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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三、良夜

      东方未晓,汴京街头少见行人。展昭脚下生风,边走边向赵虎询问案情经过。

      跟不上展白二人的脚步,赵虎索性小跑着,把案情向展昭简单禀道:“昨晚颜大人赴宴,被旧时同僚扯住,纷纷提前向他道喜,直闹到四更时分方才放他回去。彼时颜大人醉意朦胧,进入后宅卧房不久,忽然连声高喊,把下人仆妇全都惊醒,便见颜大人满身鲜血,而颜夫人却躺在地上,后背上插了一把长匕一直透到前胸。而据颜府小厮雨墨说,”赵虎说到这里,看了展昭身旁一言不发的白玉堂一眼,方接着道:“据小厮雨墨说,这把匕首还是白大人和颜大人结拜时,白大人送给颜大人防身用的。”

      白玉堂和颜查散初见时方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意气相投,结为兄弟,白玉堂见颜查散文弱书生,故把随身匕首赠与颜查散。此事展昭也曾听白玉堂说起,却不想昔日相赠之礼今日竟成了杀人凶器!回头向白玉堂望去,见其眉头紧皱,凝神听到此处,忽然纵身便走。

      展昭知他心急,也不阻拦,只向赵虎问道:“颜府谁来报案?”

      赵虎道:“颜府管家,王大哥马二哥已带众兄弟先行过去了。”

      展昭点点头,道:“如此,我和白护卫先行一步,你等随后赶来。”提起身形,几个起落间赶上白玉堂,二人纵身向颜府急掠。

      到得颜府时曙色初显,只见大门洞开,门楣上方悬着红绸,两侧挂着大红宫灯,显得喜气盈盈。展昭知今日原是颜查散纳妾的大喜之日,不觉微一皱眉。此时校尉王朝马汉带领众捕快已把颜宅内外封锁,阖府上下人等也都看住。

      展昭也不多言,直入后宅,一眼便见颜查散被两个捕快守住,正木然立于梧桐树下,身上犹着官衣,只是从上到下血迹斑斑,一双手上也满是鲜血。

      白玉堂又是着急,又是愤怒,叫道“颜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却见颜查散抬起头来,眼神里空空洞洞的,似看到了白玉堂,又似看到了未知的别处。

      展昭知白玉堂既伤义嫂,又忧义兄,但看颜查散此时景况,实是不宜多谈。因此向他使个眼色,命人守住门口,自己和他进入内室。

      甫一进去,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展昭见窗帘半敞,房内颇为昏暗,示意白玉堂上前把窗帘全部拉开,自己留神细观。

      房间瞬间明亮,展昭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再说不出话来。白玉堂只叫了一声:“大嫂!”已是双目噙泪。

      只见颜夫人侧躺在地,背部插了一柄雪亮的匕首,身上穿着的那件大红锦衣,却已被鲜血染成了暗红。

      展昭又急又愧,昨晚夜探颜府,颜夫人便隐隐显出异常,自己却顾着礼教大防,生生禁锢住了手脚,竟致今日之惨变。回头见白玉堂脸色也是一变再变,料他也是和自己一样心思,但此时后悔已然无用,遂上前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

      一握之下,白玉堂回过神来,向颜夫人深深一揖,大声道:“大嫂,是哪个奸人害你?大嫂芳灵不远,保佑小弟找出凶手,为你报仇!”

      展昭微感放心,凝聚心神,细细察看,只见颜夫人的房间和昨晚看来毫无二致,地上铺着青赭底子四色牡丹花纹地毯,正中置了一张雕花圆桌,上面只放了一盏青瓷茶碗和一个小张玲珑的博古香炉,炉内香料业已燃尽。桌房一个小巧的几凳却翻倒在地,想是昨晚凶杀时扭斗所致。

      展昭忍住酸涩,靠近颜夫人尸体,只见那把匕首正正插中颜夫人心脏位置,显是一刀毕命。颜夫人面色苍白,仍不改秀润之态,双目犹自睁着,竟是死不瞑目。

      却见白玉堂向空连嗅,展昭知道白玉堂出身金华世家,商铺众多,却是以经营香料为主,日常便见他摆弄各种熏香,对各种气味极为敏感,此时必是发现了什么。

      白玉堂嗅了几下,只觉在浓重的血腥味之外,似乎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再不迟疑,冲到桌房,拿起博古香炉。展昭心中一凛,靠近香炉一嗅,和白玉堂对看一眼,两人齐声道:“迷香!”

      这案子看来竟是早有预谋,凶手定是先潜入内室放了迷香,然后趁颜夫人被迷昏之际施了毒手,而一招便中要害,也显是高手所为。只是颜夫人深闺弱质,又会得罪什么人才惹来这杀身之祸?展昭心思一转再转,苦不得解。此时天气已经大亮,几缕阳光从窗外射进屋来,雕花圆桌下忽有一物莹然一闪,吸引住了展昭的目光。

      展昭忙蹲下身子,定睛看去,却是一小块冰,眼下已经半融,只余指头般大小。

      暑热天气,京中富贵人家用冰驱暑也是常事,这冰块显是昨晚颜夫人命人放下的。展昭游目四顾,果见地毯未铺及之处有几点水迹,门口一处更横着一道长长的水印。

      展昭细细察看几遍,却是再无发现,无奈只好和白玉堂步出房门。

      颜家仆妇都被集中在一处,眼见主母被杀,念及颜夫人平时柔和温婉,待下极宽,都不由暗中饮泣。

      展昭看了众人一眼,道:“哪个是颜夫人贴身侍女?”

      只见一个身着青色衫子的少女从人群中走出,怯生生地道:“奴婢绣桔。”

      展昭道:“你昨晚伏侍颜夫人时,可曾有何异样?”

      绣桔脸上尤挂两行泪痕,道:“颜大人昨晚赴宴,奴婢在房内伏侍颜夫人弹琴,直到三更时分夫人安歇后,奴婢方才回房去睡,不想睡得死沉。今早被颜大人的声音惊醒,奴婢连忙过来侍候,谁知道……谁知道……”言讫又哭了起来。

      展昭转向颜查散道:“颜大人,嫂夫人被害,是你第一个发现的吗?”

      颜查散恍若未闻,直勾勾地瞧了房门一会,忽然叫道:“素心!素心……”两行清泪沿腮边缓缓流下。

      展昭暗暗叹息,但颜查散作为第一个目睹颜夫人被杀之人,又全身染血,却是难脱嫌疑。略一沉吟,命张龙赵虎二人摘去颜查散乌纱,暂押开封府,嗣后审理。

      颜老夫人正被两个侍女搀着,既伤儿媳惨死,又见儿子被羁,好好的一个黄道吉日变成了血光之灾,只哭得直欲昏厥过去,白玉堂只得上前劝慰。

      颜查散是开封府尹包拯的钟爱门生,包拯自是格处慎重。然而几次当堂审理,颜查散却始终一副失魂落魄模样,既不讲明原委,更不为已辩解,眼见得案情毫无进展。

      彼时颜夫人被杀一事已传遍汴京,街谈巷议间,都道颜查散春风得意,意欲停妻再娶,颜夫人不从,竟遭杀害,种种传言,均对颜查散极为不利。

      那武官听到消息,眼见颜府已是如此,只得自叹晦气,女儿于归之事,就此摞下不提。

      颜夫人之父前宰相王当龄也从故居赶来,包拯忙从府衙迎出。王当龄一见包拯,只气得须发戟张,口口声声要包拯速将颜查散判于铡下,以报女儿被害之仇。

      一边厢包拯等人被催逼的焦头烂额,一边厢狱内的颜查散却是毫无动静。展白二人心急如焚,其间展昭数次到现场察探,颜府上下问了个遍,仍是一无所获。白玉堂只恼得目睚欲裂,虽坚信此事必非颜查散所为,却苦无证据为颜查散辨冤,只得日夜守在狱门,只盼颜查散能开口说话。

      这晚已到三更时分,白玉堂见颜查散仍是痴痴呆呆,双眼只盯着牢顶出神,叹了口气,正欲起身,却听颜查散道:“贤弟,今天可是中元节?”
      白玉堂猛省今天可不是到了七月十五?忙道:“正是!大哥可是有话要说?”

      却听颜查散幽幽一叹,道:“中元节,中元节……素心,是我对不住你!你芳灵有知,还会不会前来见我?”

      中元节又称鬼节,民间传说此日为地官校籍赦罪之时,以让那些冤魂厉鬼走出地狱,在人间游荡,享受祭祀。白玉堂父兄早亡,小时便随大嫂在中元节放河灯祭奠亲人,不想近来巨变陡生,竟没时间赶回金华老家祭祖。此刻见颜查散如此模样,也忍不住心有戚戚。

      颜查散蓬头垢面,虽无刑具加身,却已形容憔悴。此时把目前移向窗口,盯住那一小块星光,喃喃地道:“与卿相向转相亲,与卿双栖共一身……素心,你怎会舍我而去?”

      白玉堂敛住心神,咬牙问道:“大哥,小弟只问你一句,大嫂可是被你杀害?”

      颜查散移回目光,看定白玉堂,缓缓摇了摇头。

      白玉堂道:“那大哥为何会满身血迹?”

      颜查散道:“我进房时一片昏黑,忽然被绊了一跤,便摔在素心身上……”

      白玉堂道:“根据勘察,府内无一物失窃,已排除谋财害命可能。说是仇杀,大嫂一介女流,更不可能与人结仇。大哥快想想,为官期间可曾惹上什么厉害人物,也许本为报复大哥而来,却误杀了大嫂?”

      颜查散沉吟一会,仍是摇了摇头。

      白玉堂又气又急,道:“既如此,大哥为何不在堂上为自己辨冤?”

      颜查散凄然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为兄自知罪孽深重,负人良多,唯求一死!只我死后,高堂老母,尚要拜托贤弟多多照顾。”

      白玉堂怒道:“你既知有高堂老母,为何仍要做这不忠不孝之举?既知大哥无辜,小弟就是拼个死,也要把大哥救出!”

      颜查散惊道:“贤弟!你要做什么?”

      白玉堂不答,转身便走。

      此时开封府尹包拯犹未安歇,正在灯下和公孙策、展昭商议颜查散案情。

      包拯道:“此案已惊动圣上。今日朝堂之上,王大人联合了另外两位老臣联名上书,直言颜大人杀妻再娶之事,恳请圣上下诏即日处决。圣上甚为震怒,勒令本府三日之内查明此案。”

      展昭惊道:“三日?”

      包拯道:“本府一再恳求,方才宽限到五日。五日内再不查明真相,颜大人只怕难逃此劫了。”言毕不胜唏嘘。

      公孙策道:“颜大人伉俪情深,我等尽知。现今颜夫人被害,颜大人却无一语,此事定有内情。但看颜大人之举,竟是要陪颜夫人同死。”

      展昭默然,一个人若无生念,又能奈得他何?

      正在沉思,忽听破空之声甚急,展昭下意识身形一错,护在包拯面前,一枚飞刀“夺”地一声射入厅内红漆柱子上,刀柄兀自颤抖不休。

      展昭大惊,只见刀上悬了一张纸条,急急取来一看,上面竟书了四个墨迹淋漓的大字:“颜查散冤”!

      这嚣张的笔划,这凌厉的字体……白玉堂!展昭心神俱震,忙忙把纸条藏起,向包拯深施一礼,道:“大人,属下已知是何人所为。还望大人将此事交与属下处理,万勿声张!”

      包拯也已看到纸条,闻言和公孙策对看一眼,点点头道:“就依展护卫。”

      展昭叮嘱王朝和马汉好生保护包大人,忙忙跨出门去,直向开封大牢飞掠。

      果不其然,展昭甫一跨进牢门,便见看守均被点倒,白玉堂正拔出画影,“仓啷啷”两下斩断牢门铁锁,把颜查散扶了出来。

      展昭横身拦住,斥道:“白玉堂,你意欲为何?”

      白玉堂看他一眼,长眉一挑,哼道:“展昭,方才你和包大人商议之事我已尽知。若是五日之内破不得此案,颜大哥便要被判问斩是不是?”

      展昭无言点头。

      白玉堂怒道:“既如此,你还拦我做甚?”

      展昭道:“距离约定日期尚余五日,五弟,你要相信包大人,五日之内必能彻查此事。若和颜大哥当真无涉,必还颜大哥一个清白!”

      白玉堂道:“展小猫,你骗谁来!若包大人真能查明,为何这数日毫无进展?我已问清颜大哥,大嫂被害之事,颜大哥确系无辜。我这就要救颜大哥出狱,你休要拦我!”

      颜查散被他从牢内拖出,又见二人对峙,急道:“贤弟,快快住手,莫要连累了你,为兄宁死也不出这牢门半步!”

      白玉堂怒道:“休得多言!”转身拂上颜查散身上大穴,颜查散登时动弹不得。

      展昭道:“颜大哥所言有理。五弟,你寄柬留刀,夜劫大狱,桩桩都是死罪,还不速速住手!”

      白玉堂冷哼一声道:“爷爷最看不得你这死板正经的样子!展昭,今天我必要把颜大哥救出,你若再不让开,休怪爷爷剑下无情!”

      展昭寸步不让,道:“只要有展某在,你休想出这牢门!”

      白玉堂大怒,画影一挥,向展昭当胸刺来。

      展昭不闪不避,叫了一声:“五弟!”“嗤”的一声,剑尖已刺进胸口。

      白玉堂大惊失色,叫道:“猫儿!”画影落地,人已纵身扶上,接住展昭软倒的身子。

      只见展昭面白如纸,胸口鲜血急涌,眼睛却睁的老大,似是不相信他真会刺来。白玉堂又急又痛,运指如飞,急点伤口周围几处穴道,这才止住血流。

      展昭只觉脑中阵阵眩晕,却仍是紧紧抓住白玉堂衣襟,道:“五弟,不可鲁莽……”

      白玉堂死死盯住面前之人,恨声道:“笨猫!怎的不知闪避?”方才他一剑刺来,只是想逼开展昭,哪知展昭竟一动不动。画影去势又急,白玉堂急忙卸力,已是晚了,眼睁睁看着画影刺进了那人胸口。平生最不愿意伤害的便是那人,却不料今日竟是自己亲手刺了那人一剑!白玉堂的肠子都悔青了,反手“刷”地一声,重重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展昭拦之不及,急道:“玉堂!——”不知为何,他的剑刺入身体的瞬间,看着他的失控,他的愤怒,痛得最狠的竟不是伤口,反是一颗心宛如撕裂。此刻见他半张脸上指痕宛然,登时红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拂上,一碰之下,却觉热的烫人,蓦地回过神来,急忙缩手。

      手才缩到半截,却被白玉堂握住,定定地看了展昭良久,笑意慢慢在嘴角漾开,道:“猫儿,你刚才叫我什么?”

      展昭方才未加思索,一声“玉堂”脱口而出。这白耗子对“五弟”这个称呼早就不满,磨了许久,非要改了不可,自己只道他胡闹,也实在不便叫这亲昵的称呼,一笑也就罢了。“五弟”不是自己一向叫惯的么,为什么在这当口,冲口而出的不是“五弟”,竟是“玉堂”?过往种种纷至沓来,多少次并肩御敌,明明已生死相许,还只道惺惺相惜。他的嬉笑戏弄,他的没头没脑,他的月下舞剑,他的酒中醉语……茫茫人海,恰好与他相逢,又恰好携手共看这一段人间,不知不觉间,那人在自己心中,早已亲近如此了!展昭怔怔地看着白玉堂,却见那白耗子似笑非笑盯着自己,不觉大感窘迫,苍白的面颊上瞬间泛起了一抹红晕。

      白玉堂心头狂喜,听那猫儿惊惶之际急唤玉堂,竟胜过世上任何声音。此时那人正斜倚在他身上,眉梢中一痕旖旎,看得他心旌摇摇,不可抑止,手中不由得越握越紧。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为何他会不离不舍羁萦开封,为何他会弃了自由留他身畔……原来不知何时,已是失了心了!

      浑忘了此时正处在开封大牢,白玉堂忍不住纵声长笑,惹来展昭大大的一个白眼:“白耗子,发了疯了么?”容色一正,指了指颜查散道:“玉堂若是信我,可暂把颜大哥押回狱中,颜大哥确系无辜,五日之内,展某必还颜大哥一个清白!”

      白玉堂回头,见颜查散正怔怔地盯着二人,遂把展昭轻轻放下,上前解了颜查散穴道,道:“颜大哥暂且委屈几日,小弟和猫儿必会查清此事,为大嫂报仇,为大哥洗冤。”重新锁了牢门,道:“猫儿,我们快回房去上药!”扶起展昭,一径去了。

      展昭虽被刺了一剑,幸好白玉堂及时卸了去势,伤口并不甚深,再加上陷空岛卢大嫂的金创药,第二日创口便已结疤,并不妨碍行动,遂和白玉堂一起再去多方查访。白玉堂不忍展昭如此劳累,但又知阻止不得,只能暗自把自己骂了个千百遍。

      哪知一连三日,颜查散的新交故识几乎问了个遍,却仍是一点线索也无。那杀害颜夫人的凶手便如人间蒸发也似,竟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看看离限期越来越近,白玉堂虽是心里着急,人却冷静了许多。这日又和展昭同去颜府,再度察看现场,希望能寻得一点蛛丝马迹。

      现场仍是当日模样,颜夫人灵堂设在前厅,白帐素幡,甚是凄凉。展昭想到这丰神秀逸的女子,忍不住心下酸楚,上前行了个礼。初见时的言笑晏晏尤在眼前,却不料会是这样的收梢,昨日种种,似水无痕,今夕何夕,已隔阴阳……

      回到开封府衙时已经夜深,展昭任由白玉堂扶着躺在床上,眉头紧皱,细细回想凶案现场勘查情况,地毯,圆桌,香炉,几凳,冰块,水迹……水迹!

      展昭心念电转,真相已在心中呼之欲出,忙叫道:“玉堂,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白玉堂急问:“是谁?”

      展昭神情凝重,缓缓地道:“颜夫人是自杀身亡!”

      白玉堂大失所望,道:“猫儿,你想了半夜,就想出来这么个结果?”

      展昭也不解释,只道:“玉堂,时间紧迫,你快随我去见包大人!”

      二人来到包拯书房,见包拯尤坐灯下和公孙策商议。展昭上前施礼,道:“大人,根据这几日察探情况,属下已经能够断定,颜夫人并非他人所害,而是自杀身亡。”

      此言甫出,包拯和公孙策都是一惊,公孙策道:“学生也曾这样怀疑过,但是苦无证据,展护卫可是有所发现?”

      展昭道:“正是!颜夫人和颜大人患难夫妻,恩爱自是不比旁人。想是颜大人开始纳妾之时,颜夫人已萌死念,所有种种,都是颜夫人自己布局。”看了白玉堂一眼,又道:“颜夫人自杀前一晚,属下和白护卫曾去过颜府,无意中听到颜夫人吟出‘锦水汤汤,与君长诀’之句,第二日在现场,白护卫又在香炉中发现了迷香成份,属下曾询问过颜夫人贴身侍女绣桔,绣桔当晚对颜夫人被杀之事毫无知觉,想是颜夫人迷倒了贴身侍女,然后自杀。”

      包拯道:“那颜查散满身血迹,又该作何解释?”

      展昭道:“属下曾听白护卫说起,颜大人在房门口绊了一跤,跌进房去,摔在颜夫人身上,这才染上血迹。”

      白玉堂接口道:“我曾亲自察看,颜大哥想是手磕在几凳上,擦破了一层皮,可见颜大哥并没有说谎!”

      展昭道:“属下当日在现场查看,曾见地上染有水迹,门口更有大片水迹横成条状,这是暑中用冰融化所致。门口那一片条状水迹,想是颜夫人在门口放了一排冰块,让颜大人一进屋便跌了一跤,堪堪跌在她旁边,目的……”展昭摇了摇头,却住了口,似这等患难与共的夫妻,想是早已约定同生共死,颜夫人至情至性,闻听相公纳妾,公然背弃,已决定从容赴死,却又心有不甘,这才布下此局。颜夫人至死不负,心念过坚,一念之差,却成执念。

      包拯心中了然,道:“如此,血迹一事可以解释过去。但颜夫人明明背部中刀,却又如何说通?”

      展昭道:“这还要从冰上说起,颜夫人想是用白护卫赠与颜大人的那把匕首,在一块冰上凿出一个正好能放进去匕首把手之处,然后把匕首把手插入,这样匕首尖锋便可冲上,颜夫人站在几凳上,仰面倒下去,匕首便从她的后心插了进去,这也是现场几凳翻倒的原因。”

      白玉堂倒吸一口冷气,万料不到一向温婉的颜夫人做事竟会如此决绝。

      展昭接道:“属下当日查看,房内窗帘均未拉起。暑热天气为何要窗帘紧闭?必是不想让颜大人看到房内景况。颜大人在目不视物的情况下跌在颜夫人身旁,满身满手都是鲜血,而冰块却在颜夫人倒地不久便全部融化,水迹渗入地毯,现场一点痕迹不留。幸运的是有一块冰迸出,属下发现时还未完全融化,这才大胆作此推断。”

      包拯等人均已听得怔住,直觉此事听来匪夷所思。颜夫人布得此局,的确心思深远,颜大人作为第一个发现颜夫人被害之人,又兼满身鲜血,纵浑身是嘴,也难说清,更何况颜查散伤恸愧疚之下,根本不为己辩解一句,若非那一枚小小冰块,眼见得一桩冤案便就此产生了。可叹颜夫人七窍玲珑的心思,却因为一点执念,误入了歧途。

      包拯沉声道:“展护卫所言有理有据,颜夫人本系自杀,已是毋庸置疑。但毕竟只是推断,若要洗刷冤情,必得颜大人开口分辨。诸位且去准备,本府要夜审颜查散!”

      一时颜查散被提到堂前,包拯又气又恨,好一个思想周到却过于迂腐的读书人,也不知是痴是傻?本来他与颜夫人原是一对璧人,却不料惨遭此变。包拯也不问他,只将展昭之言缓缓托出,却见颜查散毫无惊讶之色,仿佛对事件经过早已洞晰。

      包拯至此更信了展昭言语,见颜查散仍有求死之念,顿了顿,一字一句冷冷说道:“杀人者偿命,一旦开铡,万事俱休。你也曾有过雄心壮志,效忠朝廷,除奸卫道;你家中也有高堂老母,亲恩未报,你却甘愿背负一个杀人罪名!不思为国为民是为不忠,不顾家中高堂是为不孝,颜查散,似你这等不忠不孝之人,本府现在就可以判你有罪,只不过,不是因为杀人,而是你不明事理。你辜负了很多人,不单单只是颜夫人,还包括本府,你的母亲,日夜为你奔忙的展护卫、白护卫,难道到了此时,你还不悔悟吗?”

      包拯的一番话说得颜查散低头无语,羞愧难当,再抬头时已是两行清泪滑下面庞,忽然深深一个头磕下去,道:“学生知错了,学生谨遵恩师教诲。”

      第二日是约定限期的最后一天,一早包拯便上殿面圣,细细奏明此事。

      回衙后开庭审理,颜夫人一案业已清楚,颜查散无罪,当堂开释。

      颜查散虽然得还清白,但此案影响过大,圣上余怒难息,诏命颜查散官贬三级,外放蜀中,三日之内离京赴任,非奉诏不得再入京城。

      第三日的黄昏,颜查散离京,展白二人前去送别。

      彼时展昭伤已全愈,白玉堂却仍习惯地搀住展昭,展昭实不愿他在人前这般拉拉扯扯,挣脱不开,反肘撞去,正撞到白玉堂胸口。白玉堂呲了呲牙,嘻嘻一笑,只不放手。展昭无奈,也只得由他了。

      颜查散只携了小厮雨墨一个前去赴任,白玉堂忍不住问道:“大哥,你可怨恨大嫂?”

      颜查散缓缓摇头,道:“是我先负于她。今日一切,皆为绺由自取。”

      白玉堂见颜查散如此释然,也自放心,又道:“蜀中偏远之地,大哥此去,千万保重。家中老母我和猫儿自会前去照应,大哥不必担心。”颜查散谢之不迭。

      堪堪已送至城外长亭,颜查散回眸望去,但见汴城苍苍,汴水悠悠,十丈繁华地,亦是伤心处,此番离京,不知何日方可归来了。

      颜查散在亭中坐定,唤雨墨取出名琴丝桐,向二人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五年前为兄离京,贤弟吹笛相送,今日为兄投桃报李,为两位贤弟弹上一曲,也算聊表为兄心意。”手指一划,一曲《高山流水》缓缓流出。

      展昭心下触动,想到初见时颜夫人也是用丝桐奏了这曲子,时过境迁,世事难料,《高山流水》中的绵绵情意陡然变作了茫茫惨伤。

      琴声如水墨一般慢慢衍开,片云如孤峰,云海幻重山,寂寞轩窗,轻掩白云,回望人间,知音已缈,转顾自身,不知何处。

      展昭微微叹息,想到白玉堂所言颜氏二人初见时节,那时的颜夫人,为了情窦初开的恋,抛开了一切,心中坦坦荡荡全是昭昭的爱,如十五的圆月般饱满充盈。那时她多么快活,多么称愿,有了牵衣连襟,身心交汇,便再不能忘。哪知贪爱愈多,受苦也愈多,忧伤怖畏便是代价。当梦寐的缘份已尽,这清旷的女子,心念俱灰,痛得没有了退路,她不愿一点残灯伴夜长,她不会哭损双眸断愁肠,茫茫人世,竟无一点情意可让她逗留人世,就此决绝而去。去时再拉上所爱之人,便是但使相思莫相负了么?

      古琴声中,恍惚望见半世的人生风景。

      正自出神,忽然温热的呼吸拂上耳畔,跟着白玉堂低低的声音响起:“猫儿莫叹,世人只道知音难觅,我却愿千载为你作知音!”
      展昭心中一暖,反手握住那人的手。

      琴声渐寂,颜查散缓缓站起,低声吟道:“丝桐名琴品不凡,几回流水伴高山。懵懂一错千古恨,琴弦永断不复弹!”抄起丝桐,狠命向地上掼去,登时断为两截。

      展白二人不由呆住,颜查散道:“知音已绝,留琴作甚?”看着面前二人,一个清然不涉俗流,一个孤傲不屑世事,并肩而立,却和谐如斯,不觉由衷一笑,道:“故人情重,当时惘然。为兄一念之差,追悔莫及。两位贤弟莫学为兄,无限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啊!”

      “不如怜取眼前人……”展昭默默念了一遍,转头正见白玉堂含笑的双眸,不觉痴了。

      颜查散把手一拱,道:“山水有相逢,二位贤弟保重,为兄就此别过了。”

      展白二人齐声道:“大哥珍重!”看着颜查散一主一仆,渐渐去得远了。

      夜色渐浓,二人相携而行。

      念及颜氏夫妇,展昭不由微喟:“一段良缘,却因了世态俗念,终成孽缘。颜大哥不敢担当,颜大嫂又太过执着,她只道二人同死,便可永不分离,又哪知人死如灯灭……”

      白玉堂抗声道:“俗礼害人,非此一遭。白爷爷认定之事,便是有万千苦痛,也不会转身逃避!猫儿我且问你,你可敢和我一起,逆天斗地,抗这世俗?”

      满天星光下,双手相握,红白交错。展昭迎上白玉堂灼灼的双眼,不闪不躲,微笑点头。

      白玉堂大喜过望,呆望着展昭含笑的双眸,只不舍得移开目光。注目良久,忽然笑道:“猫儿,世人以通媒妁,皆靠冰媒,你我今日,可不正是以冰为媒么?”

      展昭大窘,抽出手来,劈面一掌击去,气道:“臭耗子,胡说什么?”

      白玉堂早已翻身躲开,哈哈笑道:“冰媒,冰媒,猫儿羞来打人!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高楼,猫儿这几日也累的狠了,快随我去开封府,软床高枕,好眠去也!”一纵一跃,人已去远。

      展昭纵身追去,叫道:“你这死耗子再敢胡说!”

      只见一红一白两条身影,渐渐没入无边夜色里。

      今夕何夕,良夜何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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