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错》太玄游心

27、第 27 章

　　永昌三十三年，大皇子平定南境，率将领凯旋归京。

　　这日萧慕穿了一身素服便衣，带着一位老者来到了城西某条普通的小巷中。

　　扣响了那一扇木门后，他回身抬眼，不经意间看到了路旁栽种的一棵玉兰树。

　　他离京三年，再归来时总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唯有这树上的玉兰花依旧开得如云如雾，一如当年那般……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萧慕收回视线，转过身来，但见来应门的是个十三四岁的丫头，一张脸红噗噗的，眼眶子还有些发红。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听那丫头哽咽先道：

　　“我记得你，可我家夫人应该不太想见到你的，你还是走吧。”

　　萧慕垂下眉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但转瞬间他又正色道：

　　“听说骆夫人病重，在下从南地带了一位神医前来探望。”

　　少女闻言，原本灰败的眼中陡然生出一丝亮光，她看向一旁的老者，快快开了门，道：

　　“那就快请吧，我家夫人如今正昏迷着，已经请了好几个郎中来看过，实在无法了。”

　　萧慕赶到里屋时，却见那床榻旁还守着一人。

　　四目刹那相对，那人慌乱起身，萧慕只淡淡瞥了一眼，便示意身后的老者上前诊脉。

　　那人见状立即让开路去站到一旁，顺势背过了身。

　　萧慕看到他正提袖擦着眼角，想来是骆夫人的哪方亲眷，当下并未细看。

　　老者已经为床上的人施起了针，想来还要一些时辰，萧慕转身坐去了一旁，拧了拧眉心，脸上是难掩的疲惫。

　　连日来，他在王府和宫中来回忙碌，难得有眼下的清静时刻，正当他想闭目养神之际，倏忽间感觉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目光正投向自己。

　　他抬眼看去，再次上下打量起那个人来。

　　此人个头瘦小，浓眉垂眼，肤黄留须，头戴幅巾，身穿圆领袍，皆是最寻常不过的男子装扮，唯有别在腰侧的那块牌子，倒叫人生出些诧异。

　　“衙门的人？”萧慕开口问道。

　　那人闻言正了正身子，坦然抱拳一礼，垂眸回道：

　　“在下林承业，临时从地方上调入京中办差，骆夫人是在下的师娘，是以特来探望一二。”

　　萧慕不置可否，目光一转，看向了那人的身后，他身后桌案上摆放着一些画具，另还有一张半敞开的纸。

　　萧慕起身上前，林承业见状微微后退了几步，萧慕将他此刻的惶惑看在眼中，但并不觉得有何意外。

　　他身上素来带着一股子杀伐气，叫人望而生畏，这点他早已明了。

　　萧慕拿起那张画纸，只见其上画了三人，一者云鬓低挽，不减风韵，显然是骆夫人。站在她身旁的，是一位长须墨发，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想必这就是骆夫人已故的相公骆游枫了。

　　就在骆游枫的身侧，还依偎着一个年轻女子，身形纤瘦，长发及腰，只是五官尚未点明。

　　萧慕定定看着那个女子，缓缓开口道：“这是你画的？”

　　林承业点了点头，解释道：“师娘想让在下帮她画一幅家人的肖像，而今也只有在下见过师父和……师姐了……”

　　萧慕抬指抚上那女子的发端，低喃了一句：“你画得很好……”

　　“王爷，夫人醒了。”老者起身擦了擦汗，开口道。

　　萧慕随即放下了纸张，转身朝床榻那处走去，而林承业也在此刻提步上前，两人刚好擦肩碰撞了一记。

　　林承业立即退了开去，萧慕蹙眉一瞬，顾自提步上前。

　　骆夫人幽幽醒转，先入眼帘的反而是站在不远处的林承业，她喃喃正要开口，余光间瞥到萧慕上前来的身影。

　　骆夫人面上惶恐一瞬，很快又沉下心来，带着病弱的声音，她客气道：

　　“这些年……有劳王爷照拂了……”

　　她的话分明是感激之言，但语气中却透不出半丝感激之情。

　　萧慕心知她必然还未原谅他。

　　【“我好好的一个女儿怎么就没了？！”】

　　【“就算你是当今瑞王又如何，当朝权贵就能这样欺压良民吗，我要你还我女儿！”】

　　三年前骆夫人撕心裂肺的模样依然历历在目，萧慕凝神片刻，收敛起哀思，道：

　　“这段时间，神医会看顾夫人，夫人还请保重身体，切勿再劳神伤心。”

　　骆夫人缓缓闭上眼，不愿再看到他，道：“有劳了。”

　　萧慕已经对她的态度有过预期，眼下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这才退开了几步，给林承业让出了位置。

　　林承业得了示意，立即上前半跪在床榻旁，低声问道：

　　“师娘可觉得好些了？”

　　骆夫人看着眼前人，含泪点了点头，随即她瞥了眼萧慕的背影，道：

　　“承业，京中不比外头，此处权贵聚集，稍不留神便会得罪了人，你当差时可要更小心才是……”

　　林承业点点头，道：“承业谨遵师娘教诲，定会处处小心行事。”

　　“那就好……那就好……”骆夫人说着，再次缓缓闭上了眼。

　　林承业霎时一惊，忙对一旁站着的老者道：

　　“神医，我师娘又昏过去了！”

　　老者上前察看，对林承业道：

　　“公子莫担忧，夫人只是累了睡着了。”

　　林承业这才缓了一口气，突而听闻萧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既如此，我们便出去吧，免得打扰了夫人歇息。”

　　随即他又看向一直站在旁侧的丫头，道：

　　“你留下来照看夫人，有什么情况随时来报。”

　　丫头连忙问道：

　　“可我要去哪里报？王府那么远那么大，万一我找不到你人呢？”

　　萧慕朝隔壁扬了扬下巴，道：“隔壁院子我已命人买下，这段时间神医会住在那里，你可随时去找他。”

　　丫头朝林承业看了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丫头便立即上前朝着萧慕跪地叩首，道：

　　“虽然夫人不太愿意看见您，但是您能伸出援手，小红在此叩谢王爷大恩大德。”

　　萧慕瞥了一眼那丫头，随口道：“不必多礼。”

　　随即他又抬眸看向林承业，道：

　　“林公子请随我来。”

　　林承业一愣，犹豫着点了点头，只好跟着萧慕踏出了屋门。

　　外面已下起了细雨，萧慕站在廊下，抬眼看着着这小小的四方天地，林承业站在一侧未敢多言。

　　“对我的身份，你似乎并不意外。”萧慕幽幽开口道。

　　林承业抱拳一礼，恭敬回道：“师姐曾入瑞王府为妾，下官入京后便有所耳闻，王爷出现在这里，似乎也并不奇怪……只是……”

　　“只是什么？”萧慕问道。

　　“只是下官没想到，王爷会对一个已故妾室的家人如此照拂。”林承业郑重道。

　　在他入京后就已经听说了，骆玉堂死后，那个曾经害过她的堂姐骆莲语也被处死。

　　这三年瑞王萧慕虽在外征战未曾归京，暗地里却一直派了人看顾着骆夫人，否则侯府的人怎能容忍她们在京中继续安稳度日？

　　“她从来不是什么妾室。”萧慕冷然道。

　　林承业一愣，低低应道：“王爷说的是……”

　　“方才那幅画，你画的很好，”萧慕突然又道，

　　“我府中正需一人为王妃作幅肖像画，你的风格正是她所喜爱的，不如现在就随我回府一趟。”

　　“这……”林承业诧异道，“王妃要找画师，想来宫中便有……”

　　“本王说了，你的风格才是她所喜爱的。”萧慕重申道。

　　见林承业依然犹豫推拒的模样，萧慕突然叹了一口气，沉声道：

　　“她如今病入膏肓，恐怕时日无多了，本王想在她去之前，满足她这个心愿……”

　　林承业沉默片刻，抱拳一礼，道：“那下官收拾一下画具，这就随王爷去一趟。”

　　……

　　瑞王府王妃寝殿。

　　萧慕进来时，傅容舒靠在床上正喝着一碗浓浓的苦药。

　　见到来人，傅容舒勉力笑了笑，道：

　　“你忙你的去吧，何必每日来看我？”

　　萧慕侧身坐在床边，打量着她的脸色，道：“今日瞧着倒比前几天精神一些。”

　　傅容舒白了他一眼，道：“南地百姓安置的事商量得怎么样了？”

　　萧慕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朝中各部意见依然相左，我每去听一次，便见他们吵一次，烦得很，今日当着我的面还差点动起手来，若非萧珩拦着，我定要将他们军法伺候。”

　　傅容舒掩袖轻笑了几下，打量着萧慕的神色，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你倒是放心，都不怕萧珩抢了你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