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春茶煮水

113、将军

　　开拔的那一刻，周翊站在军队的最前，他的脸上仍带着一张面具，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只知这是皇帝钦点的将军，姓周。

　　皇帝似乎给予了他足够的信任，将一身的信物都给了他，彭昊站在宣政殿前阶梯的最高处，高举着一根刻着龙纹的木棍，敲响了这第一声红鼓。

　　鼓声响彻云霄，激起了士兵们心中的一腔热血，队伍就在这行进之中，缓缓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周翊并不是一个人独自离开的，他带着柯行远一同踏上了远征的路。其余三人被安排出了皇宫安置流民，只剩下杭谨庭和彭昊久久凝望着前方，他们看着空无一人的偌大宫殿，男人最终下了一个决心。

　　“彭昊。”杭谨庭忽然唤道，“思裕的身体，并不是我的身体。我会的东西没法施展，我帮助不了你们，但是……”

　　但是什么？杭谨庭沉默了下来。

　　“但是我可以，对吗？”彭昊转头，对上了杭谨庭的眼睛，“我们是以自己的身体进入到这里的，而且你和周老板说过，我有灵气。”

　　杭谨庭点了点头，出口之后又有些后悔。

　　“杭老师，我知道你还是不想收我为徒。”彭昊说，“当初你就很不愿意，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

　　“但是如果能帮助到大家，能让周老板在前线更安全，我同样愿意与你们一起分担。”彭昊的语气坚定，已然不像那个最初认识时毛手毛脚的孩子，“就当是帮你们，也在帮我自己。杭老师，我也不奢求你能收我做徒弟，就当是你借我的身体施展一下你们的道法。”

　　叹了一口气，杭谨庭上前一步，他背对着彭昊，望着周翊消失的方向说道：“津门曾立于不败之地，阵、符、道、卦四脉合一，我为策留座下第四十六代弟子，师承杜兰，习卦法。”

　　“津门道法以气为基础，练法先固气，气吞万物，象由心生。”转身，看着彭昊在自己的指引下盘腿而坐，他闭上眼睛开始冥想，杭谨庭便走至少年的面前。他同样坐下，用一只手在少年身上划过，引导着对方引气，他道：“丹田处引气，通气海、天枢、章门，止于天突、中府，后贯于全身。”

　　彭昊没有睁眼，杭谨庭看着少年的身上隐隐泛着一层银光，心中充满了惊讶。

　　彭昊的资质果然上乘，第一次引气便能引出实体，纵观天师界也很少能找出。看向男孩的目光带上了些许赞赏，杭谨庭微微笑起。

　　“卦为阴阳，以八卦为基础，乾天，坤地，巽风，震雷，坎水，离火，艮山，兑泽，后演变为六十四。”杭谨庭说，“今天我就先教你最基础的，用气造卦。卦十三，天火同人。”

　　思裕没有灵力，但杭谨庭却能在一旁给予指导。周翊的眼光的确毒辣，彭昊作为方才入门的新手，在杭谨庭的循循善诱下，逐渐造出了卦的雏形，男人一阵欣慰，却不敢怠慢丝毫。

　　“天火同人卦重平叛，平定方国、诸侯叛乱，同人于野，利涉大川，对于战争来说是福卦。”杭谨庭娓娓道来，“彭昊，按照我方才告诉你的方法造该卦，用气将它向着三点钟方向打出，然后敛气、凝神，切记不要自乱心神。”

　　在杭谨庭的注视之下，一道卦象缓缓浮现在了少年上方的天空之中，京城中人人窥得这一天象，都只当是天神显灵，人人跪下拜之。

　　彭昊缓缓睁眼，看着浮现在空中的卦象，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杭老师，这是……”

　　“卦象。”杭谨庭起身，回答，“把它往周翊离开的方向打去，说不定……”

　　能保他一线生机。

　　杭谨庭没有将话说完，他看着向着远处飞去的同人卦，心中的不安仍没有消散。

　　他拍了拍彭昊的肩膀，轻声道：“马上就能回去了。”

　　岭岗的战事吃紧，等到周翊带着军队赶到，整座城池都已经被西洲攻破。大源的军队无法入城，周翊只好在城外四十里的葛村驻扎，彼时正逢一场大雨，在他看来，正好是发起一场佯攻的最好时机。

　　“周翊。”军营之中，柯行远站在他一旁问道，“你真会带兵打仗？”

　　周翊没有回答，只是吩咐道：“你不用跟着我上前线，就留在葛村，为从前线下来的将士们疗伤。一个时辰之后会有一支小队佯攻岭岗，同时我会在在西面部署，待到西洲兵出城，就会发起进攻。如果不出意外，这场战役会持续三四个小时，顺利的话，明天早上之前你们就能回去了。”

　　注意到了周翊的用词，柯行远发现了端倪，问道：“你呢？”

　　周翊笑了笑，回说：“那就看看阎王爷敢不敢收我了。”

　　身穿盔甲，策马领军，周翊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还有机会重温这为将的感觉。他策马的时候笑得张扬，似乎很久没有这么畅快淋漓地笑过了，他想起了杭谨庭，周翊觉得有些有些庆幸，又怀着愧疚和遗憾。

　　庆幸自己能遇上这么一个人，遗憾才知道喜欢是什么滋味便一个人离开。

　　在岭岗东侧发起的佯攻起到了作用，一支小队引开了西洲的大部分兵力，周翊带着大源的数千士兵在它的西城外设下了防线。

　　对于自己死士的身份，这些大源的将士们早已清楚了自己的定位，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跟着周翊冲锋陷阵。

　　“传令下去，一众排开，梯次交错。”周翊传令给身边的副将，雷厉风行道，“用雁形阵，记得金鼓传令，我去打头。”

　　“将军！”身边的副将喊道，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如果你……”

　　“没什么如果。”周翊打断说，“来到了这里，我们都是一样的。你应该知道为兵为将，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西域一战，不破不还！”

　　周翊的声音不大，一传十，十传百，却字字句句落入了无数大源将士们的耳中。

　　“不破不还！”

　　“不破不还！”

　　“不破不还！”

　　将士们的声音响彻云霄，久久回荡在这片土地上。周翊带着将士们不断向前攻去，挡下利箭，攻开了城门，大源将士向着岭岗城内涌去。西洲的兵卒出了城后方才识破佯攻，再次回城防守，这漫天的大雨却将沿路的堤坝给冲了垮。

　　暴雨模糊了将士们的视线，泥泞的土地困住了他们前进的步伐，西洲兵卒回到岭岗，发现的却是城门紧闭，城墙上士兵的穿着换成了大源的款式，一支接着一支利箭朝着他们飞射而来。

　　用来爬上城墙的绳索被人砍断，西洲无奈，只好在百米开外用火攻。只是雨势太大，火箭甫一飞出，便被雨水浇灭。西洲的将领见状，上前一步一把夺过长弓，搭在肩上，用力拉开。

　　守城门的将士猛然倒地，胸口被一支利箭贯穿，血流不止。没了人把手，西洲军队在一瞬间攻上了城门。

　　没有妖力或者灵力，对于周翊来说，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赤身肉搏。

　　“箭给我！”站在城楼上，周翊同样搭开长弓射出，稳稳射中了领兵的副将。他抽出腰间的长剑跑下城墙，看着眼前前赴后继的敌军，如排山倒海似的朝着他们涌来，周翊就这样带着大源的死士们冲上前去迎战。

　　必死的信念让他们变得骁勇，可无奈两方的人数相差太多，飞蛾即便能扑火，最终也会落得一个自焚的地步。

　　身上挂了彩，可却无一人停下脚步。鼻腔中被血腥味填满，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周翊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他找回了在战场上杀敌的感觉，霍出一条命向前冲出，无数刀剑兵器与他擦身而过，周翊顾不得那些流血的伤口，与身边的将士们一同抵御着西洲士兵的进攻。

　　“衡轭阵！”忽然，周翊朝着城门上的副将大喊道，“纵队并排！”

　　闻言，城门上金鼓声起，将士们在听见鼓声的那一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变幻着阵型。西洲的军队悲团团围住，攻破难，防守亦难。似乎有些人自乱了阵脚，挣扎着想要突破大源的阵法向外冲出，却被一根长矛刺穿了胸口，径直倒地。

　　只是三千人，如何能抵挡得住三万敌军？

　　即便在城外设下了埋伏，以阵法将敌军包围，大源军队的伤亡仍过分惨重。

　　西洲的军队逐渐没了士气，但大源的兵力却愈发不足，雨势愈演愈大，雨水和鲜血混合在了一起，整座城池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手下与大源的将士们不断在自己的身边倒下，脚下血流成河，周翊打量着四周，只觉得心中阵阵凄凉。

　　周翊紧缩着眉头，他的目光透过无数士兵，直直落在了西洲的那位将军身上。对方也同样向他投来一个微笑，只是这微笑带上了一丝局促，那人的眼底尽是杀意。

　　“将军！”忽然，在城楼上副将的嘶吼下，周翊的耳边传来一声呼喊，他侧身躲过一支飞来的利箭，再次望向前方时，发现那位将军已经提着剑，策马向他冲来。

　　“莫折相。”那人向着周翊曝出了自己的姓名，两匹马在交错的同时，男人挥着长剑向周翊狠狠砍下。在莫折无方的身后跟着西洲的副将，那人同样向着周翊冲来，手上持的是一把砍刀。

　　居然是莫折家的人。

　　周翊提剑向前冲去，越过无数士兵，耳边混杂着雨声与风声，他猛地向前刺去，在与莫折无方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鲜血从嘴角瞬间流淌下来，周翊笑了笑，整个人从马背上摔下，一把长枪直直贯穿了他的胸口。

　　雨打湿了他的脸，周翊仰天躺在地上，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