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雨雾蒙蒙的天气》路迷失

2、Loving stranger

　　22岁的她还只是一家AI技术公司的实习生，虽毕业于名校，但相比于同期进来的实习生竞争力略显逊色。
　　这家技术公司对学历的要求很高，和她一起上来的同事多是研究生乃至博士生毕业。
　　她年龄最小，但要问她为什么不读完研究生再出来工作，就只能推究于支离破碎的原生家庭。
　　她成年了，父母不承担她的学费，即使平日会做一些兼职，于她而言仍是捉襟见肘。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工作，以实现经济自由。
　　为了能够在公司里拔得头筹，顺利晋升，她拼了命地写代码、研发新产品。
　　进展缓慢，但已初现雏形。
　　最后的关键，需要一个实验人员——坦白点说，应该叫“小白鼠”。
　　那时的她很缺钱，诺大的城市，15平米的蜗居，加上平日的开销，她已有些不堪重负。
　　所以，她打算“曲线救国”，吸引来一个真心投入的实验者。
　　为此，每天，她都会前往处于钢铁森林、繁华地带的一家花店下面，企图与隔壁商业大楼里的精英来一场自然的“偶遇”。
　　那时的她也是天真，哪有什么商业精英会亲临花店呢？
　　但别说，还真给她等到了这么个理想的人。
　　那天下着太阳雨，雨雾蒙蒙，阳光却很有穿透力。
　　但她不喜欢这种潮热的感觉，让人心情烦躁。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出现渐渐平复了她内心的焦躁。
　　他看着很年轻，穿着打扮很符合她想象中“精英”的模样。关键是谈吐尚佳，行为举止都凸显着他所经历的良好教育、健康家庭环境带给他的那份修养。
　　她陡然生出一丝破坏欲，想要扒开这幅文明的外壳，看看他的内里是否与她所见一致。
　　毫不犹豫的，她将他暂定为她的试验品1号。
　　她的恋爱经验可以说是一张白纸。忙碌的大学生活使她无法脱身于那些繁杂的电脑数据和各种老师布置的kpi去谈一场酣畅淋漓的恋爱。
　　那些空缺，那些藏在细密的流沙里的空隙，竟精确地被这个男人察觉、填补。
　　他知道她缺爱，那他就用爱去滋养她。
　　他待她如养花，将她从周身布满荆棘的玫瑰幻化成一朵可爱的向阳花。
　　他总是那么体贴、细致入微地察觉她的需求，满足她，舔舐她内心丑陋的伤疤。
　　与他在一起时，她是割裂的。
　　她在他给她的爱欲中渐渐迷失，忘了自己原先是怎样一个人。
　　她原本……是那样的残酷和冷血啊。
　　越陷越深。有时到了夜晚，她会在一片黑暗中听到另一个自己在说话，在讽刺她的沉沦，在为这份完美恋爱泼冷水。
　　等到白天，她又戴上那副原本不属于她、而与他相爱的面孔。
　　他们会热吻，会拥抱，会坦诚相待。
　　然而，在无数夜晚的扪心自问中，她难得的产生了愧疚——这原本不在她字典里的一种情绪。
　　她发觉自己的失控。
　　每当陷入情欲中无法自拔时，她会独自一人来到自己的办公室，缜密地检查那一行行数据。在绿盈盈的代码中，她穿过0与1的缝隙，看到了原本自己的面孔。
　　她渐渐清醒过来。
　　每次和他在一起时，她的灵魂就像超脱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局外人”，置身事外地看着自己的躯壳在和一个男人相恋。
　　那样，恋爱会慢慢变得空洞，变得无趣。
　　最令人可恨的是，他的不愿放手。
　　他不厌其烦地一天天在她冰冷的面孔里寻找自己过去的影子。
　　她不是没有痛恨过上帝的安排。
　　为何要唤醒她已经慢慢沉沦的人性？为何要在自己以为空无一物时将他送到她身边？
　　为什么要对她那么残忍？要她体会到爱，在与从前反复的比对中疯狂。
　　她没有忘记自己的真正的目的。
　　她，一刻，都不敢忘记。
　　她着手将自己和他的记忆导进一个人体内置存储器里。
　　她发明了一个更为完整的她，一个人体模型。
　　她在实验中追求精益求精，那个模型的每一个细节她都按照自己的标准设置了精确的数据。
　　某一天，他靠在她家的沙发上，眼神里充斥着伤感与不可置信，仿佛不相信“分手”那两个字会从她口中说出。
　　拜托，她原本就该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好吗。
　　别这样看着她，会让她误以为自己很好，还值得被爱。
　　在她没有发觉的时候，眼泪早就漫上了眼眶。
　　她难得地抚上他的脸，看进他的眼睛里，说：“你想我吗？”
　　他虽然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恳切地回应她，揽住她的身子靠近自己说：“怎么不想？朝朝暮暮……每时每刻。”他的声线像不小心被拨动的琴弦，颤抖着，又那样情动。
　　她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处，泪无声淌下，浸湿了薄薄的衣料。
　　“我……她……也想你，她很快会回来的。”
　　他将她的语无伦次归结为回心转意，没仔细区分其中的差别，只热情地亲吻她，吻住她脸上滂沱的泪意。
　　下一天，“她”又回来了。
　　他很高兴，像往常那样待她。
　　他们是那样的恩爱，好到……像是前世就约定好了今生要在一起。
　　他们一起养了只小狗，一起在阳台种了很多的太阳花。他们一起去游乐园，弥补她缺失的童年。
　　她站在监视器后，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内心却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静。
　　痛心、痛恨、遗憾……各种各样的情绪揉杂在一起，让她痛苦万分。
　　她竟然在嫉妒自己！
　　不……那不是她，她只是他心目中完美爱人的替身罢了。
　　他爱的……不过是那个心理健全、家庭和美、向上向善的她罢了。
　　原先丑陋的灵魂遮掩在皮囊之下没被他认出，而今，望着监视器里的画面，她蓦然回首。
　　原来……感情还有很爱和更爱的区别。
　　她强忍着痛心向上面交递报告，起初只是一人在审，到后面，却引起高层的关注。
　　因为这项实验，她被破格提拔了。
　　公司给予她更为完善的实验区域和实验资源。
　　她本该高兴，内心却被空荡荡的感觉侵蚀。
　　公司宿舍环境很好，床很大，然而，她总是忍不住会想起他在床上帮她吹头发、暖脚诸如此类温馨的细节。
　　她跟走火入魔了一般，没日没夜地盯着监视器，窥视他们的恋爱，并在其中寻找他曾爱过她的影子。
　　公司的领导看到她这样，都劝她要注意劳逸结合，注意身体，并提出派部分人手来协助她。
　　她一一回绝他们的好意，美曰其名——只有自己才完全清楚变量控制。
　　“不疯魔，不成活。”
　　在AI研究这条道路上，她已然是疯魔一个。
　　她在暗夜里回溯那些过往，恨意随之催生。
　　她的破坏欲成指数增强，那一年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增生了这样的欲望。
　　而今，她更期待看到他究竟会为了他心中的“她”做到何种地步。
　　这样疯狂的念头一直萦绕在脑海中，她似乎已经感受不到其他的念想。
　　在她的认知里，没有她做不成的事情。
　　一天夜里，她拿着备份钥匙潜入他们的“小窝”。暗夜无声，本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却被一声狗吠劝退。
　　那只狗追着她，要咬她的裤腿。她不得挣脱，正打算出逃时，却听见远处的房间传来脚步声。
　　“糟了——”她无暇多顾，捞起口袋里的一把小刀往狗狗的脖子招呼。
　　很快，夜，又浸入默剧中。
　　原本迟疑的脚步声停下，远处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怎么了？”
　　小声而亲昵，还有些许撒娇的意味。
　　对此，她再熟悉不过了。
　　他们在……
　　她掩面而逃，抛下的，是身后地板上淋漓的鲜血和一只幼小生命的奄奄一息。
　　她来这一趟，不过想在自己曾经呆过的“家”中坐一坐，冷静一下，却未料那竟是她精神上最后一株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