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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1 章 ...

  •   我是江正。
      在我出生前,我的父亲就战死了。我的母亲悲痛欲绝,食不下咽,拼着最后一丝气力生下我之后,也难产去世了。
      当时,我的爷爷还在战场上,归期未定。而家里又连着失去了我父亲,母亲,下人们乱成一团。这种情况下,二叔只得把还在襁褓之中的我带到他身边抚养,又控制好我家的局面,最后,斟酌许久,才修书一封告知爷爷侯府现状。
      二叔跟家里的大多数人不同,他于武艺之道天赋不高。但是,爷爷可不信咱老江家的人会挥不好刀,射不好箭,只觉得定是二叔在京城无人监管懈怠了操练,才会没有一身好武艺。冥思苦想许久,他一拍脑门,终于想出个办法,连夜把二叔绑上了去北边的马上。在北边,爷爷天天带着二叔操练,可也就勉勉强强带成了个普通武夫的水准。
      后来,听我二叔说,在北边的日子,可把他苦坏啦,现在想起来还会忍不住流泪呢。
      瞧着爷爷看出来他不是练武的料,二叔也就趁机告诉爷爷,他不想从武,他想从文。这可把爷爷气坏啦,老江家的人世世代代都是为国尽忠,冲锋陷阵的好汉,怎么能退居后方呢!爷爷还是每天带着二叔操练,可二叔这张脸,他是越看越生气,大手一挥,让二叔滚回京城去。
      可爷爷也没告诉二叔能不能从文,二叔只得回家天天苦读,却不敢去科考。他每次写信给我爹,都偷偷抹着泪,跟我爹哭诉不能从文报国,他有多么伤心。我爹一看他弟弟是真心的,而且那信里透着一股酸味,跟那些文臣的说话调调是一个味。冲着这股酸味,我爹觉得我二叔肯定能做到丞相这个地位。于是他天天给我爷爷唠叨不能硬是逼着孩子做不喜欢的事情,这可把我爷爷念的一个头两个大,又大手一挥,批了我二叔从文。
      二叔听到这个消息可乐坏了,在京城更是发奋苦读,这一考居然考了个状元出来。而我爷爷定期回京报告的时候,每个当官的都得恭维爷爷两句,生的两个好儿子,一个将军不说,居然还能出一个状元。别看我爷爷每次都板着张脸,其实心里乐开花了,却只是面上淡淡说一句:“过奖过奖。”
      好了好了,多余的话似乎说的有些多了。
      很快,我就周岁了,二叔给我办了一个周岁宴。抓周的时候,二叔本来没有安排兵器之类的,毕竟我是我爹剩下的唯一的独苗苗,他不想让我再布我爹的后尘。但是,爷爷偷偷摸摸放了他的小刀上去,没想到我一下子就爬过去抓那小刀。这可把我爷爷乐坏了,当即又想跟拐二叔一样把我拐到北边,他一把抓起我,带着我就要翻身上马。
      这可把二叔吓坏了,直拽着我爷爷去僻静的地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这是我爹剩下的最后一个孩子了,可不能有事啊。虽然我爷爷看不过去二叔这副动不动就流泪的做派,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一个糙汉子,确实做不来带孩子这张细活,就想着等我大些,看看我的根骨,再考虑要不要带我去北边。
      很快,我五岁了。那年,我爷爷大胜归来,直打的北国递上了休战协议。我爷爷回来看完那小皇帝,就马上回来看我。那时,我正拿着从我爹床底翻出来的小木剑,在那跟着师傅练招式。爷爷看我练的有模有样的,就问我愿不愿意去北边。我又问我爷爷,北边是什么样的。爷爷把我抱起来,坐在他又冷又有点硌屁股的盔甲上,说:“那里跟这里可不一样了,那边遍地都是绿色的草,还有老鹰呢,正儿没见过老鹰吧,可大了,可威武了,一爪子下去,就能把人的肉刮掉,露出骨头来呢,那边的羊肉,牛肉也比起京城的好吃多了……”
      我爷爷还在那描绘着北边呢,我就听到我二叔有些尖锐的叫声:“爹,你跟正儿说什么呢!”二叔气喘吁吁,连平常戴的端端正正的朝冠都歪掉了,好不滑稽。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二叔,好笑,帽子歪歪。”二叔尴尬一笑,扶正了朝冠,整了整衣服,柔声细语的跟我说:“正儿跟着师傅继续练剑好不好,我有些话要跟你爷爷说。”我从爷爷的腿上跳了下来。捡起我的小木剑,跟着师傅走了。
      后来,据我那咬牙切齿的二叔说:“你爷爷本来答应了不带走你的,没想到,这老,老爷爷居然又跟当年一样,趁着我睡着,就把你带走了。”虽然二叔的话里有可疑的停顿,不过我爷爷确实把兵法用的很好,那招兵不厌诈使得漂亮。
      不过,我没有告诉二叔。那天出城的时候,我从马背上回头望去,见到一个穿着跟二叔一模一样官服的男子追在后面,冲着我拼命挥手,不过距离太远了,我看不清脸。现在想来,那人应该是二叔。
      就这样,我跟着爷爷到了北边,那边跟爷爷描述的一样,比京城好玩多了。而且还能天天跟着爷爷练武,他可比京城的师傅厉害多了。不过爷爷身上有股独特的气味,有点臭,但是闻习惯了又觉得有点好闻。我也曾问过爷爷那是什么气味。爷爷大笑着,说,这是男子汉的味道。可我知道,这不是,因为北边和京城这么多人里面,就爷爷是这个味道。
      北边什么都好,不过只有一点不好。爷爷不让我回京城看二叔,只许我写信给他。不过,我也不太爱给二叔写信,他的信里总是翻来覆去几句话,左不过问我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可否受了伤,要是在北边过的不如意,就告诉他,他必定来接我。末了,还有几滴可疑的晕开的墨迹。
      就这样,七年过去了,我也长高长壮了许多,爷爷终于答应带我回京城看看了。那日,我回京的时候,见到了二叔。他如今成了尚书了,距离丞相也不远了。只不过,官越做越大,哭哭啼啼的毛病却还是没改,见到我,就忍不住拿那看上去就金贵的官袍擦起脸来。
      刚到了家,二叔就拽着我爷爷去了他书房,又把房门关上。少年人好奇心企切,我偷偷靠在门上,这么多年练武,我的耳朵可敏锐了,只是这书房的门太厚实,饶是我,也只能听到二叔说了几个词,似乎是势大,尚书,侯爷,忌惮,请辞。然后,就是爷爷的压着声音,带着愤怒的几个词:“胡闹,皇帝,看着,官场,勾心斗角,不是儿子。”
      片刻之后,爷爷面色阴沉的出来了,只留下二叔一个人无奈的叹气。
      留在京城的这几天,爷爷穿上普通衣服,带着我出去玩。他说这么玩,才有趣味。我们去吃了路边的馄饨摊,又去看咿咿呀呀的唱戏,听了好几场,而接下来的戏似乎唱的是我爹战死北边的故事。爷爷听出来是关于我爹的,拉着我就走。虽然我们离开的很早,可我听见其他百姓说道:“有如今的样子,可多亏了江家,武能护国,文能治国,你看那江侯爷,把北边都打服了,那江尚书也是,颁发的政策都是有实打实的好处的。”听到百姓的这些话,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想着我以后也要做让百姓自豪的江家人。
      没过几天,我们就该走了。离开时,二叔握着我的手,又泪眼朦胧的道:“正儿,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回北边的路上,我听说二叔几次请辞,却被皇帝拒绝了。
      再回到京城,是我十六岁的时候。在北边的四年里面,之前两国签订的停战协议已经过期作废了。北国虽然没有发动大战,可是小一点的战争却是频频发生。这些战争,于我们倒是不痛不痒,不过倒是让我挣了个将军回来。
      这次,我们照例回朝,二叔还是在城门口迎接我们,除此之外,还有皇帝和他的一干大臣。二叔果然不出我父亲所料,真成了丞相了。当了丞相的人真是不一样了,之前是尚书的时候,还在偷偷抹眼泪的,现在也只不过红了眼眶。皇帝召我们这些功臣入宫,又照例封了我们一些赏赐,就叫我们离开了,只留下了爷爷一个人。不过爷爷是看着皇帝长大的,留下来陪皇帝唠唠倒也正常。
      一回家我就去校场操练去了,当兵的,操练一日也不能停。二叔就在旁边看着我,看着是又要流眼泪了。我叹了一口气,放下我的银枪,朝着二叔走去,二叔看见我,那眼泪又下来了“正儿,北边很辛苦吧,你这么小,就当了将军,肯定是吃了很多苦吧……”看他又要絮叨个半天,我赶紧止住他的话头:“二叔,没什么辛苦的,那些北国人弱得很,而且爷爷也在,我能吃什么苦啊。”就这样,又陪着二叔聊了好一会,才终于安抚好了他。好不容易能握上我心爱的银枪,爷爷又来了。他一来,就像赶小狗一样赶走了二叔,又偷偷摸摸的拉住我,压低声音说:“快来快来,有好东西。”我无奈中带点好笑,觉得爷爷真是老顽童。跟着爷爷走的时候,我琢磨着今天还操不操练了。
      爷爷带我进了他的书房,又打开了他书桌的暗格。我看着他的动作,思索着待会要是给我兵符,我该怎么拒绝爷爷好。然后,我看到他拿出了一盘荔枝,对,荔枝。爷爷笑眯眯的看着我,说:“乖孙。”他特别高兴的时候,都会这么叫我,我答应跟他去北边的时候,我第一次学会骑马的时候,他都这么叫我。他接着说:“这可是小皇帝给我的,全部当官的里面,就我有一盘。”他得意极了,我觉得他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快吃,乖孙,我可是拿着这个盘子,骑快马回来的。”
      我当然不会去吃。这荔枝难得,我听说要从南方连带着树过来,又要快马加鞭运到京城,饶就这样,荔枝还会损耗不少。这样的好东西,我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吃,可是,爷爷已经老了,我更想让爷爷吃。
      我假意装作厌恶,皱着眉头说道:“这玩意甜腻腻的,我才不吃。”爷爷马上就戳穿了我的把戏,“你每次来京城,都要去吃那劳子什么酥,你当我不知道呢。”我脸上一红,没想到爷爷连这个都知道了,但是我还是坚持道:“爷爷,你先吃几颗,我再吃,好不好。”爷爷总喜欢把好吃的留给我,每次我想让他也吃一些,总是要使些气力。慢慢的,爷爷也就知道,那些好的东西,若是他不先用了,我是决计不会用的。只是,这次的荔枝实在难得,一刻过去便失了一刻的滋味,他也想让我先吃。
      我们爷俩就这样犟了一会。爷爷只能摇摇头,伸手去那盘中拿了一颗,剥去那红色的皮,露出洁白晶莹的果肉。他拿起荔枝,放入嘴中,嚼了几下,又吐出黑色的果仁。就在要去拿第二颗的时候,爷爷忽然吐血倒下了。
      那血从爷爷口中吐到我脸上的时间似乎很慢很慢,我看见眼前一片血红,又感受到温热的血从我的额头滑到鼻梁,又顺着脸颊滑下去,还带着几丝荔枝的香甜味。我听见血嗒的一声落在地上,那声音跟雨滴落下去的声音很像,但是从脸上掉下去的触感却不一样。那血掉下去后,我的世界忽然安静了,我的灵魂和我的身体似乎也分离了。
      我看见自己抱住了爷爷,又用尽全力喊:“大夫,去找大夫!”可是,我又发现我在心里反复问自己爷爷吐血了吗,却不敢给自己答案。我感受到我的衣服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温热,我不敢低头去看。抬头,我看到二叔匆匆忙忙的赶过来,他的朝冠又歪了,我却没有再笑。二叔说了些什么,我想应该是让我把爷爷带到床上去。我又在想,爷爷肯定没事的,他明天又会笑嘻嘻的说:“正儿,吃馄饨去。”我看到我抱着爷爷,轻柔的将他放到床上。
      我看到,很多大夫不断的进进出出,又摇了摇头,我忽然有点想不明白摇头的意思了。我一直站在爷爷旁边,从白天到天黑,看着房间从人来人往到空无一人。我还是站在爷爷旁边,我该去哪呢?我问自己,却得不到一个答案。
      二叔来了,他拽着我走到他的书房,他的书房多了一只狗。他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在说些什么。然后,他看了我一会,摇了摇头,将荔枝壳扔到了狗旁边,那狗吃了,然后也跟爷爷一样吐血了。我发现我忽然又能听清声音了,二叔神色严肃的说:“正儿,接下来我说的话,不可向外透露半个字,这荔枝你知道是谁送的吗?”我听到我声音沙哑:“皇上。”
      二叔的拳头攥紧了,他说:“早在四年前,我就告诉过爹,江家如今势大,我做了尚书,爹是握有兵权的侯爷,皇帝必定忌惮我们,我们之中必须有人请辞才行,可爹这个老顽固,却说皇帝是他看着长大的,绝不可能如此,而我是在官场待久了,被那些勾心斗角带的疑神疑鬼,无法,我只能请辞,可皇帝不准,我就明白,他是想爹交出权力,这四年来,我无数次或委婉或直接的劝说我爹,可他不听,他相信皇帝不会那么做的,我也只好相信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这次的事情十有八九是皇帝所为,所以,正儿,算二叔求求你,不要回北边了,不要去当什么将军了。”我感觉我的头有些疼的慌,我听到我说:“好。”二叔擦了擦还没有流出来的眼泪,又说道:“如今之计,就算不当将军,去当个文臣也难以打消皇帝的猜疑,正儿,去当个闲人,这样二叔才能保住你的命。”
      忘记了接下来二叔又说了什么,我又答应了什么,我只记得我浑浑噩噩的回到了我的房间,躺在了床上。可是我整夜睡不着,我听到我在问自己,爷爷吐血了吗,我还是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天明,二叔敲了敲我的门,进了房间,告诉我爷爷的葬礼在何时。我僵硬的点了点头。二叔又叫我出去走一走,他叫了几个家丁,把我推出了府门。
      我就这样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然有一个公子哥叫住我:“这不是江家的小将军吗,怎么在这逛着?”我听到我说:“出来找乐子。”那公子哥一笑,说:“找乐子找我就对了,江公子,不介意一同游玩吧?”我没有拒绝他,他也自来熟的带着我左拐右拐,到了一座颇为热闹的地方,那上面的牌匾上写着南风馆三个字。
      “江公子,今天就让我来请客,就当我们交个朋友。”那公子哥说道,然后带着我颇为熟练的点了几个小倌,又寻了个房间。我们在那听曲子,听了几首,公子哥不见了,就剩下我和一个小倌。那小倌半依半靠在我身上,他的手在我的全身游走,又说了些什么。然后领着我往一个房间去了,在那个房间,我暂时性的忘记了吐血,忘记了荔枝,忘记了皇帝,忘记了让我悲伤的一切。那种感觉令我成瘾。
      那公子哥天天来寻我玩,我们每次都约在南风馆门口相见,却不一定进南风馆。他每天带我去不同的地方感受那种令我成瘾的感觉。我也乐得忘记那悲伤的一切。直到有一天,二叔忽然闯进门来,他看见我在干什么之后,那么爱流泪的人却没有流泪,只露出比流泪更悲伤的神情,他说今天是爷爷的葬礼。
      侯爷葬礼,丞相闯妓院寻侄子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全京城,我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江正番外了,不过番外应该还有一章哈哈哈。
    终于可以把江正之前没头没脑问顾元章什么香料的伏笔收了,还有江正说该死的是他的伏笔。
    之后还有好几个伏笔要收哈哈哈,应该会有点惊喜的吧大概。
    关于为什么爷爷不听劝,那肯定不听的啊,对于爷爷来说,皇帝就跟二叔一样,爷爷不会相信二叔会杀了他,自然也不会相信皇帝会杀了他。
    皇帝为什么不信爷爷呢?爷爷远离官场的尔虞我诈,但是皇帝不一样,他出身就艰难,看的都是人性的恶。哪怕他信任爷爷,也会惧怕爷爷的权势,当对权势的惧怕超过信任的时候,他自然会觉得爷爷碍眼。而且,二叔之前劝爷爷不是空穴来风,就等于说已经有暗示了,但你不听,那就干掉你好了。只能说是人与人信任之间的悲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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