚呢?”宏宇问。

      “来得晚啊,就只有碗刷喽。”

      宏宇被呛得咳嗽了几下,“你可真坏。”

      “那你明天到底来不来?”子昂想再次确认一下。

      “来来来,就是有碗刷我也来好吧。”宏宇表示只能接受这个屈辱的条件了。

      两人相视一笑,有种奇妙的感觉在心中缓缓浮现出来,让人心跳加速,可俩人都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又将向哪而去。只能隐瞒着,暂且不去考虑这一时而出的感觉,毕竟,感觉终究是感觉。之前刚认识的时候,宏宇觉得他应该是个安静又内向的性格,没想到还这么有脾气,不过倒是挺喜欢看他生气,生起气来,更显得可爱。

      这么一想,宏宇已经极为期待明天了,也许刚才的那种感觉,是在期待着明天看抬亲而导致的激动吧,除了这个,宏宇也暂时想不到还有其他的理由。

      离中午还早,刘家的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只留出一小块供刘家人站的地,三个哥哥也从外地赶回来,穿着有点显大的西装,在给人群散烟散糖。人群就像风吹过麦田似的,一波涌起一波,冲在前面的小孩子争抢着散落在地上的糖块,每人个人的兜里都塞得满满的,大家都在夸刘家的大手笔,叫嚷声、嬉笑声,一阵淹没过一阵。

      刘家三个哥哥不时得让人再拿些烟和糖,老大更是高兴得不行,大大的肚子也随之上下颤动着。

      等宏宇和子昂赶到时,烟和糖已经发得差不多了,几乎都是小孩子,还有不少的同学,稍大一点的无不是耳朵夹了五六根香烟,还有的偷偷躲在一角,学着大人的模样吞云吐雾。

      “完蛋,我们来晚了。”宏宇有些失望地说。

      “你个子大,我们往前挤一挤,还能拿些糖嘞。”子昂踮起脚,一会又被前面的人推了过去。

      “好,跟着我来。”

      说着,宏宇紧紧地握住子昂的手,往前拥挤着,趁着人群的缝隙,子昂顺势钻过去,不时前面的人还嘟囔句:“后面挤什么...”可宏宇并不管这些,凭着个头优势,很快就拉着子昂走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刘大哥,大手笔哇,来晚了拿点糖呗。”宏宇高声对着站在台阶上的刘老大喊着。

      子昂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被宏宇攥得通红,就是这样,还是被宏宇紧紧握住,不曾有一丝的松动,可并没觉得痛。子昂看着仰着红脖子喊得发力的宏宇,上面的血管暴的又青又粗,有那么一刹那,子昂真想永远地这样紧握着着他。

      “宏宇啊,来得晚喽,接着!”说完刘老大抓了一把糖朝宏宇抛去,宏宇迅速的抽出右手,双手利落的接住了糖,开心的转过来对着身后的子昂说:“你看,这不是有了?”

      不一会,糖和烟便都发完了,人群也不再围堵着,有的聊着天,有的抽着烟,还有更多的和刘家三兄弟攀谈,大家都想知道他们是有怎样的办法在外挣这么多钱?大人们不时发出这样的感慨:上学还不如做生意呢。

      宏宇和子昂蹲在草垛边,数着刚才接了几颗糖,“1、2、3、4...7、8”。

      “你看,到底是我的手大,一下子接住这么多糖。”宏宇将糖都装在了子昂的口袋里。

      “你吃吧。”

      “不要,你接住的,再怎么也得一人一半。”子昂并不想占便宜,从兜里数出四颗,放在了宏宇的手心里。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啦。”说完,宏宇便剥开了一颗,向嘴里丢了进去,咔哧咔哧的咀嚼声,让糖汁在口腔里肆意流淌,黏在牙床上的,只得用舌头不断地挑。

      “真甜啊。”

      子昂也剥了一颗,甜得齁人。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品尝着糖的滋味。这糖里是酥,咬下去又香又甜,好似此时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诱人的香甜味,馋的人不肯走开。

      随着一串噼啪的爆炸声,鲜红的鞭炮皮被崩在空中,好像下起了花雨,一阵伴随着浓烈火药味的烟尘肆意地蔓延起来,新娘要出嫁了。

      抬亲的队伍早已恭候在刘家门口,人群自觉地让开了一大片空地,为首的是一辆崭新的黑色桑塔纳,里面的司机戴着墨镜,好不气派,一群调皮的男生围着车头转来转去,想摸一下却被里面的司机嚷了走。

      跟着车后面的,是28个年轻力壮小伙子抬的满堂彩,他们统一穿着红褂长袍,戴着文明帽,威武极了。12件家具,前6件宏宇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自家的手艺。后面的6件应该是三兄弟从外地带来的,说是进口的,每件家具上都披着大红花。宏宇突然想起,有一年中考,学校里一个学生考上了省城最好的高中,也是这样披着红花,在学校操场的水泥台上讲话。

      “这就是你们这里说的满堂彩?”子昂问。

      “说不准,12件倒是12件,但总感觉有点奇怪,你看前面6件是我家按着老法打的家具,后6件倒是没见过的样式。”宏宇认真地分析着。

      “那就是新满堂彩喽?”子昂说。

      “按你这么说,倒也是。”嘴上这么说,但宏宇心里还是有些不同意,满堂彩就是满堂彩,凑了这么中西结合的样式,哪里还能说是满堂彩?

      又是一声鞭炮炸开的响声,一个司仪高声喊道:“请新娘喽~”

      刘老大背着身穿红衣的新娘走了出来,新娘头上盖着红盖头,浑身上下都是红的,衣服上绣满了龙凤,闪亮着金光,煞是好看。

      在人群的拥护下,新娘被抬进了车,三兄弟和父母对着车里的新娘说着什么,母亲擦着止不住的泪,父亲握着新娘的手不忍撒开,车里的新娘不时点头,手里的纸巾攥成了团。还有他们家的一众亲戚,提着红伞、红水壶、红被子塞进后备箱中。

      人们都纷纷感慨着,有的当母亲的也忍不住擦泪,有的新媳妇嗑着瓜子品评着家具,有的男人们谈论起小汽车。总之,这种隆重场面,确确实实感染着人们,也感染着这个湖边的村庄。

      刘老二从纸箱中提出准备好的活公鸡,公鸡腿上也被绑着红绳,刘老三则拿出刀,顺着鸡脖迅速地抹了过去,刚才还在叫唤的公鸡,瞬间低下了头,红色的液体从脖颈处流了下来。

      司仪喊道:“天喜、地喜、人也喜,物喜、事喜、样样喜,吉时已到,抬亲喽~”

      随着悠长的声调,抬亲队伍出发了。按照规矩,抬亲的队伍要走到村口,家中的兄弟也要跟着队伍走。

      宏宇和子昂也跟着人群,走在后面,从车窗里不时扔出来的小鞭炮,在地上炸开。

      从这里到村口只有二里路不到,但队伍行进得很慢,以示女儿出嫁时的不舍。

      到了村口,车便停了下来,路边是两辆蓝色的卡车,是拉家具的,新郎婆家在县城,离这里少说也得有20公里,古时候抬亲到夫家的传统,到现在也只能简化成到村口。

      大哥扶着车的后视镜,面向后面的队伍,大声喊着:“爹娘之恩,一生来报。小女今嫁,各路神仙来保佑哟~”

      这一声喊,像唱歌一样,拉长的音,从头传到尾。

      说完,后面的小伙子们便迅速将家具抬到卡车上,齐嗖嗖的站定在车厢中,远看就像松树般笔直。

      三兄弟朝人群拱了拱手,示意感谢,便上了轿车,随后,三辆车同时起步,朝新郎家开去。

      人群久久不散,大家都在回味着刚才的震撼场面,无不透露着羡慕,也只有刘家这么大方,你看那家具,看那利落落的小伙,看那汽车,真的是风光无限。

      子昂愣了半天,宏宇朝他眼前打了个手势,“傻样,人都走了。”

      子昂回过神来,“以前在城里从没看过这样的场面。”这倒是实话。

      “原来城里也有不如我们的地方啊。”宏宇打趣地说。

      “我以为他们要一直抬到新郎家。”子昂说。

      “憨样,这么远,抬过去人也累死喽。”宏宇用手捅了一下子昂的脑门。

      “他们开车到新郎那边,离新郎家百余米左右,就要下来仍旧排好队伍,敲锣打鼓地进新郎家。哪有这么直的人,全都走过去。”宏宇看着从没听说这种事的子昂,心里想着,城里也不过如此,连抬亲都不知道。

      回去的路上,还有不少小孩子在捡着没炸完的鞭炮,发现一个没炸的,乐开了花,宝贝似的藏着。

      “子昂,等你结婚了,你最起码也得娶这样家庭的媳妇。”不知道宏宇脑袋里想着什么,突然蹦出来这一句。

      子昂皱着眉头,“我不要。”

      宏宇笑道:“不要?不要媳妇?”

      子昂摇摇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只比我小两岁,说起来也快呢。”不知道宏宇这是在挖苦还是在认真,听起来总有股家长的味道。

      “你又不是我阿爸,比我还着急?”子昂反呛道。

      宏宇想了想说:“也是,你是要读高中,上大学的人,我们乡下的姑娘你肯定不见得看得上,要找还是找城里的,有文化还好看。”

      子昂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也许我以后没机会去看你结婚喽。”宏宇叹了口气。

      子昂放下手,看着宏宇,那眼睛里,透露出异样的忧郁。

      “我说你这人,聊什么不好,非要说这些东西。”子昂有点责备的意思。

      宏宇揉了揉眼睛,“好啦好啦,是我多想了,都怪我,别生气好不好?”

      宏宇伸出手,示意让子昂把手放上去。

      一大一小,显得那么有反差。

      宏宇将子昂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面还剩着三颗糖。他的手又大又暖和,虽然手上的茧很硬,但很舒服,是那种天生的沉稳感。

      走在通往太平湖的小路上,路上没有其他人,前几天下的小雨让本就泥泞的道路更加湿滑,他俩只能踩着较为干的地方,一跳一跳地左右开弓。

      路的尽头是一个已经不再使用的小码头,如今只剩下几根插在泥中的烂木根。

      看着逐渐柔和的日光,已经不再刺眼。

      “如果有一天我结婚了,你会来吗?”宏宇说这时,握得更紧了,子昂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他手心中黏糊糊的汗。

      子昂望向他,“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肯定会来的,不管我在哪。”

      宏宇望着远处太平湖的边界,小时候总也看不到,便总想看到,现在长大了,站着就可以看到,但忽然感觉,心里少了一个念头。

      宏宇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作出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睛都没眨。

      就这样,他们坐在岸边,一点点看着夕阳西下,看着远处迎来的船影,一阵微弱的渔歌声飘来,天好像更暗了。安静的村庄此时也升起一缕缕炊烟,烟随风而上,又消散得无影无踪。波光粼粼的湖面,不时扑通一声,是宏宇和子昂在打着水漂。

      宏宇用右手,子昂用左手,还是那么地攥着,直到汗干了,手心也不再温暖。

      而宏宇始终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在思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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