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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茂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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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茂大厦观光厅里和平时一样人挤人,我坐在观光厅的咖啡馆里端着一杯冰咖啡咬着吸管。窗外天色是吓人的暗紫,不时闪过一道破空的闪电,落在对岸的不知哪里。
我看得心里有些发怵,想到相识的静安寺的那个石狮子。非常敦厚实在的一个妖,法力也很高强,本来一道天雷并不能奈何了他,谁知由于那天正好静安寺内一位年高德昭的老师傅也避劫,他有两千年的修为了,结果天雷威力乘了N次方石狮子愣是没避过,被雷得魂飞魄散。
我每每想起来他,总要忍不住到静安寺去凭吊一番。那石狮子已有修为甚高,说起来话总是古气横秋。我很喜欢他那种带着哈姆雷特的悲剧色彩的说话方式。比如他很喜欢说“修炼还是不修炼,这是一个问题。如果最初我只是一个混沌无知的石狮子,你只是一只茫然无识的猞猁,今天也就不用担心会不会被雷劈的问题。所以修炼可以长生,却会怕死;而不修炼虽不长生,却无死之忧。这是一个悖论,当年庄子就提出过类似的问题。我虽然身在寺庙,但我本质上是道门修仙的,我更赞成庄子的观点。”
我就会默默望着他讲。他抽着烟,烟雾缭绕中眼神坚定而茫然地望着远方。那时候让我觉得仿佛他还有好多年可活一样。
他被雷劈死后,每次我到静安寺,总会点一支烟,在他身边,不抽,只是点着。然后我就总觉得已经魂飞魄散了的石狮子,它的眼睛会望向我。
思路有点乱,我定了定神,想到自己只修行了三百年,这是我第一次渡劫。幸运的是,这次渡过了,我就能升为散仙之身,数百甚至上千年便不会再有此磨难。若渡不过,则比石狮子还要惨。所以我这一次做了万全的准备,甚至来到了金茂大厦——拼着让师父责罚,我也得挤在人群之中。因为这次除了寿数的天劫,还有升仙的真火劫,一个不小心,那是元神俱灭的下场,师父也保不了我。
窗外天色越来越吓人,终于,一声隔着厚厚的玻璃窗都能听到的闷雷声响起。我感受到脚下的地板不为人察觉地一震。
来了。
我左手紧紧握拳,本师法印便印在手心之中。师父曾说过,渡劫时不出特殊情况应该是用不着他的法印,但他算出我第一次渡劫会有大磨难,便将法印写在我手心里,算是最后保命的法子。
窗外又是一震,我只感觉到大脑里“轰”地一声,一道闪电便劈中了金茂顶上的避雷针——雷虽被引入了地下,但我仍能感觉得到天雷劫的巨大震颤。它让我觉得我的大脑一下子胀大了几倍,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我觉得自己咬牙咬得几乎要出血了。
距离第二道天雷还有几秒钟的间隔,我缓缓平复自己的心跳,努力让表情不变得太过狰狞。随后大脑中便又是剧烈地一震,这次比上次的威力还要巨大,我的心脏一下子几乎要从嘴里跳了出来,眼前一片血红,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
忽的,我听到耳旁一个微沉的声音响起来:“先生,这里的位子有人吗?”
我皱着眉转头,只见面前一个男人的身影晃啊晃,似乎是在跟我说话。我摇了摇头。便见那个身影又晃啊晃地坐在了我的对面。
“先生,你眼睛怎么这么红?”那个微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很神奇,虽然我的大脑几乎一片混乱,却能很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
“我……我失恋了。”我努力举起手捂住脸,“刚才哭了。见笑了。”
“……哦……”男人似乎笑了一声,随即我听到耳旁传来极为清晰的、绝不可能是常人说话的声音:“猞猁也会失恋?”
我愕然抬起头,第三声雷声轰然作响。
我反应过来时,脚下的地面已经产生了连普通人都能感觉得到的震感。大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我心叫不好,方才一愣神间我忘了凝神抵抗,这一下只怕要出大麻烦——倏忽间,我眼前的一片血红却渐渐消失,面前男人的样子清晰了起来。
他坐高比我略高半头,穿着一身黑色条纹西服,手里一支黑色长柄伞拄在地上。他脸部轮廓颇为立体,内双略上飞的眼睛眯着,薄唇带笑望我。
我觉得,这笑有些不怀好意。
我看了看他手上的长柄伞,极细的暗紫色电流从和地面相接的钢制伞头传上去,却都止于他握着伞柄的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中。
——高人啊。
周围已经开始嘈杂起来,许多人开始问着“是不是地震了”。脚下仍轻轻震颤着,但我却知道,天雷劫已过,是他帮我渡过去的。
“先生,多谢你。”我轻轻开口,“不知如何报答。”
“倒不用报答。”面前的男人笑起来,声音也是颇轻:“我曾发过宏愿,要杀遍天下猞猁精,恰你撞上门来。”
我一怔。
“替你渡劫,不过不愿无辜人类受祸。看你的修为,第三道天雷劫便是硬扛了,这楼中也要出些事故。”他笑笑站起身来,“看来杀了你也不冤——随我走吧。”
我眼见他拄着雨伞走向我,心知这下要麻烦——他不用咒仪便可谈笑间化了天雷劫,这份修为绝不是我能抗衡的。我无暇去管厅中凡人了,伸展开左手,心内默默念诵师父本名,一声轻喝便将左手内法印印向那男子。
一道金光闪过,那男子眼见我手中法印神色一时有些讶异,却见他手腕轻轻一振,手中已出现了一张黄绫,他一挥手间,黄绫已经罩住了空中的法印,随即便印在了绫上。
我目瞪口呆。师父给我的保命法印,便被他轻易收起,折回放入了怀中。
随后他便收敛了笑容,走到我的身边。
“你这法印是哪来的?”他微微动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我脑海中。
我知他这是他心通功夫,也知失了法印,我更绝无可能和他对抗,便老实地在心内说道:“是我本师法印。”
“你本师?”他略皱眉,将一个名字度入我脑中,随即问道:“他还活着?”
我微有些讶异——我师父的本名,据他所说除了我当世无人能知,这人却竟能说出来,却不知他是什么来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也不能去问,只得点了点头。
“……那倒有些麻烦。”他皱着眉笑笑,旁边脸色带些惊惶的侍应大概看到我们的气氛有些搭僵,便走过来:“先生?……”
“没事。”他摆摆手,望着那侍应笑道:“我们是恋人,说话说得有些不愉快。”
“……哦……”不愧是魔都的侍应,听说同性恋的事一脸司空见惯,点点头说道:“两位先生请自便。还需要饮料吗?”
“不用了。”他笑笑说道:“我们也要走了。”说着便一把拽起我,走上的观光电梯。
忐忑不安地坐到了底层,出门他便叫侍应叫了部车,拖着我一起坐了上去。
“去你家。”他十分自然地望我。
“……”我无奈向司机报了个地址。
“你还有真火劫没应吧?”他笑吟吟地,又将声音传入我脑中。
“是。”我老实点头。
“应完了就升散仙?”
“是。”
半晌。
“……我帮你应劫。”他点了点手上的伞柄,慢慢笑道:“你叫佘离?”
“嗯。”我看了他一眼:“我师父给取的。”
“……”他从怀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蓬莱仙派第四十二代传人——“言之囧?”我囧字脸望向他。
“……那个字念Ming!”这么久以来他头一次脸色微变,“我叫言之朙!”
“哦……”我尴尬笑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道:“这名字挺好听的。”
“……”言之朙脸色一青,咬牙说道:“你不有三百年道行么?明朝那会儿也用这个字的。”
“那会儿我还小,不太识字……”我见他脸越来越青,只得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开到了我家,下了车言之朙颇有些讶异,望我道:“就你这么个怂妖精,居然能在市中心有花园洋房?”
“……我也不是太怂吧……”我无奈地反驳了一句,便见他没听见似的直接走过去,手指点了点门锁,大门便无声地打开了。
“你是崂山一路的?”我看他手法不禁一愣。
“不是。”他一边进门,一边回头望我笑笑——他笑起来有些邪,甚是好看——“没看我名片嘛?我是蓬莱的。”
我不信。蓬莱一派向来只修金丹,乃是内化自身能量的道派,绝不会教门下弟子穿墙开锁之类的本事。但我虽不信,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实力对比太悬殊,惹恼了他不好办。
“我本师是东岳太山蓬玄小洞天的太乙金仙,我修的是实实在在的蓬莱派道术。”他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只不过后来机缘巧合,又有高人教授我罢了。”
“哦。”我点点头——我也不是查户口的,他竟就自己这么自报了家门。若是这次能留下一条命,一定求师父带我前去踢馆,看哪家不知好歹的神仙竟敢让人欺负我师父的宝贝徒弟。
“想找人踢馆?”言之朙看着我装修得颇为雅致的白色大厅,很有兴致地在沙发上坐下,将伞拄到一旁。
“……”我不由懊悔,才想起他会他心通,他却笑道:“别想了,我本师早就元神化灭了,而你师父所以隐姓埋名不敢露面,正是因为教授过我的那个高人。我之所以一定要救你,也是因为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怨。那高人传我法术的时候只要求的一件事,就是无论如何遇见你师父的门人,要保你们平安,否则我就灰飞烟灭。”
“什么?”我有些不信,我师父隐姓埋名不敢露面竟是因为别人?我一直以为他个性低调爱好隐居生活。
他笑了笑,却道:“你还有多久应真火劫?”
我看了看手表,已是下午五点。
“还有一个半时辰。”
他点了点头,又问:“你自己本打算怎么应这劫?”
“我也没想好呢。”我摊手,“我本以为师父给我的法印是用来渡这真火劫的,谁知遇上你。”
“眼下法印已经用了,那你准备怎么办?”
“凉拌。”我有些懊恼——若不是他,我也不至于失了保命法印:“只能硬扛了。”
“天雷劫你都未必扛得过去,你要扛连我也没辙的三昧真火?”言之朙失笑,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忽道:“你叫佘离,离……你是火命,本命离卦?”
“对。”我陡然一怔,“莫非你也是?”
“……不是。”他森然摇了摇头,“我本命是上乾下离的天火同人。”
“……我师父曾说过……”我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吞了口吐沫,说道:“离火遇天火,唯有两厢调和,是天地间唯一化解三昧真火的方法……”
他咬牙不语。
“你说过你一定要救我的……”我无辜望他,深深感叹第一次见人决不能泄底太早:“除非如此,否则你也说了,三昧真火你也没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