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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冰媒”是媒人的雅称,某很喜欢这两个字,就直接拿字面上的意思来敷衍成一篇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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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良宴

      时至六月,虽不若七月流火,白花花的日头也着实骄人,汴京的长街似乎杳无尽头,白玉堂走在街上,觉得自己已经被晒成了一股子烟。

      乌帽斜戴,朱衣半敞,休说堂堂御前四品带刀侍卫的官威,便是傲笑江湖风流天下的名号,白玉堂此时也全然顾不得了。

      平时见那猫巡街仿佛也不是十分辛苦,十里长街缓缓而行,一路上气定神闲,怎地到了自个这里,便搞得这般狼狈万状?

      哼哼,说来总是那猫不好,去什么青州查案,一走便是十日,算来明天才归,这巡街的苦差,便都落到了白五爷身上。白玉堂一边悻悻地走,一边把展昭腹诽了个遍。

      也是自己多事,那猫走时只叮嘱自己留守开封,保护包大人,巡街之事自有王朝马汉等校尉例行。其实以展昭堂堂四品之职,这巡街之事也早不必亲自做了。偏偏那猫好性的很,又是个劳碌命,破案之余便在衙里坐不住,非巴巴到这汴京长街上走个来回不可,顺手儿拦拦惊马,抓抓歹徒,帮帮孩童,一路上笑眯眯走过,东家西家的打着招呼,那人缘儿能好到天上去,换来白玉堂无数的鄙夷。听那猫殷殷嘱托,白玉堂只懒洋洋应了,心里道五爷难道也是你这般劳碌猫儿么?

      那猫在时,日日忙着斗猫逗猫,只觉时间过得飞快;却不知怎的自他走后,连日头也转得慢起来。偏生这几日开封府又无甚事故,长日无聊,直把个白玉堂闷得手脚发庠。这日清晨,照例搬着指头数日子,算到明天便是展昭归期,忽地一阵兴奋,也不知中了哪门邪,拦住正要出门的王朝和马汉,道是今天开封府由你等带人守护,巡街之事便由白五爷做了。

      看到王朝马汉一脸愕然,白玉堂一双微眯的桃花眼登时瞪圆,冷哼道:“怎地?难道这街只有猫儿巡得,白五爷便巡不得?”

      王朝马汉连连点头,知道彼时这白衣人虽已份属同僚,那性子却和展大人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是少惹为妙。当下不敢多言,眼睁睁看着白玉堂跨出衙门,扬长而去。

      才走了两条街,白玉堂便叫苦不迭。时近正午,日头越来越毒,白玉堂待要打道回府,却又顾着面子,担心王朝马汉等人笑话,恨恨连声,少不得咬牙坚持。

      前面街道一转,拐角处一栋三层酒楼甚是豪华气派,正是白玉堂爱去的醉仙楼。平时展昭巡街时,白玉堂便时常坐在临窗的雅座上,把酒临风,顺便得意洋洋地把那辛苦猫儿嗤笑一通。谁料今日辛苦猫儿换成了辛苦老鼠,却不知坐在那雅座上悠闲自在的是谁?一念至此,白玉堂忍不住抬头向二楼窗口望去。

      却见窗口前一个文士模样的青年微微含笑,正静静看着自己。

      白玉堂又惊又喜,大叫一声:“颜大哥!”纵身掠起,穿窗而过,甫一落在那文士面前,一拳便擂了过去:“颜大哥,你是几时到京的?怎地不通知小弟一声?”

      那文士被白玉堂擂得退了一步,方才站定,苦着脸道:“贤弟还是这般……洒脱!”

      原来这青年文士正是开封府尹包大人的弟子、白玉堂的结义兄长颜查散,五年前颜查散状元及第,官拜翰林院大学士。但颜查散心系民间疾苦,立志造福百姓,自求外放,因为官清廉,受人爱戴,圣上大悦,官升一级,复召回京。

      颜查散文采风华,白玉堂甚为心折,但自颜查散外放之后,便相见甚少,此时喜不自胜,连连问道:“这回回来还走是不走?见过包大人不曾?”

      颜查散斟了一盏清茶,放在白玉堂面前,笑道:“这回做了京官,恐怕要住一阵子。恩师那里为兄一早便去拜谒了,本想去拜访贤弟,却得知贤弟一早便出来巡街,因此便忙忙赶来了。”

      白玉堂听他说出“巡街”字样,脸上一红一白,却不答言,拿起茶盏一口饮下,方觉消了些热气。只听颜查散道:“你我兄弟一别几年,正有一番话说,此地不是畅谈之处,今晚为兄略备薄酒,在颜府旧宅相候贤弟如何?”

      白玉堂沉吟道:“今晚么?猫儿明日方归……”

      颜查散愕道:“猫儿?”忽地恍然,含笑问道:“贤弟口中的‘猫儿’,可是暂调开封府的展护卫、官封‘御猫’的展昭?”

      白玉堂回过神来,点头称是,颜查散道:“贤弟昔年盗取三宝大闹皇宫诸事,为兄在外也约略得知。如今贤弟已与陷空岛上四位哥哥一同归于开封府我恩师,正是可喜可贺。怎地贤弟却叫展大人‘猫儿’,难道还念念不忘名号之争不成?”

      白玉堂笑道:“小弟哪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只是四位哥哥嫌官场拘谨得很,平时自在惯了,受不得这般约束,只保留了官号,并不认真当值,现今已返回陷空岛去了。”说完忽地一怔:四位哥哥都受不了拘束,那我……为何还在这里?

      颜查散果然问道:“四位哥哥不愿为官,原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以贤弟的性子,却为何甘愿留在开封?”

      白玉堂正在出神,闻言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那猫儿!”语毕方悔说得太快,已是迟了,脸上不禁一热。

      颜查散摇头道:“贤弟莫要口是心非!为兄初到汴京,便闻得汴京百姓津津乐道间,尽是贤弟和展大人之间名号相争之事,恩师也曾言道,开封府夜半常闻呼喝邀斗之声。究竟为何,快说与为兄听听!”

      当下白玉堂眉飞色舞,把封御猫、闹汴京、盗三宝、邀陷空等诸事一一道来,颜查散本来闲闲饮茶,含笑听着,及至听到通天窟陷猫之事,再忍不住,一口茶“扑”地喷了出来。

      白玉堂也笑道:“那猫却也仗义,当日向四位哥哥许诺,凡事必与我‘荣辱共之’,哥哥们方许他带我回京。见那皇帝时又承担为个人恩怨,一力把责任揽了去,皇帝方不追究,又兼包大人力荐,皇帝才把四位哥哥都封为五品护卫,反封了我为四品带刀侍卫,竟和那猫儿平级!”

      颜查散点头赞道:“展大人大仁大义,心胸坦荡,着实难得!”

      白玉堂撇嘴道:“才不是!那猫儿一脑门仁义道德,满肚子食古不化,把世人都骗了去,谁知却是表面正经,骚在骨里!”

      颜查散失笑道:“贤弟刻薄太过,为兄却知展大人断不是贤弟口中那样人!昔年虽也匆匆见过几面,惜乎未曾深交。也罢,为兄先回去准备,等明晚邀请贤弟与展大人过府畅饮如何?”

      白玉堂突感尴尬,颜查散方才出口相邀,自已却道猫儿未至,想那颜查散邀请的又不是猫儿,前言后语连起来一想,心中后悔不迭,只得狡辩道:“非是小弟今晚不去,奈何猫儿走时,嘱托我定要保护好大人。明天猫儿回来,再一起去拜会大哥。”把手一拱,告辞而去。

      翌日,太阳照旧白花花的灼人,白玉堂巡街的兴致已过,又记挂着展昭要回,遂打发张龙和赵虎去了。一时吃过午饭,半坐半卧在展昭房内床上,手中一柄折扇摇得“哗哗”作响,仍挡不住心头烦躁。想那猫此时说不定正在路上奔驰,又不知怎生辛苦?

      正自胡思乱想,忽见门帘一挑,一人走进屋来,正是展昭。

      白玉堂一骨碌爬起,一把拉过。

      展昭风尘仆仆,喘息未定,一进屋便被吓了一跳,无奈道:“五弟——”

      白玉堂也不作声,只顾上下细看,见展昭面色微红,束发凌乱,一袭蓝衫衣角染尘,背上更是汗湿了大半,但除了略显疲惫之色外,却不曾有他。

      当下微微点头,颇感满意,心知展昭是怕自己担心才匆忙赶回,嘴上却仍取笑道:“笨猫就是笨猫!这么大毒日头底下拼命赶路,也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避!”顺手拿起一块汗巾,浸了水递给展昭。

      展昭被他瞧得浑身发毛,本来大汗淋漓,此时又密密出了一身细汗。闻言白了白玉堂一眼,只是被他取笑惯的,也不答言,接过汗巾蒙在脸上,顿觉丝丝清凉沁入。

      只听白玉堂道:“猫儿坐下好生歇歇!吃过饭了不曾?”

      展昭道:“展某看天已过午,便在外面胡乱用了一些。”

      白玉堂道:“那便先喝口水,五爷这就给你打水洗澡,去去这猫的燥气!”说完人已一阵风地去了。

      展昭看着他的背影,心下一阵感动。知道这人素来面冷心热,关心起人来也总是用这种别扭的方式。

      一时洗毕,展昭换了干净衣衫,神清气爽,便欲去见包大人报告案情始末。白玉堂看着他笑道:“这么大中午的,包大人也不坐堂。你累了这半日,还是先在床上眯一会,下午再见包大人不迟。”不由分说,拖了展昭来到床边,按在床上。

      展昭无奈,只得依他。却见白玉堂也脱了靴子,坐在床边道:“猫儿向内些!”不由探身道:“五弟这是?”

      白玉堂横他一眼:“侍候你半日,五爷也乏了,还不许五爷歇会?”扎手扎脚扑上床去,倒把一张床占去了大半。

      展昭只得由他,想着自把那人从陷空岛带到开封府以来,又有哪一晚不是在自己房里过的?念及陷空岛四义殷殷相托,自已又确比他年长一岁,少不得处处照顾,那人便更得了意,索性硬赖在自己房里不走了,开封府专为其设的住处反倒如虚设一般。

      只是本来天热,两人又挤在一处,展昭只觉才下去的汗意又要涌上来,当下拿过床上白玉堂的折扇,轻轻为二人扇动。

      白玉堂忽地探身,俯在展昭耳畔呢喃道:“猫儿,我那结义兄长颜查散近日奉调回京,今晚邀我们去他府上,下午你去见过包大人便回,可别忘了。”这几日不见展昭,不免悬心,夜间也睡得不甚踏实,如今见展昭平安,心忽然一放,习习凉风袭来,鼻息渐沉,竟自睡了。

      展昭侧身望去,见白玉堂面色微红,睡颜恬静,一颗心只觉柔软不堪。和白玉堂朝夕相伴已近一年,那人乖张凌利的性子,直是匪夷所思,每每气得自己发了脾气,又没了脾气,若当真分开几天,偏又觉得心里空荡荡没个着落处,看来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呢。不过那人倒是和自己越来越亲近,陷空岛上的四位义兄反倒靠后。只是这亲近的方式么……展昭推了推白玉堂搭在自己腰畔的手,却觉那人搂得更紧了些,无奈一笑,渐渐倦意涌来,也自睡去。

      黄昏时分,展昭已把案情向包大人交待完毕,颜查散的拜贴恰也在此时送来,白玉堂不觉一笑:“颜大哥几时也学得这般讲究!”硬逼着展昭换上一件半新的梅红色长衫,自己却仍是一袭白衣,只领口处绣了一圈缠枝梅花,愈显得玉面朱唇,风流倜傥。见展昭看着自己抿了嘴儿笑,横他一眼,忙忙地拉了便走。

      颜府在汴京西郊,已离了城中的繁华所在,显得颇为清静。此时颜查散已在府门相候,见一红一白两条人影迤逦而来,忙拱手为礼。

      展昭还礼不迭,道:“劳颜大人久候了。”

      颜查散抬眼望去,见展昭剑眉斜飞,明眸清湛,长身玉立,飘然出尘,不由喝了声彩,暗道果然是我泱泱天朝才能出此俊逸人物,和义弟并肩而立,俨然一对璧人。这样的两人正该惺惺相惜,却不料因为名号之称,争争斗斗将及一年,一会席间,还当设法化解才是。因笑道:“久闻展大人之名,惜乎虽曾相见,总无缘结交,今日光临敝舍,颜某实乃三生有幸!”

      展昭道:“展某一介武夫,大人谬赞,愧不敢当。”

      颜查散见白玉堂立于一旁撇嘴,已知这义弟早不耐烦,当下笑道:“展大人,贤弟,酒菜早已备好,里面请。”将二人一径从前厅引入后院,只见回廊曲折,正中一条青石小径漫过,闲闲散放几处山石,院内几株梧桐高大挺拔,一弯粉墙下数株老梅枝叶浓绿,映得小院甚是清幽。

      白玉堂道:“大嫂何在?快请出来,也好让小弟拜见。”

      颜查散道:“你大嫂身体一向不好,又兼这次回京,车马劳顿,现正病着。她也念你的紧,过几日好些了,必请贤弟过来说话。”

      白玉堂点头,也知这颜夫人一直身体孱弱,以致颜查散成亲五年,膝下尤虚,二人虽伉俪情深,却也不免引为憾事。

      颜查散早吩咐人在梧桐树下悬了两盏素白灯笼,映照的颇为明亮。下面安放了一条雕花长几,已置好几样清雅小菜。三人落座后,颜查散笑向白玉堂道:“贤弟,可还如你的意?”

      白玉堂见桌上放了一条红烧鲤鱼,已知其意,也笑道:“颜大哥,可还记得‘三吃鱼’否?”二人同声大笑。原来当年白玉堂“三吃鱼”戏弄颜查散,却为其人品学识折服,二人遂结金兰之义。

      见展昭一脸愕然,白玉堂遂把假扮叫化借吃鱼之际戏弄颜查散之事细细说了,直听得展昭忍俊不禁,用鱼来戏弄别人,倒正是白玉堂的作风。

      颜查散笑道:“贤弟,你我情谊原自不同,展大人也不是外人,因此为兄才在这院中置酒,也是知你素来不喜那画堂高烛的俗气。为兄这次回来,却带了好酒与你。”

      白玉堂喜动颜色,看那酒才入杯,已是香气四溢,深深嗅了一下,道:“这是什么酒?倒有一股子花香!”却把脸偏向展昭道:“猫儿可知这为何酒?”

      展昭摇头道:“展昭不知。”

      白玉堂哂道:“三杯便可醉倒,谅你也识不得什么好酒!”

      颜查散笑道:“看来还是贤弟是识酒之人!这酒外面却难得,为兄在陇西时,衙中原有几株梅树,这酒便是你大嫂用那梅花酿的。为兄对这酒上有限,这几坛酒,已在梅树下埋了三年,临来才取出的,正好敬与展大人与贤弟。”

      白玉堂一饮而尽,连声赞叹:“好酒!好酒!”

      展昭虽不善饮,却闻这酒来历非凡,不禁饮了一口,只觉入口绵软,唇齿留香,也不觉赞道:“果然好酒!”

      颜查散道:“展大人抛却江湖,投身庙堂,侠义之心,为国为民,让人好生佩服!”

      展昭道:“包大人拳拳之心,展某自当效力。”

      白玉堂哼道:“这猫儿心大得很,把整个天下都装了去,只除了他自己!”

      颜查散见他处处和展昭抬杠,还道是这义弟心中宿怨未消,心下已起调解之意,遂笑道:“展大人,你和我义弟年龄相当,颜某却痴长几岁。在下有个不请之请,若蒙展大人不弃,也和我那义弟一样叫我一声大哥如何?也免了处处客套。”

      展昭忙立起来道:“小弟正有此意,只怕大哥见嫌!”

      颜查散哈哈一笑,拉他重新入座。

      此时月移粉墙,渐上中天,几缕月色从树影漏下,三人俱是青年才俊,谈得兴起,不觉酒已半酣。身畔展昭在座,对面颜查散作陪,白玉堂只觉逸兴横飞,快意之极,大声道:“此情之景,正该理清弦,调素竹!大哥,你精通音律,只自别后,再无缘听闻雅音,今夜便在这月下为小弟拂琴一曲如何?”

      颜查散笑道:“五年前为兄离京时,贤弟吹笛相送,至今尤记玉笛之声!今晚贤弟有此雅兴,大哥自当奉陪。”便命人去取琴和笛来。

      一时仆人抱了一张七弦琴和一管碧玉笛来,展昭见那琴圆首阔肩,中部微狭,面板木纹宛然,不禁脱口道:“这琴可是丝桐?”

      颜查散颇感惊讶,道:“想不到展贤弟还是识琴之人!”

      展昭笑道:“少时也曾学过。相传名琴丝桐出自蜀中雷氏,其人常在大风雪天去深山老林听风吹树木的声响,从中辨取造琴良材。这丝桐是以龙门之桐制琴,野蚕之丝制弦,故有‘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之说。却不知这等名琴,竟在颜大哥手里!”接过琴来,顺手轻拨,琴声清越,袅袅飘散。

      颜查散道:“为兄在陇西之时,见一少年当街售琴,却不料竟是丝桐名琴。为兄也是难舍,故用五千两银子购得。”

      白玉堂喜不自胜,笑道:“猫儿,你既深识琴理,咱们便合奏一曲,献于大哥如何?”也不待展昭答言,拿过玉笛试了试音道:“今晚喝的梅花酒,咱们便奏一曲《梅花三弄》罢,正好应景。”握管轻吹,清澈的笛声缓缓散入空中。

      展昭微微一笑,调弦跟上,只闻笛声悠悠,琴音铮铮,流水一般溢满院落。

      二人虽初次合奏,却因多次交手,彼此深知,竟然甚有默契,一琴一笛,一丝不乱。

      一弄初起,叶筛月影,暗香浮动。

      二弄随上,烟霏丝柳,荡春一色。

      三弄袅袅,白云深处,红露湿衣。

      笛声过处,尘埃涤尽;琴音起时,玉宇澄清。

      一个如冉冉花明岸,一个似涓涓水绕山。

      展昭抬眸望去,却正逢白玉堂也正看来,四目相对,只觉对方和平时颇有不同,却又说不出道不明,偏不舍得错开目光,止不住眉梢眼角,笑意渐涌。

      颜查散见二人院中对坐,白衣胜雪,红衣似锦,月色中画中人一般,心中赞叹不已。又见二人目光流转,笑意微微,还道二人心结已解,不胜欣悦。

      一曲终了,却听有人轻轻击掌道:“好曲,妙曲!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二位贤弟雅奏,却被我饱了耳福了!”

      二人连忙回头,只见颜查散身边已站了名年轻女子,着了一身鹅黄衣裙,一头黑鸦鸦好发松松挽住,只斜插了支玉簪,别无装饰,面色虽有些苍白,娴雅高贵模样却一丝未改。展昭心知必是颜夫人,连忙上前施礼拜见。

      白玉堂也施了个礼,笑道:“大嫂谬赞,小弟献丑了!”

      却听颜查散道:“素心,你怎么出来了?院子里风大,当心吹着了又犯头疼!”一迭声叫人快去拿斗蓬,却正碰上夫人递来的一双白眼。原来这“素心”本是颜夫人闺名,当朝礼教甚是严格,颜夫人本是大家闺秀,原也矜守自持,奈何白玉堂狂放的性子,直是把那些宗教礼数当成了狗臭屁,自顾自一口一个“大嫂”叫得熟稔,也就学着渐渐略放行迹。如今又见展昭人物济楚,不在白玉堂之下,更兼温润儒雅,只觉甚合心意,这才出来见礼。但被自家相公当着外人的面叫出闺中小名,仍旧甚是不妥。展昭自是知道其中关节,当下只好装作未曾听见。

      颜查散笑道:“夫人多虑了。义弟不必说了,展贤弟也是来自江湖,咱们又何必拘什么俗礼?”从丫环手里接过斗蓬,轻轻为夫人披上。

      颜夫人微嗔道:“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回头落落大方向展白二人笑道:“我本在房里歇着,听到外面妙曲入神,所以忍不住出来瞧瞧。”

      白玉堂嘻嘻笑道:“大嫂琴技无双,和颜大哥琴瑟合鸣,羡煞旁人。不知我等可有幸得聆仙音否?”

      颜查散闻言忙道:“贤弟且莫胡闹!你大嫂身体怕是撑不住……”

      颜夫人截断他的话道:“相公多虑了。适才听得两们贤弟妙曲,正思投桃报李。多日不弹,只怕生疏,贤弟莫要见笑。”施施然坐下,纤指轻轻拔动琴弦,叮叮琮琮,正是一曲《高山流水》。

      展昭听得琴声如玉柱轻击清瓯,记起《吕氏春秋》里说,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言曲中有高山流水之意。后钟子期死,伯牙摔琴,终生不复弹,以谢知音。故事虽短,其间情义却千古绵延。抬眼正见颜查散看着夫人,目光中又爱又怜,展昭见他夫妇二人这般恩爱,心中一动,想这茫茫尘世,不知何人为我知音?一阵风起,有一角洁白衣襟正掠过眼眸,不由轻声吟道:“高山流水世代传,情自深兮义自坚。但伤世上知音稀,从此千古一绝弦。”

      却听得白玉堂接口吟道:“流水高山千金义,历尽天涯无足语。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玉笛挥动,竟是以笛当剑,舞出一团碧影,点上展昭面门。

      展昭猝不及防,心随意转,身体斜斜滑出,避过一击。见白玉堂剑法精妙,开封斗剑的点点滴滴一刹时涌上心头,也觉豪兴勃发,不可遏止,飞身掠起,折了一根梅枝,随手递出,迎上玉笛。

      彼时月华如练,面前人如墨发丝似雪长衫一起飘舞,宛若驭风而来,手腕轻抖,碧影幻出点点梅花,正是一招“风弄梅影”。

      缠斗了将近一年,展昭对他的剑法已熟悉之极,知他出招素来凌厉,不敢怠慢,一招“踏雪寻梅”,梅枝挥出,正指向那朵朵梅花深处。

      白玉堂嘻嘻一笑,玉笛一转,碧影暴涨,一招“风花雪月”,恰如满天雪花也似,向展昭劈头压下。

      展昭不闪不避,一招“花好月圆”,正如淡淡月辉,把自己全身罩得风雨不透。

      月落阶上,满地树影,琴声忽疾忽缓,如雨滴轻落枝头,蓦然间一树花开。而那知已的两人已洞悉对方的胸怀之花,就此携手共赏。于是玉笛轻触梅枝,凌厉的招数不知不觉间变得绵绵密密。

      颜查散不知就里,但见二人剑招纵横,人影飘忽,看得目眩神迷,脱口喝起采来。

      白玉堂足尖一点,一招“飞鸾翔凤”,凌空下击。

      展昭未加思索,身随影动,步踏中宫,却听白玉堂在耳边轻笑道:“猫儿,好一招‘鸾凤和鸣’啊!”

      展昭本自凝神应付,未暇思索其他,此时把剑招连起来一想,不由脸上作烧,暗暗咬牙,这臭小子……分别是故意如此!一个分神间,手中梅枝险些被白玉堂挑飞。

      只见白玉堂眉梢眼角全是促邪的笑意,道:“猫儿忒地不济!”玉笛斜指,使出一招“凤凰来仪”,看似招式平平,角度却刁钻异常,直点展昭胸前三处大穴。

      展昭刚被白玉堂取笑,剑招上便分外留了心,然二人功力本在伯仲之间,寻常过招也必使全力方可招架,哪有余暇他想?此时见他招招逗弄,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使了一招“凤凰于飞”,身形一错,堪堪避开,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白玉堂“嗤”的一笑,就势收招,正听琴弦一划,行云无色,水流无声,高山流水,一曲终了。

      颜查散不识武功,哪懂展白二人剑招之意,扶了颜夫人缓缓站起,笑道:“夫人妙曲无双,二位贤弟神乎其技,我今日可是既饱了耳福,又饱了眼福了!”

      颜夫人笑道:“白兄弟是我素知,没想到展贤弟却也文采武功,造诣非凡,果然是龙姿凤骨,双璧并立!”

      展昭到底不如白玉堂皮厚,被她赞得脸上一红,微笑道:“哪里!颜大哥文采风华,名满天下,颜大嫂金尊玉贵,和大哥佳偶天成。我等区区,何足挂齿?”

      颜夫人回头对颜查散笑道:“相公,咱们这府里好久不曾有如此热闹啦!今日之会,可称良宴了。”

      颜查散点头笑道:“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琴笛鸣清响,新声妙入神。”

      白玉堂笑着接口道:“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展昭也笑道:“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三人同声大笑,颜夫人也不禁莞尔。

      展昭素来心思缜密,此时见颜夫人虽言笑盈盈,面上却有些疲态,想她病体未愈,实不可太过劳乏了。此时更漏已深,月过中天,因一拉白玉堂道:“今日多谢大哥大嫂盛情,叨扰甚久,我等先告辞了!”

      白玉堂会意,笑道:“大哥,我卢大嫂医术精湛,妙手回春,今日去后,我定回陷空岛找到良药,管把大嫂的病给治好了!”

      颜查散喜道:“多谢贤弟!”

      展白二人拱手作别,月色溶溶,天地清和,颜查散眼看一红一白两条身影,渐渐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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