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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下元 ...

  •   秋天的陷空岛,是醒目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红白二色。

      白的是万亩芦花,如絮如雪;红的是遍地杜鹃,如火如荼。

      不闻十月杜鹃鸟,只见十月杜鹃花。

      今儿个是下元节,白玉堂一大早便钻进厨房里,忙着做一种小团子。早先听那猫说过,常州武进那边有一个古老的习俗,每逢下元那天,几乎家家户户都用新谷磨糯米粉做成小团子,里面包上素菜馅心,蒸熟后在大门外“斋天”。小时展昭经常跟着母亲在这一天忙碌,对那种糯米小团子印象特别深刻,只是父母相继亡故,自己又进京任职,这种家乡风味,竟是多年不曾尝到了。

      看着展昭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白玉堂没来由地心下微酸。想自己也是自小父母双亡,却还有哥嫂疼着,更兼四位义兄呵护有加,少有孤独之味。那猫却始终是孤身一人,又喜欢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一肩所承,当有多少悲苦寂寞来着?

      从此白玉堂便留了心,那次中元节随展昭回乡祭祖,便细细打听了这种小团子的做法。待得下元节来时,整整忙乎了一天,到晚上展昭从宫中当值完毕,忙献宝似地端了出来。

      看着一个个洁白尚自冒着热气的小团子,展昭惊讶的睁大眼睛,道:“这……这可是你做的?”

      白玉堂笑道:“猫儿快趁热尝尝,味道有没有不对?”

      展昭咬了一口,只觉一股清香溢满口齿,记忆太过遥远其实已经模糊,展昭却觉得儿时的回忆在这一刻复苏了。

      对上白玉堂期待的眼神,展昭微笑点头,顿时笑眯了那只白耗子的眼睛。

      情不自禁握住白玉堂的手,道:“玉堂,谢谢你!”

      白玉堂微微一叹,道:“猫儿,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此后有我,定当让你忘了那些曾经的孤苦。

      皓月当空,玉宇澄澈,二人对望,眼里均是笑意流转。

      想到此处,白玉堂止不住微笑起来,做了这么多年,猫儿家乡的小吃食做的越发熟了。

      夕阳余辉中,白玉堂静静坐在陷空岛后山。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芦荡,身边是蓬勃怒放的杜鹃。

      洁白如云,殷红似血。

      好象有血从花丛深处不断溢出来,渐渐模糊了白玉堂的眼睛。

      那年的残阳也象血色一样,把莽苍大漠也染成了茫茫一片殷红。

      胡天八月即飞雪,何况漠北深秋?是处平林漠漠,黄沙漫漫,朔风卷地,沁骨生寒。

      白玉堂浑身溅血,原本纤尘不染的纯白袖口已染成乌红,而四周西夏兵马,却还在源源不绝地涌上。

      战场,和他曾经经历的江湖庙堂,均是天差地别。

      画影上的血迹不断流下,这把剑曾伴他任侠仗义,和猫作一起守护青天,但一把剑又如何,救不得天下人……

      “玉堂,玉堂,”耳畔传来展昭的呐喊,“玉堂,是我累你……”

      臭猫又在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了!白玉堂余光一扫,只见展昭也是血染征袍,大声道:“猫儿何出此言!沙场征战,为的是我大宋锦绣河山和黎民百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猫儿做得,我白玉堂如何做不得?”

      一剑劈下一名西夏将领导的头颅,展昭只觉豪气顿生,朗声笑道:“玉堂说得好,竟是我愚了!你我便同为这龙城飞将,不教西夏党项度了麟州!”

      那年是嘉佑二年,西夏遣民强耕大宋屈野河西之地,屯兵河西,西夏国相没藏庞讹率兵犯境,展昭白玉堂奉旨出征,守护麟州。

      朔风卷起黄沙迷离了双眼,额头上沾染的血迹不断流下,连天空也变得如此猩红。

      兵刃相交,拼杀不绝,眼里不断有人倒下,猫儿,你是如何……

      展昭心里明白,如今他们被敌人团团围在核心,连续三个多时辰的厮杀,已堪堪力尽,再这样下去,恐怕自己和玉堂连同所率一千步骑,皆要葬身此处。

      牙关紧咬,主意已定,巨阙回转,剑身在白玉堂所骑的“照夜白”马臀上一拍,大声道:“玉堂,快走!”

      骏马吃痛,立时向前冲去,白玉堂瞬间明白了展昭的心意,只觉心痛欲裂,道:“猫儿,咱们生死一处!”

      “白玉堂!”展昭厉声道,“你怎的如此不知进退?你我生死事小,保家卫国事大。你速速突围,告知通判快发救兵,我在这里等你!”

      白玉堂钢牙紧咬,毅然掉过头去,纵马飞驰。

      纵然儿女情多,又怎敌得上国恨家仇?不离不弃,誓死相随,种种生死相许的诺言,都只能湮没在震天的杀声里。

      回眸间,劲风卷起旌旗烈烈,展昭站在漫天血光之中,微笑一如当年。

      尤记当初挑上汴京时初见那猫,却正是适了心愿的人儿,所有心中的意难平都化作了轻烟,甚至不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三千弱水,只这一瓢,今生今世饮定了,那一份欣悦与从容,鲜明的不怕任何人窥见。

      手中画影仿佛渴血一样微颤,如同自己的眼眸一样癫狂。

      “照夜白”利箭一般掠过敌阵,白玉堂反手刺去,背后西夏将领滚烫的血液顺着剑锋蜿蜒,袖口上又是一层鲜艳的红。

      四周是兵刃交响,咫尺间生死难顾。

      白玉堂狂笑起来,在滚滚黄沙中张扬刺目。

      猫儿,一定等我!

      玉堂。他仿佛听到展昭在唤他,声音轻谧的恍若往日。进入他心里时,是柔软的春风与春草的轻微触碰。

      那一年,血沃霜花,春草重生。

      猫儿,是你在等我,还是我在等你?

      几度芦花白,未见故人来。

      明月渐渐升起,身畔的糯米粉小团子早就凉透了。看着月色下的云树苍苍,烟波缈缈,白玉堂只觉得心中空无一物。恍惚间已记不得何时相见何时别离,从春草碧色等到红叶飘砌,一年一年唯见日月来去,光阴回环。

      一阵风起,吹乱了白玉堂的头发,顺手掠过,手指间的发丝已是全白了。

      第一次带那猫去自己住处雪影居的情景还如昨日,哪知一语成弑,如今当真是如雪长发映画影了。

      小庭一夕,白露成霜,不止是须发染霜,心底也早已经铺了一层这样淡淡的霜色了。连相思也已变淡,只余一把刀深刻在生命里,留下重重的一抹痕迹。

      空山寂寂,明月徘徊,故人一别,几时归来?

      故人日已远,窗下尘满琴。坐对一樽酒,恨多无力斟。

      猫儿,你可知道自那年从漠北归来后,我便把爱喝的女儿红,换成了漠北的烧刀子。

      因为只有那么烈的酒,才能抵得住我对你的思念。

      猫儿,今夜是下元,就让我拂去琴上的尘土,为你弹一曲《忆故人》吧。

      满屋烟霞兴何赊,玉堂看尽花开谢。青山不减白发生,故人千里共明月。

      猫儿,每年的上元,我仍会情不自禁去到我们初识的地方,置一桌盛宴,然后做一对灯笼。

      每年的中元,我会替你回家乡祭祖,你的至爱便是我的至爱,你没时间做的事,便让我做了罢。

      每年的下元,我都会在陷空岛上,弹一曲《忆故人》给你听,干净纯粹的思念,年年都在等待。

      猫儿,你可知那一寸相思一寸灰的苦,将时间都折磨成了灰烬,而这份苦,偏偏最难忘,于是成为生命的阻滞,一生也无法翻越。

      有些人有些事,是可以纪念也只能纪念,心甘情愿,却又无能为力,便成一场劫难。

      猫儿,你说,等着我回来,我告诉自己说你一直都在,心里却知道,你再也不会回来。

      可以,从你的身上看透生死,可是,我确认,不能与你相绝。

      所以猫儿,等着我!

      月光下殷红的杜鹃花变成了紫色,仿佛初见时那人月下官衣的颜色,那时自己手执画影,得意洋洋地挑眉问向对面之人:“你就是那御猫展昭?”

      面前的人微微含笑,道:“正是展某。”

      白玉堂的嘴角渐渐扬起来。

      繁茂的杜鹃花团团围着一座孤坟,墓碑上书几个大字:“云麾将军武烈公展昭之墓”。

      那日断道坞一战,白玉堂五百步骑突围而出,展昭和所余五百名军士全部战死。

      宋师回朝,圣上体恤展昭忠烈身殁,下旨诏封为“云麾将军武烈公”,白玉堂亦封为将军之职。白玉堂却当朝辞了封赏,自扶了展昭灵柩,葬于陷空岛。

      二十年后,白玉堂含笑逝于展昭墓前。

      灵柩若候故人来,黄泉一笑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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