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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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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鹂】
一只风筝悄悄从高耸的围墙里探出了头。
梅州南城的院落都很大,一座挨着一座。
但这片区域也很空,因为空到只有奢华精致的院子再无其他,那些显贵也只是偶尔来小住几日,剩下的只有一只豢养的小黄鹂和看守笼子不苟言笑的嬷嬷。
燕子风筝飞出了围墙,飘在嬷嬷们的头顶,她们抬头皱眉嘴里啧啧两声。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玩闹。”
“她不就这个样子?天都要塌下来了转眼又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活泼样,世子偏偏就喜欢这个。”
“好啦,主子不是能妄自议论的。”
“是……我去把安胎药端进去。”
嬷嬷把安胎药端进后院时欢鹂正扶着腰赶小麻雀玩,阿茴还放着风筝哼着歌。
三月春天来啊
燕子带来了海棠花
六月炎夏爬上来
百日红送走海棠花
……
哼,唱的什么莺莺燕燕,上不了台面的曲子。
端药进来的嬷嬷听不惯这笼馆的调子,直皱眉头。连把药端过去让欢鹂喝时都是冷脸。
欢鹂倒是习惯了,她一个人带着阿茴在这偌大的别院里找乐子玩。
自得其乐也就看不出旁人那些瞧不起人的目光。
嬷嬷仔细盯着欢鹂把安胎药喝完,完事又没心没肺地跑去看阿茴放风筝。心说这小娼妓真是傻呵呵的,这个样子还在王府混?真是异想天开。
嬷嬷冷眼看着两个小的放风筝,岂料前院有了动静,一阵脚步声扰乱了别院多日的寂静,三个人不约而同抬头,先看到的是守门的嬷嬷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引路,等穿过湖心亭时才瞧见来人是谁。
世子?
消失这么多天的世子终于回来了!
欢鹂与阿茴对视一眼都是激动万分,隔着池面挥了挥手连风筝都不顾了。
可站在她们身后的嬷嬷却咬紧了嘴唇。
不该这么早回来的啊。
她瞧着世子左右伺候的人不多,不像是回来长住的样子,难不成只是回来瞧瞧?她心中忐忑不安攥紧了手绢先欢鹂一步迎了上去。
“世子回来啦,该提前说一声让我们好做准备呀。”
她俯身行礼挡在世子面前说着恭敬话,可世子却一眼都没看她,连句敷衍都没有只笑意盈盈地看着欢鹂问道最近怎么样。
欢鹂拉着阿茴皆是喜上眉梢,“挺好的呀,我们刚刚还在放风筝呢。”
阿茴抱着燕子风筝仰着脸点头。
世子来回打量了两个人几圈,气色尚佳看来是真的挺好。可欢鹂看世子却不是那么好,人好像更瘦了,就连脸色也白了几分,这个样子好像是回王府受罪了,可能是临近寒冬一向体弱多病的世子才会如此吧。
“我还得过两天才能回来,今天来是给你送些保暖的衣物用品。”
刚刚还兴奋不已,想一会儿叫世子一块来放风筝的欢鹂瞬时像霜打的茄子。
原来只是回来看看啊?
好不容易这别院有点人气儿了又得走吗?
世子看出了欢鹂的失落,他搓着手中的暖炉有些局促,他没办法给欢鹂解释到底为什么这两日王府会如此紧张,他只能岔开话题说些别的,招呼欢鹂来看看他带的好东西。
可欢鹂向来对这些身外之物不感兴趣,什么新式的被面帘帐,狐皮大氅她都兴致缺缺,只能装出一副十分高兴的样子。
倘若世子带来的是什么风筝拨浪鼓,几盆鲜花啥的她兴许还能真高兴高兴。
“欢鹂,欢鹂?”
世子唤了几声让欢鹂回神。
“你现在有孕在身,晚上枕着这个枕头,睡的会好些。”
世子专门从这一众冬日贵品里挑出一个金丝软枕来让欢鹂摸摸。他还特意介绍是药草芯子做的,晚间有凝神静气的作用。
一个枕头介绍了老半天弄的好像是御赐的似的,欢鹂笑着说我肯定枕,世子就别唠叨啦。
欢鹂也没有敷衍,这枕头上还绣了连理枝精巧的很,她晚上肯定会抱着睡。
可世子似乎还是觉得欢鹂有些不当回事,他特意拿起欢鹂的手让她在枕头上摸摸。
“这枕头的芯子让人睡的踏实,你回房后可以拆开看看,里面的草药都是安神的名贵草药,闻起来都很香呢。”
看来真的是个好枕头啊。
欢鹂似懂非懂但也认真起来点了点头。
等把送来的东西归置整齐,世子也没有多留,他这段时间总是紧绷着脸好像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欢鹂仔细瞧着就连他手中的暖炉好像都有指甲留下的划痕。
这些事得有多堵心才能让人牙痒痒到抠暖炉啊?
世子临走时欢鹂不放心还是嘱咐了一句,“世子,开心一点,我和阿茴在家等你。”
她说着话时还是笑的,世子下了几级台阶募地回头看见欢鹂的笑竟然有几分恍惚。
他这幅表情也让欢鹂看愣了,欢鹂不自在地拍了拍隆起的肚皮,“怎么啦?”
“没怎么……”世子目光有些闪躲,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又恢复往日的温柔,“等我回来,咱们一块放风筝。”
“好。”
因为世子送来的东西太多,欢鹂跟阿茴两个人得呆在屋里好好点点。
房间里就只有她们俩,两位嬷嬷又默不作声地到前院守门,短暂的热闹后又是无边的寂静。
阿茴窝在床上抱着那金丝鸳鸯枕,把脸埋在上面仔细闻了闻,“欢鹂姐姐,真的有一股好闻的药香呢,可真神奇,我原以为药草味都是苦的呢。”
欢鹂坐在茶桌旁清点物品,回头看了眼抱着枕头打滚的阿茴笑着提醒她,“世子不是说我们可以拆开看看嘛?拆开之后更好闻……”
“这枕头的芯子让人睡的踏实,你回房后可以拆开看看,里面的草药都是安神的名贵草药,闻起来都很香呢。”
欢鹂说到这里突然怔了一下,想起刚才世子说这话的神情。好像是特意提醒她要把枕头拆开似的。
那鸳鸯金丝枕被阿茴抱在怀里,欢鹂侧头盯着看了好久。
为什么,一定要拆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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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雀】
穷冬时节是万物休眠的季节,却是笼馆绽放光华的时节。
老客人都知道,每隔几年,只要笼馆的梅花盛开,就有光彩照人的鸟儿出现在笼中供千百人瞻仰。
“听说这次是珍鹭重新复出了?”
“是啊,她这次是要成为四绝之首了。”
“我听别人说她可是愈发地好看了,堪比当年的华雀。”
“没想到被探花郎抛弃后竟然凤凰涅槃,真不愧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呢!”
没想到只不过是短短的一年间,冬日笼馆门口又挤满了前来捧场的客人。
大家在探讨珍鹭的同时也在感叹徐阿嬷还真是有手段,本来以为这家百年老店随着华雀的陨落要关门了,谁能想到四季走过她还能焕发第二春。
门口扫梧桐叶的小龟奴显然比先前的梧桐脾气好得多,客人的问题都是有问必答,比如珍鹭今晚的出场费在多少啊,她今天穿的什么花色的裙子啦,梅州女校书今日又读了什么诗词,各各摩拳擦掌兴奋地不得了,真想立马一亲芳泽。
太心急了,临黄昏浮云还有一个时辰,已经肖想珍鹭在床榻上旖旎的样子了。
“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
“有没有想过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应该是有没有想到会步你的后尘。”
华雀跪坐在珍鹭对面哑口无言。
华美的长袍一直延伸到华雀的膝下,这身袍子的花色华雀再熟悉不过。这身花色象征着她屈辱半生的开始。
百鸟朝凤,人间无凰。
按照礼制,民间女子不得着凤衣,所以徐阿嬷竭尽全力要展现奢华,于是在每任四绝之首的衣裙上都要绣上百种鸟儿来彰显地位华贵。
要她自己的话来说,简直是一凤之下,万鸟之上。
可身上背了这么多的鸟儿,穿衣之人又有谁是真正开心的呢?
珍鹭好碧蓝色,于是她身上的纹样便是百鸟傍水,虽比不得华雀当年的气场艳光,却也担得起名副其实的女校书称号。
窗几外人影绰绰,微弱的冬日阳光透进来的侧影打在珍鹭的脸上让她的表情变幻莫测。
华雀看着对面浓妆艳抹的鸟儿,恍然间好像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低眉抿嘴,不甘心有,认命有。
最重要的是要打算在笼馆消磨殆尽的绝望。
走廊里的纷扰与她们二人毫无关系,华雀只对着珍鹭相顾无言。
倒是珍鹭,好似解脱一般,拖着病体抬头粲然一笑,“你不必劝我,我知徐阿嬷并非善人,可她有句话说得很对。”
“什么话?”
“身为一个娼妓,不能没有客人。就算我喝了再多碗的避子汤连累自己再也无法生育,也不能没有客人。”
珍鹭很虚弱,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停顿半天,喘匀了气息才能说出下句。
两日前她大出血,两日后一睁眼就甘愿穿上百鸟服出来供人观赏。
她以前从来不着浓妆的,如今朱红点唇极力掩盖病色却让整张脸看上去形同枯槁。客人们看不出,徐阿嬷看不出,只有华雀能看得出的。
黄昏马上就要来临,暮色四合的时刻也要悄然而至,乌鸦会追随着夕阳一同跌入黑暗,就像此刻的这位娼妓,也即将要坠落。
华雀跪坐在珍鹭面前哑口无言,张了几次嘴,就好像有鱼刺哽在喉咙。
她无话可说,因为今天的珍鹭正如往日的华雀。
她无法评判是非对错,以前说了那么多的教导话语,今天全然都化尽了珍鹭的骨髓。
“你应该替我高兴,高兴我变得务实,不再心存幻想。”
珍鹭仰起头,眼眶的泪水被她生生憋了回去,她轻轻一抹脸上的胭脂。
“高兴我终于变成了你。”
“是啊……”
是吗?
华雀笑了笑在心中反问自己,却没有问出任何答案。
“事到如今,我没有任何资格再去劝阻你,只希望你……一切珍重。”
“足够了,一切珍重就足够了,当初的你如果能听到有人祝你珍重,一定会很开心吧?至少四绝之首这条路不会走的太沉重。”
笼馆梅园突然变得好热闹啊,是客人陆续进场了吧。
这是今年最热闹的一天了。全梅州的少爷公子就算是攒了点钱的平头百姓都鱼贯而入想一睹芳泽。
龟公的谄媚与姑娘的嬉笑声包围了每一朵鲜红如血的梅花。
珍鹭,该是上路的时候了。
“今晚有商行的开门宴席,去吧,别让赵明熙等急了。”
珍鹭起身,乌发上的流珠步摇倾泻而下落在白皙的额间,躺在锁骨上纯洁无暇的珍珠颈链叮叮当当,繁琐的衣裙像东流潮水从华雀指尖溜走。
十几个小丫头快步奔向走廊口,弯身跪拜等待四绝之首。
龟奴们铺好一直延展到一层的红布等待珍鹭踏上。
梧桐站在走廊尽头,等珍鹭从厢房走出时,手中的纸伞刷地一声打开,为她撑起。
下雪了。
“原来是下雪了啊。”
黑夜里的雪最是干净,落在纸伞上像开出了一朵朵小白花。
华雀独自呢喃着走出笼馆,她身后是燃烧的红灯笼。
一排一排,一层一层,点亮黑夜,妖冶鬼魅。
许许多多的行人与华雀擦肩而过奔进笼馆。
层层叠叠的人群围绕珍鹭看她在梅园中央亮相入座。
商行门口灯火通明,往来商贩络绎不绝,可华雀听不到任何声音,那些祝贺声,谈话声,迎过来的赵明熙撑起伞来打招呼,华雀都听不见。
梅园中央烛火高燃映着雪光,高朋满座觥筹交错,那么多人的调笑珍鹭听不到,她提起自己碧蓝色的裙摆扶着梧桐的手坐在高台上僵硬地扯起嘴角。
华雀坐在赵明熙身侧,越过层层人群看见商行门口在风雪中摇曳的红灯笼,里面的烛火熊熊燃烧,好像要烧破屋顶,烧化冰雪,把所有烧的干干净净!
珍鹭盘踞在梅园中央,被红的刺眼的梅花包围,每一朵都像是锋利的红指甲划破雪夜直指她珍鹭的双眼,质问她甘不甘心,认不认命。
一小朵梅花瓣轻盈飞舞,落进珍鹭面前的酒盏里,她低头看着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雪夜,那时也有一朵花落进了她面前的酒杯里,勾起涟漪后她看到的是香鹭坠楼身亡的脸。
“我甘心了。”
“她认命了。”
赵明熙回头瞧着华雀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怎么哭了?怎么啦?我给你盛碗汤喝好不好?”
梧桐撑伞守在旁边,低眉的瞬间看见珍鹭的下巴上挂了一滴泪水。
纸伞微倾,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娼妓孱弱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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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鹭】
亥时,笼馆歌舞升平。
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笼馆一处热闹非常。
一个小龟奴忙活了一晚上终于忙里偷闲出来想撒泡尿,哼着小曲站定刚把裤腰带解开便听见一阵训练有素的整齐脚步声。
“这大晚上的咋还有巡逻啊?”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旁若无人地站在雪堆里就要撒尿,结果尿还没挤出来一滴就被一阵呼啸而来的北风给打了个机灵,直接把尿意逼了回去。
“见鬼了……”
他嘟嘟囔囔着要提裤子,刚一转身就见空无一人的大街尽头似是有火光闪烁,接着那火光越闪越烈,脚步声砸在地上震耳欲聋地好像有一支军队压来。
“这这这……这不是团练吗!”
鲁团练练兵怎么练到城里来了?!
他这才是真真的被惊了个屁滚尿流,手脚并用地爬进去就高呼,“鲁……鲁团练来啦!带着一群黑压压的士兵来啦!”
可笼馆实在太吵闹,客人喝的醉醺醺嚷嚷着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小龟奴急了赶紧抓住身边一个还算没有被灌多的姑娘使劲摇晃,“醒醒!醒醒!当兵的来了,全是士兵!”
“什么?你说什么昏话呢?”
那姑娘被灌的天旋地转,甩开小龟奴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是这一坐笼馆的大门轰隆一声被人踹开。
风雪就像边塞将士的刀子冲进来,把这些纸醉金迷的酒桶刮了个遍。
暴雪散尽,鲁辟身披盔甲手持长刀立在风口处。
瞬间,所有的声响都静默了下来,笼馆里酒池肉林像被即刻封冻,所有抱着姑娘的客人倒在地上都看着团练大人,不敢动弹,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来。
“本官奉命查人,所有除笼馆以外无关人等通通回避!”
武将查人?真是闻所未闻,而且还是十六路团练,管的都是军事,什么时候管民情了?
可大伙儿哪里顾得了这么多,身形高大的鲁辟往那儿一立就已经让众人丢了魂般,哪儿还管你合不合规,这些个公子少爷进笼馆时都没有这么麻利地腿脚,如今喝到正酣竟一个个清醒的不得了,扔了姑娘从地上翻起来就跑。
惹得那么多姑娘害怕心惊,站在原地恨不得跟着客人一块跑了。
今夜是珍鹭的复出宴,今天这场也是她的场子,她眼见几十个姑娘们惶恐的要乱套,硬着头皮站了出来,立在她的高台软榻上问鲁辟。
“团练大人好,深夜办事着实辛苦,只是不知道查人可有允许?”
我朝军事,民情素来分得清,珍鹭读的书多她自然懂这些,鲁辟没有本州知府的应允不能来笼馆贸然查人。
更何况如今沈知府倒台,除非鲁辟兼管,不然他今天带兵闯笼馆是会被状告的!
看珍鹭如此硬气,鲁辟倒笑了笑,他这次有备而来当然是得到知府允许了。
“珍鹭姑娘别见怪,我哪儿能擅自查人,是知府大人要查,替我开路来了。”
“知府大人?”
珍鹭奇怪,不是说沈致远倒了吗?难道这么快就有新知府了?
她与梧桐对视一眼,均猜不透鲁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们还没见过新上任的知府吧?正好,今天他大驾光临让诸位认认脸!”
说完鲁辟拍了两下手退到一边,好似要让这位新知府隆重登场。
两两士兵退散,出现在笼馆台阶下的是崭新的朱红色官袍,那人身板笔直脚踩官靴是威风凛凛。
待新知府被两侧士兵夹道护送进笼馆抬起头后,珍鹭咚地一声差点从高台上跌了下来。
黄慎之!
竟然是黄慎之!
梧桐攥紧的拳头都让掌心没了知觉!错愕张开的嘴巴都能塞进去一个核桃,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这么快?
他才刚刚当上了探花郎,怎么摇身一变就即刻上位成了梅州的新知府?!
许久不见的黄慎之,官袍加身俨然是一副陌生人模样,要不是他开口说话的声音还有他先前探花郎的身份,珍鹭都觉得认错了人!
“此番是我们新任黄知府前来查案,因为本案涉及重要官员,所以黄知府委任我来查人。”
“鲁团练严重了,我新官上任,还需团练多多帮扶才好。”
这是黄慎之?
这还是当初在梅园意气风发,在梅州街头慷慨送伞的黄慎之?
珍鹭跪在高台上脸色更加难看了,好像再多听黄慎之说一句话,她就能丢盔卸甲滚下来。
明明已经甘心了,也认命了,他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敢问……黄知府,漏夜赶来,要查何案何人?”
珍鹭跪在那里,强撑着力气一字一句地问向黄慎之,她说完以后只感觉自己双腿发软,胸腔骤紧,好像鲜血都要重新涌上喉头。
黄慎之看着珍鹭,只是看了一会儿似不敢再看像是心中有愧挪开目光,平视前方佯装镇定,“本案涉及政事机要不便透露。”
“那要查何人?我笼馆全是手无缚鸡的姑娘,实在不知团练围馆,知府拿人是要拿谁!”
珍鹭见黄慎之连看向自己的勇气都没有,登时咬牙切齿低声质问。
黄慎之自始至终只敢目视前方,他听着珍鹭切齿的质问只得挺起胸膛,让自己朱红官袍在这无边雪夜里更加显眼权威。
“我要查,笼馆四绝之一,烛鸳!”
“你说什么?”
黄慎之闭了闭眼后看向笼馆最顶层那亮着烛火的厢房,片刻,厢房的两扇门吱呀一声打开,烛鸳身穿红衣走出望向楼下黑压压的人群和瘫坐在地上的珍鹭。
“我要查,你的好姐妹,烛鸳。”
“不可能!我不准!”
“这笼馆岂能由你说了算?官府查案岂是你一个小小娼妓敢违抗的!”
鲁辟上前两步大喝,他身后训练有素的士兵立马做出动作,右手齐刷刷落在刀鞘。千军万马逼城之势不过如此,你堂堂团练如今带着盔甲精锐竟然逼一个小小花楼。
变天了,这世道乱了!
是非不分黑白颠倒!
珍鹭直指鲁辟怒斥,“政事诡谲,你们势必要把风暴在一个小小娼妓身上卷起吗!”
面对如此尖锐质问鲁辟仿佛已经麻木,他一介粗人哪儿管这些仁义道德,黄慎之更是像被人下了蛊,他走到团练身侧,抱拳行礼,“团练,烛鸳就麻烦您了。”
“好说好说。”
鲁辟紧了紧他的佩刀,越过众人,飞身上了台阶转眼间就来到了笼馆七层,捏住烛鸳的脖子就把人带进了厢房。
又来了,可这次可不是来寻欢施虐的,说是来查人查案,到底是要查的什么案!
珍鹭眼看烛鸳像个牲畜被鲁辟提进厢房,她不能阻挡分毫!
“黄慎之!”
今晚她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以前唤时柔情似水,谁也没想到,这三个字有一天会被她呵斥出来!
“你到底意欲何为?审查一介弱柳女子就是你的为官之道吗!”
“珍鹭姑娘,请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面对鲁辟的盔甲兵队珍鹭不怕,可是黄慎之的一句认清身份让珍鹭忽地脊背发凉。
自己的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一个娼妓?一个命贱肮脏的娼妓?就活该遭到你的舍弃?这就是你舍弃一个人的理由吗!
从前的你,从来没把我当作娼看过。
珍鹭倒在地上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许是被黄慎之的一句打晕了,再说话时都没有了刚才的强硬和条理,只颤抖着嘴唇,“黄慎之,我要你现在立刻下令,让鲁辟停止查案。”
黄慎之背手似乎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他不顾往日情分暗暗咬紧了牙关吐出三个字,“凭什么?”
这三个字让珍鹭彻底溃败,她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身体剧烈颤抖已经不能动弹,下身都因为气虚开始隐隐作痛。她憋着一口气若不是拿手撑着早就轰然倒去!
二人僵持在那里,昔日恋人闹到如此境地,馆中资历老些的姑娘旁观着都目瞪口呆四肢冰凉,无人再敢言语。
凭什么?
“就凭她当初是你要娶的人!”
梧桐声音冷静,他凝视着黄慎之那身耀眼的官袍,眼中充斥的嫌恶仿佛即刻倾出。
没有人敢说这样的话。
如今的黄慎之贵为知府,没有人敢揭他的老底儿,可是梧桐敢。
“知府大人好记性,难道忘了当初是怎么流连笼馆,难道忘了当初是如何爱护你口中所谓的小小娼妓,当初那个黄举人不是三天两头的来过夜吗?当初那个即将备考入京的黄举人不是亲口承认衣锦还乡之时要娶一个苦苦等他的娼妓吗!”
话说到这里,除了笼馆姑娘外,在场的团练士兵还有官府随行衙差都有了些许骚动,似信非信地纷纷侧目黄慎之。
一直傲然自立的黄慎之忽然间慌了神,他环顾四周神色惊变,拂袖呵斥梧桐,“住口!”
“大人为何叫我住口?是因为我字字属实吗?您以为世人都是瞎子吗?您以为坐上了这知府官位就可以抹平之前所有,好让大家知道你是个贪图权利背信弃义的龌龊小人吗!”
“他说的可是真的?”
“怕是真的,你看咱们知府脸色都变了。”
“好像是听说探花郎之前在梅州有相好,竟然是个娼妓啊。”
下属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个字不落地全砸进了黄慎之的耳朵里,梧桐言尽于此已是让黄慎之恼羞成怒,今晚来笼馆所佯装保持的正义凛然模样全番变了,剩下的只有一副上位者掩盖丑事的作态。
“你污蔑朝廷命官,来人!将此人拿下关押官府!”
“黄慎之!你做什么!”
“本官拿人,闲杂人等禁止阻拦!”
梧桐眼见上来四五个衙差擒住他的臂膀,他冷哼一声扫去牵制大喝,“老子会走!黄慎之,今晚在座众人都会记得我所说的话。”
黄慎之面色发狠强撑体面,“把人带走。”
十几个衙差把梧桐簇拥成一团,珍鹭心急跌下高台,提着繁重的襦裙扑倒在地哭嚎,不能关梧桐,不能关梧桐啊!后天就是秋试,这一关,他就彻底错过了!
珍鹭哭嚎的断断续续,气血已尽的她只能跪在地上发抖,她眼睁睁看着梧桐被带出笼馆,而黄慎之一动不动已是没有顾及一点点的旧情了。
你去京城的前一晚,还把所有的书都给了梧桐,许愿他将来努力读书完成心中抱负,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啊……
“哈哈……哈哈哈哈!”
珍鹭坐在地上,颓然仰头看着黄慎之朱红色的官袍,她发髻散落,脸色青白,那个孑然独立的女校书,四绝之首,已经在今晚彻底消失。
还没有人见过四绝之首的加封之夜,是如此的惨烈狼狈。
她大笑着,笑的黄慎之脊背发冷。
珍鹭就跪坐在黄慎之的脚边,可两人中间已经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我笑黄知府的虚情假意,我笑我自己的痴傻天真。黄知府,你知不知道,是我为了你的前程对我们的关系避而不提导致恩客流失,是我为了你的科考备感焦虑,你考上探花郎的那天我收到来信,你可知我是有多么的欢喜,我欢喜你终于可以施展宏图抱负,欣慰你寒窗苦读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珍鹭撑着地勉强站起身,用尽全部的力气让自己面对黄慎之。
“我自知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也不是有权有势不能替珍鹭姑娘赎身,可如果,珍鹭姑娘不嫌弃,可否等我回来?以后你可以用最好的笔墨纸砚,那些诗册史籍你都可以随便翻看,你可以说你最想说的诗词歌赋,我会一直洗耳恭听。”
黄慎之讶异,他侧目看向珍鹭,惊觉她把每句都记的清楚,也惊讶,她竟然拖着病躯能把这些放在今日犹如钻心之痛的话说出来。
几乎每说一个字,珍鹭就能想起当初黄慎之的脸庞。
每说一个字,就像一个巴掌打在她自己的脸上。
这么长时间,她不敢提,今日她要全部都说出来。
珍鹭姑娘,可不可以?
不可以了,永远都不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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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鸳】
商行宾客散尽,里面烛火通明只剩一张桌子上坐了三个人。
今天赵明熙高兴,不是因为自己当了商行会长,而是来了好多以前的街坊邻居,像钱叔钱婶,还有阿昌阿茴的娘,来的都是他喜欢的平头百姓,呆在一起吃饭喝酒自在,他讨厌的那些富商巨贾一个没请,就连曹忌都穿着便服低调前来祝贺。
他今天喝的有点多,一左一右拉着华雀和曹忌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半天。
谈天说地的正事都没说,竟闲扯去了。
最后还拍着曹忌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讲,“我给你说啊,烛鸳命苦啊,你有空就多表示表示。”
华雀在一边瞧着都替曹忌尴尬,这两人勾肩搭背地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而且还怎么说到烛鸳了?
“你不知道,这段时间你忙着沈知府的事儿,鲁团练跑来把火都撒到烛鸳身上了,不信你问华雀,我俩冲进去的时候烛鸳都没知觉了!”
曹忌一边想把赵明熙的手从肩上拿下来,一边看向华雀。
华雀只把赵明熙拽了过来,沉默地点了下头。
“人都没知觉了,手劲儿还大得很,奇怪的紧,手里紧紧攥了根木钗都不撒手,你是没看见当时那个情景,那木钗里都是汗呢!嗝……也不知道那木钗是谁送她的,丑的要死都不撒手。”
赵明熙还想往下说,华雀一看曹忌脸色突变,赶紧踢了赵明熙一脚叫他住嘴。
曹忌来回打量着华雀和赵明熙,眼神难得慌乱坐立不安。
一张刀疤冷脸终于有了别的颜色。
“赵兄说的那丑的要死的木钗,长什么样子?”
“就一普通木钗嘛,掂量着轻轻的。”
赵明熙被华雀按住惯了两口醒酒汤,咂巴了两下嘴呵呵直笑,打了曹忌胸脯两下,“你这啥表情,不会那木钗是你送的吧哈哈哈哈哈哈。”
赵明熙爽朗的笑声不停,曹忌脸色阴沉也没吭声。
华雀看着实在尴尬,刚想开口解围便听商行门口一辆飞驰而来的马车猛地停下,那马匹的嘶鸣都震天响。
这一响终于震醒了赵明熙,他揉了揉眼睛嚷嚷是谁迟到的那么离谱,定睛一看竟是欢鹂带着阿茴匆匆下了马车登时眉开眼笑。
“哎哎哎!老熟人!进来自罚三杯!”
华雀把酒醒了一半的赵明熙一把推开,迎向神色紧张的欢鹂,大半夜的还挺个大肚子,怕是出了事了!
“怎么了?”
欢鹂抱着肚子是上气不接下气,阿茴扶着她是着急的直跺脚,先替孕妇说了话。
“烛鸳姐姐今晚有危险,快去救她!”
“你说什么?谁告诉你的?”
欢鹂扶着腰从袖里掏出一张纸条,见曹忌也在,直接把纸条塞给了他。
字条展开,只有三个大字,救烛鸳。
“是世子今天下午悄悄递给我的,肯定错不了!”
错不了。
华雀看向曹忌,“他们知道你今天会来商行道贺,是算准了日子的!”
娼妓的厢房里从来都是旖旎温柔,今晚却是刀光剑影。
烛鸳双手左右拉开被拴在大立柜上,她跪在地上手腕已经勒出淤痕,开始还能听见珍鹭在梅园撕心裂肺的阻止,过了一会儿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鲁辟行伍出身,用刑之狠毒已经让烛鸳出现了耳鸣。
她使劲调整着呼吸不让自己晕过去,因为只要眼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到时所有的供状就全出来了!
鲁辟的尖刀插在摇摇欲坠的茶几上,旁边摆着已经烧过一轮的炭盆,里面的烙铁正等着再次印上娼妓的皮肤。
他喘着粗气,脸上都滴下了汗珠。面前摆的是一份名册还有一个小信封。
“我再问你一遍。”
他拿起桌上的黑色小信封,在烛鸳的眼前晃了晃。
“你有没有见过曹忌接受过这样的信封?”
烛鸳耷拉着脑袋还是没有点头。
她知道鲁辟这次来是要把曹忌踢出局,在曹忌身上找不到证据,只有在自己这个成天侍奉左右的娼妓身上下功夫。
看来真是狗急了跳墙,官场争斗已经变得如此龌龊低级了。
见烛鸳没反应,鲁辟强压住怒火,今晚他一定要拿到证词,曹忌害的他们丢了沈致远,亲王势必要让曹忌跟着一起消失!
“那这些人名你有没有听过?”
鲁辟粗壮的手指点在名册上,挨个念出。
“周兆蒲,赵明熙,刘昌觉,张……”
越念烛鸳越心惊,这些名字多多少少她都听曹忌提到过,这个名单上的不少人不是被曹忌拉下马的,就是被曹忌暗杀的,或者是跟曹忌有合作的。
尤其是周兆蒲,华雀伺候过的周老板。
烛鸳不能点头,这名单上有人跟她们笼馆有瓜葛,一旦点头,曹忌被革去官职,她们笼馆都得跟着完蛋,还有华雀赵明熙,他们已经真真切切被卷进去了,就是死也不能承认啊!
鲁辟见烛鸳神色有异,一下眼神放了光彩,他踢开茶几像一头猛兽蹲在烛鸳面前循循善诱,“是不是想起来了?你只要点点头,这个漫长的夜晚就结束了。你只要承认,兴许还能看见明天的日出。”
炭盆噼里啪啦的作响让烛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鲁辟鼻尖滴下的汗珠融进她已经溃烂的伤口里,让烛鸳生疼地憋出眼泪。
“很疼对吧,所以有没有听过?听过就点头。”
烛鸳睁开眼,眼前模糊一片天旋地转,她憋着口气咬紧牙关,对着鲁辟贴上来的穷凶极恶的脸庞,摇了摇头。
啪!
一巴掌打在烛鸳的右脸,她还没来得及把头抬起来,头发已经被人撕扯,强迫她看着对方的脸。
“我再问一遍,有没有!”
团练是久经沙场的行伍之人,散发出的怒气和呵斥都能在沙场啥逼退敌人,怎么可能不让烛鸳胆寒。
烛鸳差点把那口气吐了出来,她颤抖着双手,倒抽一口冷气,磕绊着下巴。
又是摇头。
又是摇头!
鲁辟气急都狞笑起来,他转身拔出尖刀铮铮作响,浑身散发出的杀气已经势不可挡。他是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个娼妓!
“老子纵横沙场十几年,你个小娘们能挡我的路!”
他说着从背后抽出一张证词来,划破烛鸳的手指,血珠冒出逼人画押!
将死之人的挣扎总是最大的,烛鸳硬别着手腕,咬死都不画押。
那只布满老茧提过人头的手是何等的力气,烛鸳甚至恍惚间都听到了骨头错位的声音!
她的下唇都被咬出了鲜血,烛鸳使劲全身力气抬腿竟踹了鲁辟一脚,对方没有防备连连倒退几步。
被逼退的鲁辟忍无可忍,抬起头猩红了眼,照着烛鸳的腹部就是一脚。
噗地一声!
烛鸳喷出的鲜血溅了满地!
她最后半口气吐出来之前,看到的是鲁辟擦刀而来,她只感觉一瞬间五脏六腑都换了位置,鲜血和着酸水不断上涌。
那柄长刀就像十年前在边塞吹过的风,马上就要落在头顶了吧。
在长刀落下的寒光转瞬间,一柄利刃犹如闪电破门而入,硬生生砍断了刀背!
曹忌冲进来动作没带一刻停歇,招招死手,破风利刃从团练头顶划过,就差一寸就砍断了脖颈的动脉!
“曹忌!”
鲁辟顶着曹忌的利刃由怒转笑,瞳孔里的火星好像要把对方烧成灰烬。
“你今日为一娼妓如此,官路怕是走到头了。”
曹忌握着刀柄的手腕青筋暴起,“我看是你的官运要到头了。”
“笑话!老子十六路团练会看着你们大厦倾颓的那天!我今日就算要不到证词,你也不会在这个位置上呆太久,官场站错了队难保你最后留有全尸!”
鲁辟上前几步握紧了曹忌的刀刃,“睁着眼看新皇登基的人,是我鲁辟。”
他说完踢开已经断成两截的长刀,怒火冲天地提袍离去,与之离开的还有围馆的士兵已经官府上下人等。
曹忌扔了利刃脚下打滑,低头一看是满地的鲜血。
华雀珍鹭欢鹂都跑了上来,紧跟其后的还有赵明熙,他们见曹忌拦腰抱起将近不省人事的烛鸳,脚下已经乱了步伐。
指挥使连佩剑也不要了,直把人抱到床上,紧握的手松开全是鲜血。
“先止血!快给我拿绷带来。”
已经顾不上回避不回避的,曹忌把烛鸳的里衣撕开,赵明熙在外面烧热水,华雀带着两个姑娘赶紧上药止血。
几个人的手覆在一起都是冰冰的,可是烛鸳的皮肤凉,她紧闭着双眼皱眉疼地已经哼不出一声,珍鹭给烛鸳擦汗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擦到最后都不知道是自己的眼泪还是烛鸳的汗。
欢鹂一刻不停地叫烛鸳的名字,喊到最后已然哑了嗓子痛哭出声。
“烛鸳!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欢鹂,我们都在这儿,大家都回来了烛鸳!”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华雀颤抖着声音按住欢鹂的肩膀,她紧盯着被鲜血渗透的纱布问曹忌,“指挥使大人,你沙场经验丰富,现在止血效果甚微,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一向冷静稳重的曹忌抱着怀里的烛鸳,看见血迹斑斑的木钗被烛鸳紧紧卡在指尖,突然眼前一阵恍惚。
“指挥使大人!曹忌!”
华雀的声音适时想起,曹忌终于恢复了冷静。
“现在必须要有东西把命吊着,止血的过程中才不会有危险。”
什么东西能把命吊着?
“我有!人参可不可以!我带着呢!”
欢鹂实在庆幸,她以防万一,幸亏把徐阿嬷送给她的人参带在身上。
她慌忙拿出把整根都给了曹忌。
价值千两的人参,可是上等的贵品,就算是气血殆尽的人,也能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这边含着人参,那边继续止血,折腾了总有足足一个时辰,烛鸳的脸色终于变了过来,可也是昏睡过去,见不到大家。
风雪夜实在不平静,除了曹忌在里面守着,大家还是都退了出来擦擦眼泪擦擦汗歇一歇,每个人都喘着气愣神。
在他们之中除了曹忌谁还能见过这么多的血,等洗手时才发现一盆水都变做了血水。
太可怕了。
争名逐利的血腥味他们算是在今晚尝到了。
华雀劝欢鹂冰天雪地还是等明天一早再回去,可是欢鹂执意要走。
“我是偷跑出来的,万一让嬷嬷们知道恐怕要牵出好多事端,放心,我是坐着暖轿来的,不碍事。”
她裹紧今天世子刚送来的狐皮大氅,拉着阿茴回别院,珍鹭华雀将她送到门口叫她小心身体。
许久不见,有千百句话要说,可今天不是时候。
三个人依依不舍,欢鹂叹了口气先行上了马车,露出酒窝笑意盈盈安慰大家,“改天,改天我回来咱们好好说话。”
风雪掩盖了车辙,黑马打了个响鼻艰难前行。
阿茴坐在马车横架上,捂得暖暖和和地看路,她缩成一团今晚也是吓着了,说什么晚上也得跟欢鹂一个被窝睡。
“姐姐,今晚咱们俩睡吧,好不好?”
风雪声大,把阿茴发颤的声音都掩埋,她唤了几声没人应承便不再唤了,等到了别院再说。
临近别院,阿茴先跳下马车,偷偷打开别院的后门,去掀马车的帘子。
夜里没有灯笼看不清,阿茴大声唤了几句姐姐没有反应,车厢里黑漆漆的,她用手去摸,竟然湿湿黏黏的!
“啊!!姐姐!姐姐,你羊水破了!”
听到惨叫声的两位嬷嬷提着灯笼连忙赶来,照亮轿子里欢鹂抱着肚子已经死死闭着双眼。
两位嬷嬷这才叫来其余的奴仆把人手忙脚乱地抬进了后院。
姗姗来迟的郎中瞧了瞧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成了不成了,得拿人参吊着,产妇没有力气孩子会掉的!”
人参……人参!
小小的阿茴翻箱倒柜找了一通,最后瘫坐在地,对着帷帐里匆匆忙忙的人影竟说不出一个字了。
人参,在刚刚,已经给烛鸳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