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变的莫比乌斯》异域七荧

2、密林

　　天刚放亮，几声清脆鸡鸣划破清晨的寂静，这个常年积雪覆盖的希尔城，也渐渐有了人气儿。

　　一个名叫伊薇特的女孩，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裹着一身脏兮兮的军服，正抱着手、吸溜着鼻子，蹲在营房大门的屋檐下出神。

　　白嫩小脸蛋在晨风中冻得红扑扑的，水灵灵的大眼睛清澈透亮，却充满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疲惫和困惑，小大人似的，倒很可爱。

　　昨晚，又做噩梦了。

　　虽然内容模模糊糊的记不清，可那触感也太真实了吧，伊薇特转了转手腕，还有隐隐的酸痛感。

　　不会是他又......

　　不可能！最近几年那家伙一直很消停，不到要紧时候基本不来打扰自己的生活，怎么可能连个招呼都不打就......

　　做梦，肯定是做梦！

　　反正从有记忆开始，就噩梦不断的，什么恐怖凶残的场景没见过，昨晚那种程度根本不算什么。

　　伊薇特用白皙冰凉的手背按在眼睛和脑门上，使劲揉了两下，一股凉意让紧张发热的神经得以稍稍舒缓。

　　她抬起头，望向不远处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眯成两道可爱的月牙。

　　那是斯坦尔人的母亲河——冰川河的支流，如今冬季枯水期，溪流潺潺，如慈母般温柔。

　　红日东升，河面上浮光跃金、微波荡漾，两岸积雪消融，几只麻雀在雪地上蹦蹦跳跳的觅食，真是蛮有一番情趣。

　　伊薇特摸摸口袋，暗自气恼，怎么又没带弹弓，白瞎了这么肥的麻雀。大概昨晚用脑过度，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

　　伊薇特咽着口水，转身悄咪咪地混进兵营里的厨房，这里已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场景了。

　　厨娘克雷夫人，拎着四五只扑腾的斗鸡大步冲进门，风风火火地招呼当值的小兵们手脚利索些。

　　不一会儿，灶台里的火苗旺盛起来，几口炖着浓汤的大黑锅咕噜噜的冒热气，烤箱里乳酪面包的香气顺着风直冲面门，后院也传来杀鸡宰羊的热闹声。

　　士兵们不论职位高低，脸上都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

　　毕竟，今天是斯坦尔人祭祀雪神的大日子，也是一年中唯一能敞开了肚子，狠狠搓官家一顿的机会。

　　不过，这些跟伊薇特都无关。哪怕她现在饿得能吞掉一头牛，今天这些诱人的美食，都不能碰一根手指。

　　原因显而易见。

　　伊薇特黑玛瑙似的大眼睛、墨黑的头发和雪白的皮肤，都说明她绝不是棕发绿眸、小麦肤色、身形高大的斯坦尔人。

　　对于将信仰和荣耀视为生命的斯坦尔人来说，来路不明的外族人根本不配分享那些神圣的、被雪神赐福的食物。

　　在营里、乃至全城，这个身世不明、顶着一头扎眼的黑发、漫山遍野狩猎危险种的姑娘，就是重点防范对象。

　　然而，伊薇特对此毫不在意。窃食怎么能算偷呢？只要不被发现。

　　她偷偷猫在灶台旁的柴火堆后，打算伺机而动。

　　焦黄的奶酪玉米饼在平底锅里滋滋冒油，黄油和乳酪融化的奶香混着新鲜玉米的清甜将她层层包裹，蒸腾的水气中，伊薇特觉得自已快要馋得昏厥了，仿佛那热乎乎的金黄色饼子，已经送到了面前。

　　忽然，背后一阵冰凉刺骨，一盆冷水瓢泼而下，紧接着腰上猛挨了一脚，彻底把她从美好的梦里踢了出来。

　　“我去，谁！我招你惹你啦！” 伊薇特一骨碌从爬起来，怒冲冲地转过身，刚想发作，却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强憋了回去。

　　“头儿，怎么是您呐？” 伊薇特瞬间换上自己招牌式的讨好笑脸。

　　面前这个肥头大耳、横竖差不多宽的男人，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营长汉克。这整座城里，看自己不顺眼的人很多，但敢正面处处找茬的，就属这个猪头了。

　　“伊薇特，你这个小鹿崽子，我看你就是找抽！正好我今天气不顺，狩猎祭祀之前，先拿你练练手！”

　　说着，汉克晃着他酒气冲天的大脑袋，伸手就要解腰上的皮带。

　　伊薇特见事不好，四周一踅摸，不由得暗暗叹气。

　　唉，这厨房人不少，还真找不出来有谁能给拦一下的。看着那些家伙咧着嘴、抱着手、交头接耳的样子，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往上添把火就算够意思了。

　　伊薇特心想，自己在希尔城熬了五年，能混成这个样子，也算是一种本事吧。

　　或许是自己天生就是个不招人待见的异类。一个身材纤弱的外族女孩，却有超乎寻常的体力和战斗素质。

　　这在崇尚武力、好勇斗狠的斯坦尔人眼里，简直就是怪物一样不能接受的存在。

　　大概只有看到自己受欺负时，那些家伙才觉得他们引以为傲的勇猛和力量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轰隆隆、轰隆隆”。正在伊薇特以为这顿鞭子跑不了时，兵营后面的原始森林深处传来一阵异响。

　　伊薇特浑身一颤，怎么，这艳阳高照的天气还会打雷？

　　出于肌肉记忆，她“蹭”的一下，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握在手里，竖起耳朵仔细分辨。

　　不是雷声，那声音分明越来越近，像是一只巨大的猛兽在林中横冲直闯，它庞大的身躯不停地撞击树木，沉重的脚步声震得附近的地面都在颤动。

　　伊薇特不由得暗自欣喜，这不就有理由开溜了吗？

　　“头儿，我去工作啦，您要出气等我晚上回来呗！”

　　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伊薇特丢下句话，一个健步冲到窗前，飞身一跃而出，毫不犹豫地朝密林飞奔而去。

　　希尔城，坐落于奥斯大陆东北地带，在北区境内，终年积雪覆盖、苦寒无比。

　　尤其是冬季，万里冰封、商旅不行，小城俨然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在严冬漫漫长夜中微弱地呼吸着、安静地生长着......

　　真是名副其实——鸟不拉屎的地方。

　　小城身后那漫无边际的广袤林海，便成了当地居民赖以生存的唯一资源。

　　对于一个在北区混了五年的训练兵来说，进林子就好像回家一样。

　　伊薇特纤细的双腿好像装了电动小马达，跑起来嗖嗖带风，三拐两拐就钻进密林深处。

　　千年古树层层叠叠的枝丫遮天蔽日、密不透风，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是稀有，空气也愈加寒冷。

　　伊薇特放慢脚步，目之所及，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奇怪，那头野兽怎么没影了，刚刚还叫唤的那么凶，现在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难道是在躲避什么更凶悍的东西？还有那求救的人也没瞧见，跑哪去了？

　　四周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静得能听到呼吸声，仿佛刚才那地动山摇的混乱都是自己的幻觉，瞬间归于虚无。

　　伊薇特不由得后背发凉，她现在倒真希望林子里突然窜出什么可怕的猛兽来，至少证明自己的精神还正常。

　　虽然往常也偶尔有一些幻听和短暂失忆的情况，但不至于今天这么离谱吧！

　　伊薇特轻微的呼吸着，缓慢的向密林更深处走去，脚下的落叶不知道积了多厚，踩上去只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突然，前面的树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几片枯叶哗啦啦地飘落。

　　伊薇特停在原地，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从四面八方钻入鼻孔，可以想象到，那是还冒着热气的新鲜血液。

　　她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让眼睛完全适应黑暗。突然，目光聚焦不远处的树杈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一动不动的趴在那儿。

　　虽然看不清，她能感觉到，在四周未知的阴暗中，好几双因饥饿而癫狂的眼睛，已经死死的盯上了自己。

　　看它这样子，像是很擅长攀爬，莫非是哪种猴子的变异体？在阴暗的密林中纠缠对自己不利，必须得换个宽敞的地方。

　　伊薇特想罢，猛地转身，像利箭一样射了出去。

　　那些怪物仿佛也被对方这惊人的反应力吓了一跳，稍一愣神，便丢下手中的肉块，连声怪叫着追了过来。

　　伊薇特用余光一扫，追来的怪物有三只，体型和人差不多，浑身覆盖着又厚又长的黑色毛发，身手非常敏捷。

　　粗壮上肢像铁钩子般薅住树枝和藤蔓，下肢一蹬树干，便在空中飞出十几米的距离，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扑来。

　　跑着跑着，只感觉背后一阵狂躁的恶风袭来，最前面的一只已经距自己不到十米。看来，只能就地解决了。

　　伊薇特猛回过身，一下子和那旋风般扑面而来的怪物撞了个脸对脸。

　　“我去！”

　　那是张绝对不属于猴子的脸。是蜘蛛脸！

　　脸上覆盖着棕色的茸毛，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鼓出眶外，下面还长一排滴溜溜转动的小眼睛。

　　嘴巴就像个深不见底的绞肉机，尖利的牙齿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下颌是两条蜘蛛般毛茸茸的触角，足足有半米，灵活的扭动着......

　　伊薇特反映迅速，趁着怪物冲过来的惯性，毫不犹豫的举起匕首，只听“噗”一声，一下子刺穿了怪物的脖颈，然后反手一攒力，“刷”一下把整个蜘蛛头割了下来。

　　谁知这东西的生命力极其顽强，断层处还在向外喷血，两根触角却一下子缠住伊薇特的脖子，将她扯倒在地。

　　触角的力气非常大，伊薇特一手扒着勒在脖子上的触手，一手举起匕首，也不分眼睛鼻子，一下、一下胡乱刺入眼前这恐怖的脑袋，顿时鲜血四溅。

　　那脑袋张着血盆大口抽搐着、发出尖利渗人的怪叫，可触手的劲儿却丝毫未泄。

　　一阵窒息和眩晕感翻江倒海般袭来，意识开始模糊，双手也逐渐发冷、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排排闪着寒光的牙齿向自己一点点逼近......

　　别开玩笑了！

　　我还没有......找到......那个声音......

　　还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