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胖咪子

13、从前

　　李曦雯说话时一激动，不小心踢翻了立在腿边的背包，便弯腰下去扶起来。

　　双肩包先前一直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充当聊胜于无的心理屏障，现在她不再防备凌锋，“屏障”自然也就随之失去了作用，被无情抛弃在地垫上。

　　凌锋半句话已经停在嘴边，这个包让他失去了说下去的欲 | 望。

　　他刚才在车下手贱随手搜了搜，就这么一个什么东西都装不下的小破包，黑不拉几的看着也没什么稀奇，居然要一万多块钱。

　　一万多块的包，就这么被她随意放在脚边，踢了一脚也只是拍了拍，没有半点珍惜的样子。

　　富婆，大学生，两座大山随随便便砸下来，挡在他面前就是高山深海，生活过早教会凌锋一些做人的道理，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全他妈是骗小孩的，这个狗屁倒灶的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是能靠勉强得来的。

　　凌锋痞气弹了个舌，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到空白，大大咧咧说没事，“我能有什么大事。”

　　“那你叫我干嘛？”
　　李曦雯总觉得不太对劲，他刚才明明有话想说的。

　　联想到凌锋在她心目中根深蒂固的印象，李曦雯狐疑地瞟着他：“你……是不是要加钱？”

　　把凌锋都气笑了：“哥在你心里是这种不讲诚信的人？”
　　刚才紧巴巴的心倒是一下松快了，去他妈的，还是插科打诨来得爽快。

　　他随性地摊开手脚往椅背上靠，忽然被拉伸出饱满线条的胸肩肌肉害得李曦雯只能眼神向上乱瞟，嘀咕着说：“这个可说不好……”

　　凌锋态度嚣张：“我就叫着玩，行不行？”

　　“你果然是个神经病！”
　　这回李曦雯的嫌弃是真心的。

　　凌锋想了想，居然还颇为赞同地颔首说：“我估计也是。”

　　李曦雯满脸都写着一言难尽，听他接着说：“我发觉我见着你以后确实有点不正常，搞不好是该去医院看看。”

　　“别以为我会信你这种话，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坐你车了——”
　　李曦雯现在被他一逗就是炸了的小番茄，顶着一张通红的脸，狠话放到一半想起刚才那场仿佛天意作祟的突降暴雨，识时务决定还是先勉为其难一下，免得万一待会儿又来一场大雨她收不了场。

　　“算了，天意难违，我还是接着坐吧。”
　　她发闷又庆幸地说。

　　“天意？”
　　凌锋突然奇怪地看她一眼。

　　李曦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是啊，要不是正好碰上一个奇葩司机，要不是正好在服务区遇到你，要不是正好下一场大雨，一连串的意外事件连续发生，这还不能算天意吗。”

　　重述戏剧性桥段的结果是又清楚提醒自己一次，这一系列的事情有多么不符合他的本意，以及她和凌锋之间唯一可以称之为联系的东西，就是来回加起来一共五百块钱的车费——
　　越想越令人挫败。

　　李曦雯惆怅叹了口气，更深感今天诸事不宜。

　　凌锋手里转着个塑料打火机，不知道哪个客人留车里的，刻着不正经小旅馆的logo，颜色倒紫不紫倒红不红的，半透不透，丑得出奇，就像他稀巴烂的人生一样。

　　好事他知道是勉强不来，那如果是……天意呢？

　　如果是天意难违，还能算是勉强吗？

　　李曦雯只听见一声轻而短促的口哨声，一转头，凌锋双手叠在脑后，懒洋洋问她：“你买车票了吗？”

　　“啊！”
　　李曦雯瞳孔剧震，像是这一刻才想起来世界上居然还有车票这种东西存在。

　　“高速封了，很多人改乘高铁，到车站临时买很有可能买不到。”凌锋往她背包方向递了个眼神，“建议你现在先在手机上看看。”

　　“是哦。”李曦雯手忙脚乱从背包里摸出手机，订票app界面令她眼花缭乱，“出发站是哪一个？”

　　凌锋说：“宗州东站最近，要是其他站有合适的票我也能送你去。”

　　“哦。”

　　李曦雯起点只选了宗州东站，系统自动载入默认个人信息，只勾选一等座，国道上信号一时好一时无，屏幕上跳出加载符号，一圈，一圈，旋转，再旋转。

　　李曦雯有浅浅出汗的趋势，她禁不住想，要是买不到车票……
　　要是买不到……

　　买不到……
　　就好了。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上，购票成功四个大字赫然入眼。

　　她重重跌回椅背上。

　　“买到了？”
　　凌锋不知道什么时候调整过坐姿，腰背挺得笔直。

　　“嗯……”李曦雯把手机递过去给他看，整个人都显得有点怔松，“买到了……”

　　凌锋瞥一眼，像是很无所谓地点点头，“你看，天意。”

　　“什么天意？”
　　李曦雯一时没反应过来，扭头去看他，先看见的是紧握住方向盘的手，手臂肌肉因为用力而偾张，还有手背上纵起的青筋。

　　凌锋没答，面无表情，“坐好，走了。”一脚油门用力踩下去。

　　*

　　也许是跟凌锋两个人在路上飘得太久，当车开进高铁站，久违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李曦雯的第一感觉竟然是有些不适应。

　　看得出凌锋本来是想找个安检口附近的地方停车，可惜人多车多，车位都塞满了，他开车绕了两圈，暗骂了句脏字，勉为其难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找了个临时停车处。

　　车停稳后，凌锋先下去抽了支烟，回来时把行李箱给她拖到副驾车门外，一条胳膊搭她门边上，神情心不在焉的，看着像是有话要说。

　　李曦雯低头等了一会儿，什么话都没等到，垂着眼帘抿了下嘴唇，背好背包，慢吞吞地下了车。

　　“真走了？”
　　凌锋把行李箱推给她。

　　李曦雯接过来，故作轻松笑了下，“对啊。”

　　“哦对，还有这个。”
　　她低下头，在牛仔裤口袋里翻找，把驾照拿出来还给他。

　　凌锋听着悉悉簇蔟布料摩擦的声音，看着她，没接。

　　“干嘛啊？”李曦雯警惕地问他，“你难不成还要我双手奉上？”

　　仰面望去，他一双黑眸深邃，在这一刻竟然有那么一丁点凝望的意思。

　　“小公主。”
　　半晌，凌锋开口叫她。

　　李曦雯这一路早被他叫烦了，每次都期待他能说点什么，结果每次得到的都是沉默。

　　她越想越气，恼怒地低呼了两声：“到底叫我干嘛啊干嘛啊干嘛啊！”

　　他还是没说话。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说没事叫我玩，我就——我，我就……”李曦雯左看右看，没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威胁他，想了想把他的驾照举在风里，龇牙恫吓道，“我就把你驾照扔了！”

　　凌锋一下就笑了，抱着手点点下巴：“扔啊，来，扔，我看着你扔。”

　　李曦雯受不住激，立马跑到停车场的围栏边上踮起脚，还没等她摆出架势吓唬人，一道带着淡淡烟味的风就疾步跟上来，滚烫结实的热意虚虚贴在她的后背上，她像是灵魂被灼烫，整个人瞬间卸了力道。

　　手里一空，还没反应过来驾照就被他抢过去，李曦雯下意识抬头，见他竟然作势真要往围栏外面扔。

　　“哎呀！别真扔呀！你疯啦！”
　　李曦雯赶紧跳起来去抢，奈何身高差距实在太大，搞得她又蹦又跳还大喊大叫形象全无。

　　一个半退不退，一个奋起直追，脚步交错，一片混乱，凌锋旧T恤的领口被洗得松松垮垮，露出一段漂亮的锁骨，李曦雯的鼻子就磕在那截锁骨上，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矫健紧绷与柔软纤细的躯体撞在一起，除了没有手臂交缠，跟真正的亲密拥抱也没什么区别。

　　凌乱的粗喘声交错的第一秒，凌锋像被什么刺中一样，迅速退开。

　　李曦雯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浑身僵硬着，被汗水沾湿的头发从潮红的颊边垂下。

　　视线默契错开，不是一路人，彼此都很清楚，故事到这里就该要结局。

　　“你走吧，我就送到这了。”

　　凌锋说完转身就走，快步回到车上，摔上车门的声音巨响，连车身都止不住随之摇晃。

　　这台失修的破车空调不给力，身体很快浸出热汗，外界空气更热，汗挥发不出来，尽数闷在皮肤底下。

　　驾照啪一声甩在中控台上，他把空调打到最低，深知全是徒劳，烦躁想抽一支烟，现在可没人再烦人缠着他管东管西。

　　叼着根烟还没打着，拢火的动作就先行顿住，隔着一道车窗，本已消失在人群中的李曦雯拖着行李箱一路小跑回来——
　　朝着他的方向跑来。

　　来来往往的人影全都融入模糊的金色背景，那是凌锋有记忆以来最灿烂的一次夕阳。

　　他可以克制自己坐在驾驶座上，却抗拒不了世界天旋地转倒成一座巨大的迷宫，漩涡的中心唯独剩下朝他用力跑来的窈窕剪影，凌锋生平第一次相信世上可能存在天意这回事。

　　咚咚几声轻响，李曦雯敲响车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声对他说：“差……点忘记……忘记给你车钱了！”

　　手机朝他晃了好几下，李曦雯才猛然意识到——
　　不对啊，可以直接在微信上转账，根本不需要面对面交易。

　　她愣了下，甚至都能想象出凌锋下一句会怎样揶揄她：“怎么？舍不得哥啊？”

　　李曦雯尴尬得差点原地裂开，只想调头就跑，却突然被一声低哑叫住。

　　他没有降下车窗，而是打开车门自己走下来，停在她面前，高大身形投下大片阴影，她好像被完全囊括在他的影子里。

　　“小公主。”
　　他脸上不正经笑意早已收敛神隐。

　　跟之前每一次叫她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李曦雯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不自觉紧张起来，心口汨汨冒出细密的汗珠。

　　“……干嘛。”
　　她有点口干舌燥。

　　气喘吁吁的胸脯一起一伏，被汗打湿的头发被大风吹得凌乱，还有两颗年轻的心脏在呼呼风声里怦怦直跳。

　　凌锋低头看着她，缓缓说：“旅店还有空房。”

　　李曦雯不敢抬头，脖子僵硬着，手指攥紧了行李箱拉杆的边缘，讷讷地问：“所以呢？”

　　似乎不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也或者深思熟虑后觉得不是正确的决定，他仍然很犹豫，所以话说得很慢：

　　“你……要不要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