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桃花》酒美梅香

3、第3章

　　温莹带着丫鬟们回了自己的院子。

　　早有机灵的小丫头跑出去探知温莹的动向，然后告知院里的小厨房，所以，温莹一回来，热茶就端上来了，早饭也随时能出锅。

　　如今温莹的院子里，选择自梳不嫁人的念风担着管事姑姑，一等丫鬟是已经提上来一年多的念霏，二等丫鬟是提上来都有一两年的如柳和如棠。三等丫鬟是似字辈儿。三等以下的丫鬟不排辈儿，原来叫什么名儿就还叫什么。

　　每天的早晚两次请安一向是念风和念霏轮着陪温莹去，不去的那个守在院子里以防有下人事不能决来请示，二等和三等丫鬟也是轮着陪她出去。

　　这不，温莹一进到正房，守在院子里的如柳就带着小丫鬟一边备上热茶，一边端来热水让温莹简单洗漱一下。

　　温莹这段时间喝枫露茶，这茶要沏三四次后才出色，所以她只在起初那几天早起时吩咐一下，等丫鬟们准备好回来时便能喝。时间久了，便无需吩咐，丫鬟们已经备着了。

　　待温莹收拾好，如柳表示小厨房已经备着了，并向温莹请示道：

　　“大小奶奶，您看是这会儿就用早饭呢，还是先歇会儿再说？”

　　因着明天就能回娘家，温莹从上房出来就一直心情不错，这会儿看着院里的下人行事妥帖，更是心里高兴。便道：

　　“这就用吧。你们都做得不错，我记得去岁冬天存的腊肉和风干鸡鸭还有一些，告诉小厨房的人，都不必留着了，让他们斟酌着这两天做了给你们吃。你们按照月例等级来分，应是能让每个人都吃两口肉的。那几个做粗使的也别落下了。”

　　一听她这话，屋里的丫鬟们无不喜笑颜开。冬天留下来的那些可不少呢，按照大少奶奶的意思，大伙儿能吃个痛快了。便是体面的大丫鬟份例里的肉也是有限的，平时多是靠着主子赏赐来解馋，更下面的人就更不用说了，肚子里都很缺油水呢。

　　“谢少奶奶赏！”大家道过谢，看温莹这会儿精神好，便围在她身边凑趣。如柳则先去厨房传早饭，顺便把大少奶奶的赏赐吩咐下去。

　　一个丫鬟道：“大少奶奶真是慈悲心肠，奴婢自从在这院里当差就再也不馋肉了。”

　　“大少奶奶一向体贴咱们。能在大少奶奶身边侍候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大少奶奶，既然那丫头说她不馋肉了，她的那份就赏了奴婢如何？奴婢不管吃过多少肉都馋。”

　　另一个丫鬟听了便要来撕她的嘴。温莹在一边看得呵呵笑。

　　温莹平日里并不怎么拘着身边的下人。只要下人把该做的事做好，该守的规矩守好，偶尔玩闹一下并不算什么。她自己有时也会和下人们开开玩笑。

　　贺家的日子太寡淡了，每天差不多都是固定的流程，没什么趣味，人生还长着呢，这么下去怎么行，所以自己得学着找乐子。

　　眼看着如棠带人呈上了吃食，温莹便笑着吩咐丫鬟们：“好了，该当差的当差，不当差的要么去歇着，要么去填填肚子。”

　　“是，大少奶奶。”丫鬟们都懂得适可而止，行了礼便告退了。

　　温莹的早饭甜口儿和咸口儿的都有。枣儿粳米粥和糖蒸酥酪偏甜，水煮鸡蛋倒是寡淡没味道，豆腐皮包子和鸡油卷儿都是略加了点盐调味，糟鹅掌鸭舌和椒油莼菜酱这两样略重口的主要是为了开胃，免得吃食都太清淡吃不下。再加一个凉拌水萝卜，这样荤素都有了。

　　多数时候，温莹都是一个人吃早饭，每次点个六到八样，分量倒是不大。反正手里有闲钱，花样弄多点也免得总吃一两样吃腻了。小厨房会每样多做些，固定给温莹这里送一份，再多的给老实的姨娘、听话的庶子赏个一两样。温莹这里往往吃不完，她会把没动过筷子的赏给得力的丫鬟。

　　吃过早饭，温莹便去院子里消会儿食，顺便想想这一天要做的事。府里的事不用她管；院子里的事都有定好的章程，不用怎么管；再就是打理嫁妆产业了，几个铺子和田庄的账目要仔细看看，还要再思量思量人事上可有什么不妥。

　　说起来，跟着自己从温家到贺家的几个丫鬟，如梅、如竹和后来提上来的念云、如菊、如兰已经嫁人四五年了。他们的婚事当初也受了影响呢。

　　当初自己因晨昏定醒的事闹了那么一场，虽然得偿所愿了，但也留下了隐患。贺家对自己有了怨怼。若自己有了嫡子，天长日久的，那件因子嗣而起的事端所产生的影响自然会消弭。可若是自己始终没有嫡子，情况就不一样了。

　　温莹认为，在自己生有贺家子嗣之前，温家带来的下人还是不要跟贺家的下人结亲比较好。因此，几个丫鬟只能嫁给温莹陪嫁产业里的管事或其亲友了。

　　虽然温莹愿意相信自己手下的人都是好人，但是毕竟人心难测、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选择范围那么小，真是委屈了几个丫鬟。因此，温莹都给了她们丰厚的嫁妆。

　　那几个丫鬟随着他们夫君都在给温莹做事。她们这两年差不多都有了孩子，要不要给她们销去奴籍呢？得考虑下一代的前程呢。

　　***

　　温莹正想得入神，突然听到了稚嫩的请安声。

　　“母亲安好。”

　　低头一看，原来是几个庶子过来了。

　　他们平时和各自的姨娘分别住在东西小跨院和后罩房——说起来，大少爷要是纳妾太多，院子里都要不够住了。

　　温莹并没有要求庶子们每天早晚请安。都是小孩子呢，有什么好折腾的。

　　但是，庶子的姨娘们自觉啊，得闲就带着他们来正房。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让庶子们在正房玩一会儿也是好的。

　　温莹出手大方，庶子们每次离开都不会空着手，要么赏赐些物件，要么给些点心。

　　庶子们年龄还小，最大的也就将近实岁五岁，一个个软绵绵、嫩乎乎的，再加上一口小奶音，正是可爱的时候。

　　温莹有闲心的时候就逗逗他们。

　　心情一好，对姨娘们就更和蔼了。

　　今天温莹心情不错，便笑着摸摸庶子们的头道：“都乖啊。你们也是刚用过早饭吧。来跟我一起散散步消食啊。”

　　说着便顺手牵了一个孩子走。

　　没牵到手的孩子们或自觉或在各自姨娘的示意下连忙跟了上来。

　　有性子活泼的还在嚷嚷：“母亲，我也要牵手手！”

　　逗得温莹直笑。

　　“好啊。你追上来再说”

　　接着，温莹便牵着手上的孩子加快了步伐。

　　年龄大点儿的孩子们连忙努力跟上。年龄较小的则摇摇晃晃地缀在后面。

　　温莹时而加快脚步，时而放慢脚步，确保即便最小的孩子也能跟上来。算是边消食边玩耍了。

　　在院子里绕了几圈儿之后，温莹见自己和小萝卜头们都开始喘粗气便停了下来。

　　温莹看着脸蛋变得红扑扑的小萝卜头们笑道：“好了。我们进去吃点心。都还有没有力气啊？”

　　听到点心二字，小家伙们眼睛都亮了起来：“有力气！要吃点心！”

　　实在是母亲这里的点心一向很好吃，分给他们的又吃不尽兴。

　　温莹带着孩子们回了正房，让他们身边伺候的人给他们洗手，又让他们在吃点心之前先喝几口温开水，才给点心做安排。

　　“今天的点心有好几样儿。但是，老规矩，你们都不能多吃，各自一盏糖蒸酥酪，两个鸽子蛋，剩下的炸面果子、鸡油卷儿和枣泥山药糕，你们按各自的喜好选，每人总共只能吃四块。不听话的孩子以后再没有点心吃了哦。”

　　孩子们异口同声：“知道了，母亲。”

　　虽然母亲这里每次的点心都不一样，但规矩都差不多。每样都好吃呢，得好好算算哪样吃两块，哪样吃一块，或者哪样不太喜欢就不吃，其他的多吃一块。小家伙们在心里精打细算。

　　***

　　看着这群庶子，温莹又想到了别的问题。眼看着最大的庶子都快五岁了，还没有开蒙，也不知道大少爷怎么想的。另外，男女七岁不同席，越长大越要注意男女大防。过两年他们就不能再跟着姨娘们住后院了。前院是时候给他们准备住处了。

　　温莹看向守在屋子里的念风道：“今天大少爷似是休沐吧？”

　　作为管事姑姑，念风自然对主子们的动向很了解：“是呢。昨晚歇在了书房。”

　　前天他歇在正院，今天既是休沐，昨晚大少爷竟没有去找他那些妾好好放松一下。温莹往那些妾那边扫了一眼又收回目光，只道：“你让人去把大少爷叫来。就说我有事跟他商量，事关小少爷们。”

　　“好的。”

　　念风心里纳闷自己主子会有什么事，却也没多问，福了个礼便出去安排了。

　　温莹又看向姨娘们：“小少爷们近来可缺什么？”

　　姨娘们相视一眼，最后由生下庶长子的那个答话：“大少奶奶一向关照小少爷们，衣食都是不缺的，还有大少奶奶不时的赏赐，小少爷们都再好不过了。”

　　温莹忽视那话中的马屁，接着询问：“你们可有人教小少爷们识字的？”

　　这就没法代答了。

　　姨娘们互视一眼，又纷纷摇头。

　　还是生下庶长子的那个姨娘答话：“妾身们是什么出身呢，可教不了小少爷们什么。只盼着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来教呢。”

　　了解完情况，温莹也不理会那姨娘话中还有什么话，只端起茶盏品茶。

　　她可不想和姨娘们亲亲热热地聊天。共用一个男人的女人们，身份、地位和利益本就不对等，感情又不可能好到哪里去，何必白费工夫。

　　正事还是等大少爷来了再说吧。省得多费口舌。

　　***

　　等大少爷的时候，温莹一会儿发呆，一会儿看看可爱的小萝卜头们养眼。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们真是可爱啊。

　　可惜不是自己生的。

　　自己身为嫡母，对庶子们太亲近太疏远都不好，日常相处还得拿捏着分寸。

　　都是没有嫡子的缘故。

　　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命中无子了，老早把庶子的地位抬得太高不是好事。若真是命中无子，庶子如何又与自己有什么相干呢。那样的话，将来贺家就是他们的贺家，不是自己的贺家。自己有嫁妆做依仗，便是将来庶子们不孝，自己大可以住到庄子上，或者住到庙里祈福，手里有银子，日子怎么过还不是由自己说了算。

　　如今的蹑手蹑脚不过是为了那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儿子，为了最大程度上确保嫡子的利益。

　　唉，都是为了利益。

　　温莹自己擅长经营产业，倒是不贪贺家的钱财，可是，贺家在军中的资源自己也不能主动送到庶子们手上吧。

　　嫡子啊嫡子，自己命中可有？

　　***

　　温莹正胡思乱想着，余光瞥见有人掀开帘子大踏步走了进来。

　　来人身长八尺左右，眼如丹凤，眉似卧蚕，面如冠玉，唇若涂脂，肩宽腰瘦，体魄健壮。当真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可惜他脸上并无一丝笑意，是个寡言少语、冷漠薄情的人。

　　原来是等的正主。

　　温莹赶紧起来行礼：“大少爷来了。”

　　“嗯，起身吧。”大少爷径直坐到主座上，也不寒暄，开口便直奔正题：“下人说你有事找我。是何事？”

　　温莹已经习惯了他的做派，微微一笑道：“是几个男孩子启蒙的事。他们也都大了，总在后院玩耍也不是事儿，是不是该启蒙读书了。练武该什么时候开始呢？而且，过两年他们再跟姨娘住在一起就不合适了。大少爷心里可有什么章程？”

　　听见是这事，大少爷目光复杂地看了温莹一眼。除了没有生下嫡子，她作为主母、嫡母一向是合格的，院子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庶子们向来康健，待下人们和妾室一向宽厚。她的品性是没得说的。且生得娇娆动人。偏偏是个不会讨好夫君的。

　　大少爷端起丫鬟递到手边的茶盏，略思考了片刻，才道：“启蒙的事，我已经在考虑了，本来想先给他们找个先生来教他们识字的，一直在物色人选，只是还没有定下合适的。这件事还要再等等。习武倒是不急，他们还小，等几年再说。”

　　说到这，他抬眸看了眼刚还在吃点心，但因自己到来而安静下来的儿子们。他平时很少花时间陪儿子们玩耍，只偶尔赶上了好时机才会逗一逗，因此与儿子们算不上亲近。

　　这会儿男孩们都知道是在说他们的事，见亲爹看过来，连忙忐忑地放下点心，端正坐好，孺慕、向往、好奇地打量着亲爹。

　　跟亲儿子太疏远了也不好。

　　大少爷如此想着，口中便道：“以后我下值回来得早的话，会抽时间给他们开蒙。休沐时若无事也会教导他们。”

　　这话一出，旁边一直敛声屏气的姨娘们都不禁面上露出笑容。事关儿子的前程，又能让他们父子培养感情，她们当然高兴了。

　　大少奶奶真是贤惠大度的好主母，回去要给大少奶奶多做几双鞋子、几条腰带。

　　温莹注意到了姨娘们的动静，倒是能理解她们。一片慈母心啊。

　　她这边继续跟大少爷商议：“如此也好。大少爷考虑得周到。那他们读书和住的地方呢？要用到前院，怕是要跟父亲母亲说说呢，毕竟还是他们管家。”

　　后面这半句，温莹说得意味深长。公爹作为一家之主，在他退下来前，家里的大小事他都可以拿主意。然而，按照大家族的惯例，内宅是可以让儿媳协理家事的。贺家可没提过让温莹参与管家的话。

　　温莹这么说也是想看看大少爷会有什么反应。是听不出来呢？还是听出来但不理会呢？

　　只见大少爷眉头微微一动，抬眸看了温莹一眼，并不接“当家”的话头，只道：“离孩子们搬出去还早着呢，这个先不必管。至于他们读书要用的地方，我会与父亲说一声，看挪用哪里合适。”

　　温莹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但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所以这算是她自己没有对大少爷掏心掏肺，也就不能要求大少爷对她一片丹心么。

　　可是，先放低身段、掏心掏肺的就一定得是她温莹吗？

　　自己没能先对大少爷一往情深，还不是因为大少爷魅力不够！

　　也是他运气不好，娶了自己这个不羁的。换个温婉顺从、以夫为天、爱他如命的姑娘，夫妻之间有个人肯主动、肯放低了身段，便是他仍旧只给妻子敬重、不懂嘘寒问暖，夫妻之间也比现在要好吧。

　　可是自己运气就好了吗？自己还想要个体贴关怀、有人情味、把妻子放在心上的夫君呢。

　　说完了正事，温莹便没了说话的兴致。她面带微笑，端庄地对大少爷道：“今天要跟大少爷商量的就是这些。我这边要忙别的了。大少爷有事也去忙吧。”

　　说着便站了起来，一副送客的姿态。

　　大少爷见她这样，也觉得没趣，便起身离去。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温莹看着大少爷的背景，略怔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她环视一圈，决定先打发了庶子和那些妾室：“好了。大少爷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该备的都回去备着吧。跟孩子们好好说说读书的事。”

　　待屋子里又空下来，温莹坐到窗前的榻上，合上眸子养了会儿神。

　　虽然一早上也没干什么事，应付起来也不难，然而，可能是温莹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是不可能有嫡子了，觉得贺家的一切都与自己不相干，心底觉得没趣，精神上便容易疲乏。她的教养和品性不允许她做不好，可是做好了又有什么用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中女主院子里的美食都引用自《红楼梦》，特别是那个茶，这段时间我家女主都喝这个。之后的章节遇到合适的时机也会引用《红楼梦》中的美食，望周知。
感谢曹雪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