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汉》緋雪非雪

77、长乐未央

　　汉七年十月（前201年），长安都城建造完工，皇帝携全家及文武百官前往。
　　长安，与秦都咸阳只隔着一条渭水。
　　萧何按照刘邦的吩咐，在渭水北岸，咸阳塬的最高点建造了恢宏的长陵。长陵始建于汉二年（前206年），高十三丈，东西相距一百二十步，正坐落于秦咸阳宫。远望如巍峨高峰，将整座皇都尽收眼底。
　　长陵的主建筑是两座四四方方的墓穴，东陵是皇后墓穴，西陵是皇帝墓穴。东陵与西陵形制相同，大小相当，并肩兀立在咸阳之巅，这是皇帝和皇后的归宿。
　　陵中设有豪华的寝殿、便殿及庙宇楼台，这些是守灵的宫人及驻军所在。
　　长陵之东预留了巨大的陪葬墓地，以待皇帝的肱骨之臣。长陵之北为长陵邑，自汉七年初，广迁各地豪强，前往长陵定居。天下豪族争先恐后而来，生怕来晚了买不到好地盘，长陵邑可谓是寸土寸金、遍地名门。
　　自汉四年九月（前203年）吕后归汉，萧何奉王命修建长乐宫和未央宫。未央宫在长安西南，时人称为西宫，是帝国的中心，也是皇后的居所。长乐宫为东宫，形制相当，是皇帝和太子的居所，皇帝（特指刘邦）在此处理朝政，接见朝臣。
　　未央宫为汉帝国的正宫，它居于长安地势最高的龙首原上，与一水之隔的长陵遥相呼应。
　　未央宫占地近五平方千米，约为故宫的六倍大，其中以前殿最为庄严巍峨，这是皇帝上朝的地方。前殿后面是中殿，又名宣室殿（建于汉文帝年间，故不表）。
　　前殿北为椒房殿，此殿占地约一千平米（约等于三套汤臣一品），最为精美、华丽。殿中的墙壁是牙绯色，取汉源红色花椒的新鲜果实，和以麻仓的白土，细细的摏洗，九蒸九晒方可成型。
　　花椒，是香料之首。在大规模农业化成为可能的时代以前，这种植物的价钱是黄金的数倍到数十倍不等。
　　即使在两千多年以后，普通人所熟悉的花椒依然是花椒的种子，气味辛辣，颗粒细小。新鲜的花椒果实带有柑橘调的芬芳，内敛而清幽，可用作调香，造价远高于寻常的柑橘香调，其实气味区别并不是很明显。
　　椒房殿以下是清凉殿，此殿形制较椒房殿略小，以画石为床，设紫瑶帐，凿水晶为冰盘，是夏居之殿。
　　此外，还有白虎殿、温室殿、披香殿、合欢殿、金马殿、玉堂殿、凤凰殿、鸳鸯殿、石渠阁、天禄阁、麒麟阁、渐台等。
　　秦的阿房宫是否存在，史学尚无定论。秦的奢靡无度，后人也无从得知。有史记载的是：那些追随刘邦占领咸阳的臣子们，见到了极尽奢华的未央宫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刘邦见了未央宫，内心无比满意：好个天上宫阙、人间仙境。转头看见了众人的反应，他敛去笑容，喝问：“萧何，彼时天下未定，朕与诸将戎马倥偬之时，你却将宫室建造的如此之大，成何体统！”
　　萧何与刘邦对视一眼，不徐不疾：“正是彼时天下未定，才有了修建宫室的闲暇。古人说天子者，四海为家。宫殿不够壮丽，就无法显示天子的威严。再者，与其使后世子孙不断修缮、劳民伤财，不如一开始就将它建的尽善尽美。”
　　刘邦捻须微笑：“善。”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为皇帝歌功颂德。谁也不愿意去猜：没有皇帝的允许，没有朝廷的拨款，萧何如何凭空建出宫殿来？
　　众臣子沿着宫门参观了一圈，便在宫人的引领下回到了各自在长安的宅邸。刘邦和吕雉乘辇车进未央宫，参观各宫室。各殿大同小异，无非是兰桂为栋梁，金银为扉牖，饰以珠玉琉璃，陈以易宝奇珍。从天亮看到天黑，即使是坐着辇车，也让人吃不消的。
　　进了椒房殿时，吕雉眼前一亮：这座宫殿实在是太美了。
　　明月东升，月光透过十二扇明瓦倾泻而下，与殿内的琉璃灯相映成辉。脚下的楠木地板透出丝丝金色，像丝绒又像琥珀。整座宫殿透着馥郁的清香，像柑桔又像枸橼。吕雉正想着这里熏的是什么香，却发现香气是从墙壁中透出来的。墙壁是牙绯色，这是日出日落时云霞的颜色，极其不易得。
　　“天呐，多美啊！陛下打算把这座宫殿赐给谁？”吕雉语毕，眼巴巴地看着刘邦。
　　刘邦回道：“自然是皇后。”
　　吕雉激动地跺脚：“我今晚就住在这里。”
　　刘邦适时说道：“整座未央宫都是皇后的。”
　　吕雉开心极了，扯住刘邦的胳膊撒娇不止。她告诉他，这个地方原先是秦国的章台，章台和未央宫一对比就是个小土坡。她又告诉他，自己年幼时随父亲前往咸阳，咸阳的宫室比起未央宫就是泥土屋。为了讨好刘邦，她把秦国历代君主都拿出来贬低了一番，哄得他喜笑颜开。
　　帝后下榻椒房殿，宫人洒扫庭除、张灯结彩、铺设寝具。旧年的十月，天气已经微微有了凉意。司炭火的宫人前往甬道生火，顷刻间地板和墙壁就有暖意袭来，整座大殿变得温暖如春。
　　帝后二人携手上楼，进了卧室。
　　屏退宫人后，刘邦指着墙壁上的双鸟朝日浮雕给吕雉看。他打开机关，中空的墙壁倏然洞开，露出一段悠长的地道。
　　他说：“他日若有不测，沿此道可出渭水。”吕雉很是感动。
　　西宫名未央，长安人不解其意，随皇帝前来的楚人解释道：未央者，楚语之无尽极也。长乐未央，就是无穷无尽的欢乐。后世有长乐未央瓦当与长乐未央铜镜出土，均为这一时期所铸。
　　长乐宫虽形制恢宏，却不如未央宫华丽。因此刘邦时常在未央宫前殿设宴，在他晚年时，也多次于未央宫举行朝会。
　　一日，刘邦兴起，命人把他的便宜老爹接来，在未央宫大摆筵席，请太公赴宴。
　　皇帝穿着居家的常服，皇帝的父亲以及同父异母的二哥穿着隆重的官袍，君臣甫一相见，两人磕头如捣蒜：“臣叩见陛下。”“小人叩见陛下。”另一边，皇帝的嫡母也携着家中女眷，一个个打扮得像蜡像一般，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刘邦看着此情此景，内心畅快无比。他是家中婢女所出，生母早逝，自幼饱受虐待。嫡母在外人面前摆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对他却是非打即骂，拧他，踢他，拿木屐抽他，拿熨斗砸他。父亲更是离谱，逢人就说刘季不是他的亲生的，和他半点也不像。
　　或许是有天命加身，在此绝境之下，刘邦依然活了下来。
　　刘邦此时已经五十六岁了，童年时的惨状却仿佛发生在昨天一样的清晰。随从们见陛下迟迟没有令太公一行人起身，不由窃窃私语。有近臣说：“父亲不应当跪拜人子。”刘邦反应过来，连忙请父亲起身。
　　刘盈在人群里看见父亲和一个老叟站在一处，于是问萧何：“这位老人家是谁？”萧何看了太子一眼，说道：“这是陛下的父亲。”太子小脸一红，大为窘迫。
　　众人依座次入席，酒过三巡，刘邦问道：“昔日父亲说我不事生产，比不过二哥。如今天下皆是我的产业，比之二哥如何？”
　　太公沉默不语，刘喜也不吭声。群臣山呼万岁，君臣笑作一团。
　　宴毕，刘邦将父亲一行人安置在皇宫的某个角落里。有近臣向他密报：“太子说，父亲跪拜儿子，有失人伦。”刘邦回道：“说得好，不愧是我儿。”于是下诏，尊太公为太上皇，尊嫡母为太上皇后。
　　刘邦每隔五日就前往太公住处，行父子之礼，以旌孝道。如是做了三回，太公的家令正色说道：“皇帝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奈何以人主拜人臣！如此，则威重不行。”太公大为惊怖。第四次，皇帝又在重兵护送下前来拜访，太公闭门不见：“帝，人主也。奈何以我乱天下之法。”于是，刘邦一行人满意离去。
　　太公心中有苦难言，于是做出许多抽象的事来，以示不满。他的奇怪言行，很快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于是皇帝说道：“太上皇在宫里住不惯，他说这里不如乡下。朕是孝子哦，这就给他搬到乡下。”
　　长安和咸阳的北郊以潼关相连，有一丈许绝壁，南北洞开，形如城门，故名鸿门。这是昔日项籍入关时驻军之所在，刘邦厌恶项籍，故此地一直荒着。
　　皇帝下令：改鸿门为新丰，又命工匠照着丰邑老宅的模样，连夜建几间砖土民宅，把太上皇一行人迁去居住。
　　皇帝的二哥刘喜，带着一家老小前来请罪，他痛哭流涕，阐述自己的无辜，请求皇帝看在两人有血缘关系的份上，不要流放自己。
　　刘邦想了想，代地北面与匈奴接壤，于是封刘喜为代王，命他前往代地抵御匈奴。更是命燕王卢绾、赵王张敖看紧了他。
　　见刘喜获封代王，刘邦的大嫂也带着儿子前来讨封，她大声喊叫，尖锐爆鸣，不断诉说自己的不容易，就像开水壶成了精。
　　刘邦说：“我年少时去你家吃饭，你拿调羹刮锅底，不给我吃饭。这件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如今你竟然向我索要封赏，滚吧！”
　　大嫂自知理亏，夹着尾巴溜了。
　　太公和嫡母又过来了，两人表示即刻就会搬家。临行前苦苦哀求，请皇帝宽宏大量，给他的侄儿随便封个什么官。
　　皇帝果然宽宏大量，于是封长兄之子刘信为颉羹侯，给了他几块不毛之地。太公了却一桩心愿，欣然迁往新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