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春茶煮水

35、控制

　　冬去春来，阿留便在他原先的那间屋子里久住了下来。白日，他跟着师父在府邸前的小私塾里熟读经文书卷；下午，他独自在后院练习剑法，剑法同外门弟子所习的一般无二，男人打算从基础开始教他；而到了晚上，姜隽青会亲自准备上一桌饭菜，份量不大，两人食足矣。

　　明明内门弟子四人，府中长留的却好像永远只有阿留一人。周翊常年驻守军营，偶尔会飞信传回府内，附带一些塞外的小物件送予阿留；策宇寰虽被周翊留在后山军营操演练军，但时常有战事四起，副将每每离开，总也要十天半月有余，更甚者，阿留曾有半年也曾见到过策宇寰；至于姜隽青的大弟子，男孩从他人口中略有耳闻，却从未亲眼见过，据说那是皇上的一位皇子，常年栖居宫内，鲜少回到这石青山姜府。

　　直至某一日，阿留只身一人在姜府的书房中寻阅书籍，四周悄无一人，阳光静洒在地面，万物悄无声息。目光久久停留在书架上层的一卷竹简，男孩踮起脚尖想要取下，少年的身体仍在生长阶段，他努力抬起一只手，最终看着另一人驻足于自己的身边，率先取下了它。

　　“你想要这个？”

　　阿留闻声转头，瞧见身边的陌生男人将竹简递给自己：“世上很少有记载魂术的书卷，这是师父早些年游历天下时意外得来的一本，但我们几乎无人翻阅过，没想到你对它感兴趣。”

　　男孩愣愣地接过竹简，还没说些什么，便听见眼前的男子追问道：“你是阿留？”

　　颔首，阿留问道：“先生是......”

　　话未出口，忽地想起对方口中的“师父”二字，阿留猛地反应过来，薄唇轻启，便听见男人微笑着娓娓道来：“第一次和你见面，也没什么礼物送予你，这枚玉佩，小师弟便先收下吧。”

　　一边说着，男人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枚玉佩，他递给阿留，同时解释起来：“我叫姬熠，你叫我大师兄也行，若有一日师弟遇到困难，将这枚玉佩出示于我的死士亲信，他们会不遗余力帮助你。”

　　阿留还未开口，姬熠便补充道：“石青山外石益客栈，距离城郭五十里，客栈的老板认识它。”

　　“谢，谢谢大师兄。”说话的时候有些语无伦次，阿留手持着玉佩与竹简看着姬熠，眼前的这位大师兄便如所有人口中描述的那般风华绝貌，气度暂且不谈，光是一副皮囊便早已跳脱出世人的千篇一律。稍稍有些看呆了眼，阿留愣神在原地发呆，忽然肩膀被姬熠轻轻一拍。

　　“今日我回石青山找师父说些事情，顺道来看看你。前些日子听闻他收你做了内门弟子，虽然好奇，但我一直没回来。”顿了顿，姬熠继续道，“如今一见，小师弟果然清新脱俗。”

　　“大，大师兄过奖了。”阿留稍稍鞠躬，“是三师兄在师父这的一番说辞，才让我有幸留下。”

　　“允卿？”姬熠闻言一愣，“他回来过？”

　　“三师兄半年前回来过，二师兄当时也在。”阿留如实回答，“但没过多久他们都各自返回军营了，近些日子，大家也只有书信往来，也不知道两位师兄怎么样了。”

　　“允卿倒是看重你。”姬熠说话时的语气轻飘飘，他微微皱起眉头，似乎还带上了一丝疑问，“他从前从不与人这般。”

　　阿留一愣，下意识地回说：“我觉得三师兄人很好。”

　　“怎么好？”

　　“待人......亲近？”阿留说，“有他在的时候，倒让我很安心，就和师父一样。”

　　倏地笑出了声，姬熠蹲下身子与阿留平视，将手搭在了男孩的肩膀，男人说起：“所以我才说允卿待你好，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你知道在外面，或者敌国的将士们，他们是怎么称呼我们的周将军吗？”

　　阿留摇了摇头，屏住呼吸等待着姬熠接下来的话。

　　“他们叫他‘xxxx’。”姬熠直起身子，伸手指向了书房壁面上的一副挂画。画上的图案乍一眼令人恐惧，一只不知名的凶兽正怒瞪着前方，目光所及之处寸草不生，只是盯得久了，阿留倒在不知不觉之中悠然升起一股敬畏，不知为何，男孩觉得画中凶兽的恶意针对的并非自己，而是敌人。

　　“这幅画是......”

　　“是从前一位隐世的高人赠予允卿的。”姬熠解释道，“起初大家都觉得此画为不祥之兆，但允卿却执意将它收下，因为那位高人的一句话。”

　　“什么话？”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

　　自我远征东山，回家愿望久成空。

　　男孩瞬间明白过来，直视挂画的目光不禁带上了一丝敬佩。他走上前去，与画中的凶兽对视，内心似乎被那双幽绿的眼睛望破。

　　“如今战事不断，回家倒成了一种奢求。”姬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允卿身为一国之将，盛名在外，自然要负起重任，百姓对他的期望很高，都盼着他可以守护一方安宁。”

　　“所以那位高人才赠予这样一副狴犴画像？”阿留问道，“以物喻人，也难怪三师兄会将此画收下，用来自省证道。”

　　目光从画像中移开，阿留同姬熠一起离开了书房，离开时男孩将目光停留在了手中的竹简，回想起来，他竟想不起来自己为何要寻找有关魂术的资料。

　　揣着竹简离开，阿留跟着姬熠徒步行走在姜府内，途径望江亭的时候，男孩稍稍分神，想起上一次一同碰到周翊和策宇寰的时候，距离如今已有半年之久。

　　姬熠回到姜府或是真的有些急事，来得猝不及防，就连走也在阿留的预料之外。本以为大师兄回来起码会待上个十天半个月，结果两人就这么分别在府邸正门口。一匹马车上坐着一个车夫，周围站着四名侍卫分别立于四周，姬熠在阿留的注视下上了马车，稳坐后掀开了门帘，朝着男孩摆了摆手。

　　“回去吧。”姬熠说，“内朝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我得速速回去了。小师弟，还麻烦你帮我向师父传个话可好？”

　　阿留点头，道：“大师兄请说。”

　　“就说我方才与师父他讨论的事关系重大。”姬熠说，“望他能好好考虑，弟子十日之后再来找他。”

　　马车离开在一片尘土的喧嚣之后，阿留走回寝屋的时候却始终在回忆方才姬熠脸上的表情，说不上开心，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悦，似乎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竟连声道别也没有去说。

　　阿留一个人坐在屋内，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框洒落在竹简之上，男孩盯着它看有些出神，再回过神来，不知怎地手竟已搭上竹面，似是要翻阅的模样。

　　奇了怪了。

　　猛地将手抽离，阿留久久注视着自己的手，苦恼地皱起了眉，男孩甚是不能理解。不知自己是哪里出了差错，阿留将注意重新放回了面前的魂术竹简之上，他沉思着，难不成是自己的魂魄出了问题？

　　翻阅竹简直至傍晚，忽然一股倦意涌上心头，阿留就这样不知不觉中趴在桌面上入了睡，夕阳情洒在他的侧颜，暖呼呼的感觉令男孩无比惬意。

　　逐渐没了意识，男孩的身体却在此刻忽然行动起来，眼睛在猛然间睁开，歪着脖子活动了好一会胳膊，“阿留”这才从椅子上站起。

　　花了半年的时间，杭谨庭从起初的一根手指，到能够在阿留入睡的时候控制身体，他站在屋子的中央环视着四周，最终走到竹简的一旁拿起仔细研究。

　　他或多或少能让阿留的身体感受到他的所思所想了，杭谨庭暗自庆幸，这才能让男孩将这本记录着魂术的竹简拿来钻研。

　　独坐在窗旁，杭谨庭却没打算翻阅太久，阿留的身子需要足够的睡眠，再加上还未开始练气、感知自己的灵力，男人不敢操之过急。

　　从他过往的经验来看，他目前的状态或许与一些魂术有关，在竹简上找寻有关“入魂”及桑网的记载，眼神甫一扫过两眼，忽然一阵叩门声于背后传来。杭谨庭下意识地一惊，猛然直起腰杆，慌张地望向了入口。

　　只一张嘴，杭谨庭这才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他虽掌握了身体短暂使用权，却始终无法开口说话。慌张之余撞到了一旁的桌角，外边的人听见，许是以为屋内出了事，未经允许直接推开了房门，姜隽青和杭谨庭就这么对视在原地，足足一分钟什么话都没说。

　　“发生了什么？”姜隽青上前，看着杭谨庭有些被撞红的手腕，“怎么这么不小心撞到了？”

　　杭谨庭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腕。

　　“没事就好。”

　　颔首，姜隽青将视线落在了杭谨庭身后的竹简，瞧见了魂术，男人一愣，随即问道：“你对魂术感兴趣？”

　　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杭谨庭望向姜隽青，只听对方说道：“入门半年，基础打得也差不多了。为师今天来找你，正是想要教授你津门道法的内门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