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笔帝师》绯色飞

9、十年后

　　轮回之术以身驱之，以血画契，奏地府，请亡灵。”
　　请的，是施术之人的亡魂。
　　交易，达成。
　　十年寿元换来的结局，会是什么样。
　　青丝又染了几分白。
　　天色莫名阴下来，游动的乌云遮住了银月，微光与阴翳相互追逐，远处的高山似乎突然变得遮天蔽日起来，方圆几里，似乎只有她一人呼吸。
　　青眠回头一望，周围也没有，呼呼的夜风直往进吹，带着一股湿冷的水汽。
　　从荒凉的林中小径穿过，走到尽头，青眠看见一座古旧的庭院，老屋已是残垣断壁，推开吱吱作响的木门，呈现在眼前的是满院的荒草，足有半人高。
　　踏着杂草夹道的青砖铺就的甬道而行，西边屋子的墙已经坍塌，太阳直直地照在土炕上，门口掩映着几丛修竹，随风婆娑，飒然作响。
　　十年归来，已是无人还。
　　青眠推开油漆斑驳的木门，屋里仅存寥寥无几的残破家具，东倒西歪，零落满地，厨房灶台，灰烬角落，蛛网厚重，尸体残卧，已然枯死。
　　“有……人吗？”
　　眼角泪水一颗颗滑落，尽数跌跌撞撞滚落在坚硬的青石板地上，卷了旧尘，再也融不进夹缝下的新土。
　　青眠双手捂着脸，嘶哑不堪的无声痛哭。
　　“有人吗？”
　　青眠狼狈地跪跌到地上，双手疯狂地敲击破破败的木门，却无人回应。
　　青眠哭泣着瘫倒在地，背对屋内一片萧条的荒芜，冷逊的寒风声在这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让人心生恐惧。
　　十年换来的只是如此吗？
　　青眠绝望地看着庭院里那断了根的枯木，那上面，曾沾满了青氏五世共同堂的欢声笑语。
　　“有人吗？”
　　滚烫的晶莹一滴一滴砸在衣襟，仿佛在诉说着她的痛苦和无奈。
　　黎明的清风吹开旧时门，橘灯初醒，道路殇殇，断离魂。
　　青眠再也无力支撑了，她倾倒下去缓缓地躺在地上笑着，笑着，嘴角却尝到了一丝咸苦，她在泪兩中看着空荡荡的门庭。
　　与此同时，泰安殿的太监屁滚尿流慌张跑进尚书房，冲到内室，匍匐跪地战战巍巍送上密信。
　　“启禀陛下，帝师青眠于今日黎明前，班师回朝。”
　　仍苦恼如何让母妃名正言顺登上太皇太后之位的泰安，眼里顿时流露出喜意。
　　“青眠回来了，她现在在何处?”泰安眸中似有细碎的光，十年阔别，今日重见，他有许多话要对她说。
　　如今天下太平，她回来了，母妃也回来了，此刻，他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了。
　　“陛……下……帝师她在青氏府邸。”
　　“那儿?”泰安脚步一顿，青氏旧人早在三年前，辱母妃，被赐野狗荒坟，曝尸荒野，神域如今只剩下囚禁在内廷的太子少师青修。
　　“快去请少师青修，说是青眠回来了。”
　　“是，陛下。”
　　青修被告知青眠回来那刻手指微颤，下一秒又恢复如常，无论太监如何劝，都不肯动，只待在太子对面传道受业。
　　这种当，泰妃娘娘一次骗他，两次骗他，三次骗他，害他次次被压至水牢受尽极刑，每每都是上官离歌以皇后身份制衡才将他救出。
　　如今，他不上当了。
　　太子也踌躇不定，直到看见母妃来了，赶忙指给青修，“老师，这次是真的，母妃来了。”
　　“青修，她，回来了!”
　　上官离歌的一句话，青修那双眸像是有一束光，照亮那深不见底的冰原深渊。
　　终于等到她回家了。
　　上官离歌一手高举泰安给她的羽令，第一次不顾皇后稳重仪态，露出小臂提裙在红墙内奔走，为青修开路。
　　南门庭前，是一匹早已备下的战马。
　　在上官离歌的默许下，青修抱起太子，一跃翻身上马，挟太子以退羽林禁军，这是上官离歌在三年前救下他后，为他谋划的关键一局。
　　“皇后，不可让帝师带走太子殿下啊。”
　　“皇后色令智昏，竟举羽令压禁军，不顾仪容奔走后宫，备下战马以供贼人逃走。”
　　“疯了疯了，皇后疯了，快拦下贼人救太子!”
　　……
　　马蹄高起，又踏回，百转千回，缰绳一拽，调转马头，在众人震惊声中，青修伸手朝上官离歌骑马奔来。
　　“离歌，上马!”
　　面对骏马疾驰，上官离歌丝毫不惧，含笑伸手，目光中有再见故人般的欣喜，一双明眸亮的惊人。
　　这次，他的口中有了她的名字。
　　“离歌!”
　　“母妃——”太子哭啼，这一刻，不知为什么有些害怕。
　　美目光彩涟涟，上官离歌看向青修双明净止水的眸子，似乎也沾染了七月盛夏阳光。
　　她的少年郎，回来了。
　　宫内外危机重重，此去一别，她能做的就是替他挡住身后这不辩是非的羽林禁军，长矛济济，不该对准忠臣良将。
　　以家父性命换来的皇后盛名。
　　救小儿命，稳朝中局，护他三载，挡众杀戮。
　　值了。
　　毫无征兆，上官离歌突然转身跑向羽林禁军手握的长矛，尖光锋利。
　　瞧见上官离歌背水一战的决然，青修的眼里再次迸射出强烈的杀机，护好怀中稚子，一抖缰绳，双腿狠狠地夹了一下马腹。
　　只听一声嘶鸣过后，一阵响亮的马蹄声骤然响起，一人一骑顺着过路疾跑而去。
　　这一次，他要救，必能救。
　　“娘——”
　　骏马周身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后颈上的鬃毛随风齐扬。
　　比上官离歌必死的决心更快的，是青修的手臂。
　　臂膀束腰，小儿埋首，女子落泪。
　　马匹抬首嘶鸣，俯冲而下，风驰电掣般朝远处飞奔而去，留下一串渐渐远去的马蹄声，扬起一路尘埃，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的尽头。
　　少师带着皇后和太子，跑了。
　　青氏府院，重兵把守，百姓不知何人困于此，又是因罪?
　　青修一行人还是被重兵追上，泰妃娘娘看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的上官离歌，漆黑的眸子不见半点波澜。
　　“皇后性乱无措，恐有癔症，太子无辜，来人将皇后绑起来安置在凤鸾。”泰安不忍杀上官离歌，若不是为了泰灵的孩子，上官离歌本好好做她的在朝女官，也不至于被强加皇后虚名而失去父亲。
　　鸿鹄之志，断，至亲之人，丧。
　　夫妻三年，他担一个皇帝虚名，而她，也担一个皇后虚名。
　　都是同道中人，她替他稳朝局，定安邦，他敬她，亦不会辱她，他知她爱他，也不曾碰她，任由她保下青修留他在宫中。
　　皇帝发话，泰妃娘娘也不好驳面，抬手让士兵把人捆起来，事后再算账。
　　而青修则被两名死士压进青氏府邸。
　　三年不归家，家以破，困族亲。
　　“今天青氏只能活一人，青修，我饶你三年不死，现在该让我看看皇后以命保下的少师，对我神域来说有何等价值。”
　　“你进去，杀青眠，夺秘术，便可换你活着出来。”
　　上官离歌试图阻止，她知道青修的性子，只要他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青修侧首看她，眼眸中噙着懒散的笑意，宽慰上官离歌和小太子，不必担心。
　　他呀，只是回家了。
　　青修剑眉轻挑，尾梢微翘的桃花眼中，端回玩世不恭的笑意，他笑这泰妃愚蠢，知其一而不知其二，知，却不得解。
　　愚蠢，愚蠢，可怜数载血雨腥风，搅得神域动荡不安。
　　玲珑魂局的魂眼从来就不是六族，从始至终，只有青族鬼笔。
　　十三年暴乱前，它应该叫青衣青笔。
　　青族后人称之青衣，掌典狱司，统判生死，提笔青字，公正无私，赞为青笔。
　　青氏老祖受开元太祖之请，创玲珑魂局，以镇外域三十六部，保神域万年太平，代代帝王尊青氏为师，守玲珑魂局之秘。
　　然而先皇生性多疑，是以谋权篡位登基，唯恐青氏一家独大，特放权五氏族，扬言玲珑魂局有六魂眼。
　　但实际是五氏族是先皇用以专制压青氏一族。
　　青氏为保国泰民安，一退再退，但先皇步步相逼，最后捏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夺走青氏青笔，若不是青笔只为青衣动，只怕是青氏早已灭族。
　　为掌握青衣操控青笔的秘密，先皇窝藏私心，派怀有身孕的德妃早早入狱，一场长达十三年的阴谋就此拉开。
　　如今先皇故去，德妃死而复生。
　　青眠看到旁支弟子藏于祖宗牌位下的密信，得知青氏灭族的事情前后。
　　满目沧桑，只身跪坐在青氏的宗祠正厅，怀里抱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猩红着眼仰天狰目。
　　这些年青氏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青氏一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侍奉的，如今都成了怎样的恶魔，他们吃忠臣的心头肉，喝百姓的心头血，以权势压迫，驱使种种不得已。
　　他们做的事简直丧尽天良，枉为人已!
　　见到独活的青修，青眠眸光一亮，刚要上前，却看到青修身后出现的泰妃娘娘，牢狱一别数载，她竟然还活着。
　　泰妃娘娘看到青眠藏不住的满眼轻蔑，能活到现在，真是这丫头命大，瞥了一眼青修，袖藏羽令故意露出一角。
　　羽令，以上官离歌性命要挟。
　　泰妃娘娘知道青氏一族，生性就是不信外人，巧了，她也不信，所以她才不会真给青修选择的机会。
　　“少师，请吧。”
　　青修挑了挑眉，勉强勾了下唇，苦笑。
　　还好，至少能真看见她。
　　青眠震惊:“老师，为何是你?”
　　为什么背叛的人是苦苦等候十三年，只为守在门前等她回家的老师，青眠看向青修，满脸眼的失望和不解。
　　她不爱戴，却尊敬的老师啊。
　　为什么!
　　为什么背叛她的是身边人!
　　为什么害死家族的人恰恰是青氏族人!
　　“老师您信奉的是轮回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