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佛说是假的 ...
-
当我看见师兄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绕过佛堂潜入后院时,我的表情呆滞的和那座被供奉着的佛像一般无二。
师兄一定是有苦衷的,我自顾自的想,但还是忍住跟了过去。此时天色临近黄昏,金色的余晖洒向金色的神像。
在我准备敲响门的刹那,这扇简陋的,破败的木门从里面打开了。师兄看见我微微点头,随即嘱咐我想办法帮他拿一点伤药。
我简直想跳起来打爆他的头,他妈的都是什么事啊,和尚带回来一个女人,还不要脸皮的奴役师弟。
“小禅,只有你去偷药不会被发现。”
是了,我,本来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孤魂野鬼,被他捡到这佛门净地。
我入佛门那一天,恰巧赶上佛门弟子禅坐之日,于是他嘴巴一张,就叫“小禅”吧。
于是我有了一个名字,也有了一个去处。
我以前问他,就这么把一个小鬼藏在这里,不怕被人发现吗?
他高深莫测的看了我一眼,道:“既入了佛庙,那么凡事佛祖都知道。”
“可我不信佛。”
我认真的回答他,他却沉默不语,避而不答。
在我那师兄的请求下,我还是来了药房,其实我不明白,为何一定要偷偷摸摸。
救济天下百姓既是佛的责任,也是人的责任。
不过因为伤者是一个女子,便不能堂堂正正的从大门出入吗?
但这不是我应该思考的问题,因为我只是一个鬼魂而已。
师兄说,佛能重塑人的肉身。
而我需要在外门兢兢业业做满五年,方可入内门,从而进佛堂,拜神像。
从而重新为人。
我在外门已经过了四个年头,距离五年之期还有二百四十五天。
在这里只有师兄能看见我,所以我有时也可以胡作非为,虽然之后会被他教育一番,最后再添上一句——“阿弥陀佛”。
但我不在乎,我一开始就告诉他了——我不信佛。
等我兜着各种各样的伤药回到那个偏僻木屋时,那个女子已经醒了,师兄依然面色淡泊的站在不远处的位置。
看似与其他弟子没什么区别,如果不去看他那衣服上的点点血迹。
我若无其事的慢慢飘到师兄身边,将那各种颜色的药瓶统统递给他,他不动声色的将药品放在桌上,轻声道:“施主请自便。”
然后我自然该准备离开了。结果我听见一个清丽女声。
“佛门重地,怎的会有一个小鬼魂?”
此话一出,我便愣住了。
我把目光移向师兄,看见他无波无澜的眼神,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你是谁,你居然能看见我?”我问她。
她却没看我,只是看着一旁的师兄,脆声道:“我叫楚迎珞,多谢两位搭救。”
笑容在她嘴角绽开,真好看啊,我心想。
“不过奇怪,你这鬼魂,怎的没有面容?”
没有面容......
这下子我才是真的愣住了,如果说看见鬼魂这种事会发生在少数人身上。
可怎么会没有脸呢?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的交谈声。
是佛院住持和官兵!
“您说的那个江洋大盗不可能在这里,你找也找过了,佛门净地,切不可扰了佛祖清净。”
耳边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
然后我看见楚迎珞一下子从窗户那边翻过去,只留下一句“下次见。”就没了踪影。
只有师兄盯着那仍在晃动的窗门,静默着,良久开口:“阿弥陀佛。”
“师兄,我真的没有面容吗?”,我之后问他,得到的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没有。”
“为何?”
可惜他并没回答我这个问题。
之后我每天潜入藏书房,期望找到一点答案,可惜没有。那里全是一些佛经,还有令我看的眼花缭乱的这种各样的佛门介绍,清规戒律。
然后我又偷偷飘到了佛堂外,隐匿在红漆门边上,抬眼望去,佛像金身,依旧在原地,他那慈悲的双眼看向众生,嘴角带着微笑,俯视着我们。
俯视着,他忠实的信徒。
“我告诉过你,佛能重塑人的肉身。”
师兄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没什么波澜,“阿弥陀佛,小禅,等你入佛堂,恢复了肉身和记忆,你就能知道你是谁了。”
我是谁?
我是一只被你捡回来的孤魂野鬼呀。
......
日子还是一天天过去,太阳依旧东升西落,佛堂永远人山人海。
我日复一日的看着人们取香,点燃,下拜。
人有所求,我都明白。
距离五年之期还有二百三十四天。
今天我看见一位熟人,楚迎珞一身良家妇女的装扮,躲在西院的桃花树后,她的眼神看向那尊金身大佛,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飘过去,想告诉她你的缉捕画像已经贴满了佛庙方圆百里。
可下一秒,我就看见她朝着师兄跑过去。
于是我便只能跟着她过去,她挡在师兄面前,笑着叫他:“小和尚,好久不见呀。”
师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我立马耸肩表示与我无关。
师兄双手合十对着她微微低头,以表礼仪。
“施主有何事?”他冷淡地说道。
楚迎珞刚想开口说话,瞥见师兄微微皱起的眉头,也学着他双手合十低头行礼。
“你是司空法师对吧?”
师兄点头,司空便是他的法号。
“是这样的,寅水城的佛院似乎遇见了一些麻烦,请求你过去帮忙。”
寅水城我听说过,离我们不算太远,那里有一个小佛庙名叫白马庙,前两天来信说有鬼怪作乱,但白马庙是小佛庙,堪堪五六人,对付不了那几个野鬼。
呸呸呸,我在说什么屁话,老子自己还是鬼呢。
“可是关你什么事?”我神色不善的瞧着她。
“我嘛,我是寅水城城主楚云燕的女儿,楚迎珞。”说完她装作思考的模样,道:“难道我上次没和你们说吗?”
“当然是来护送司空法师的啦。”
师兄倒是一直很安静,留下我吃惊不已。
“你不是那个江洋大盗吗?”
“你这小鬼说什么呢,姐姐我呀人美心善,是去抓江洋大盗的,结果那狗东西玩阴的。”
我看见师兄挑了挑眉,却静默不语。
“明日出发。”
在我和楚迎珞的交谈声中,师兄开口说。
......
“师兄,我能去吗?”
“不能。”
他似乎是察觉到我的情绪,又温声安慰:“此番前去乃是捉鬼怪,你去岂不是添乱,万一到时候被法阵发现怎么办?”
我这才舒展眉头,对着师兄笑了笑:“那你早点回来。”
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去竟一个月之久。
离五年之期还有恰巧两百天。
师兄终于回了佛庙,我看见他左边颈侧有一点抓痕,隐隐约约从他的布衣中露出来。
夜色来临,趁他回房睡觉的间隙,我拿了药过来。
看见他疑惑的盯着我,神色有些不悦。我伸手指了指他颈侧的位置。师兄随着我的目光,下意识伸出手指去触碰,然后垂下眼睫。
我用手指沾了点药粉,想去帮他涂抹上,他目光一滞,抬手将我挡住。
“我自己来。”
我听见他淡淡说道。
“好。”我将药瓶递给他,而后缓缓穿过墙壁飘了出去。
院子里的小师兄神色轻松,正和另一个和尚攀谈:“这次司空法师去白马庙帮忙,直接将那三只小鬼一网打尽,可惜遇上了百年冤魂,还是受伤了。”
一个和尚叹息着,念着阿弥陀佛。
“我佛慈悲,那冤魂定以被超度,转世而生。”
一个青衣公子从佛堂出来,看见这两个和尚谈论此事,也凑上来插了几句:“可不止呢,二位大师可知,这司空法师为了保护寅水城城主的女儿,被那冤魂伤了好几次,我说你们佛道的,还真是圣人心肠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带了些揶揄的意思。
两位和尚对视一眼,便立刻双手合十面对佛堂低头行礼,嘴里说着:“阿弥陀佛。”
是了,出家人了却红尘,身在佛堂,心净才是最好。
一旦动了凡心,便是违了清规戒律,破了肉胎佛心。
我心想着这人真是嘴碎,有些话岂是能随便说的?
我心里笃定他定是在胡编乱造,正想飘过去教训他一番,那青衣男子却早已走出了佛庙。
这让我有些郁闷,只好坐在那桃树下思考人生。
肯定不可能的呀。
师兄从几岁便入了佛堂,剃了黑发。
消凡间苦难,视众生平等。
因为佛经说了:佛普渡众生。
所以他才会把我这个才几岁就死掉的小鬼捡回来。
可是,
鬼是否也算作世人?
但我只是一个记忆残缺,□□消损的鬼魂,我又哪里想得出答案?
于是我又只能去找师兄。
但是在去往师兄寝室的路上,我瞧见了司音师兄,他正在和一个尼姑说话。
那尼姑似乎是找师兄有事。
然后我听见司音师兄说:“司空师兄伤势严重,已经前往千善塔修养,不可有外人打扰。”
那尼姑低头作礼,然后就离去了。
我一个人呆在原地,伤势严重?
骗鬼呢?不对,是骗人呢!?
我已经给他带了伤药,而且据我四年的为鬼生涯来看。
那点小伤,对师兄来说不过是皮肉之痛,怎么会到了进千善塔的地步?
可我也没法质问他,因为千善塔有符文,我也进不去。
我找不到他进千善塔的原因。
离五年之期还有一百七十六天。
我找到他进千善塔的原因了。
我看见了跪在佛像前的楚迎珞。
她如每个前来拜佛的人一样,取了三根香点燃,跪在蒲团上,不过唯一不同的是。
大多数前来拜佛的人,都是闭着眼,在心里诉说着所求。
人是不能直视佛的,那是不敬。
但楚迎珞每磕一次头,便会抬眼直直望向佛祖的眼睛,不曾飘忽。
等她出来,我便看见她到处询问司空法师在哪儿。
终于有一位和尚告诉她千善塔的位置。
那位和尚正是与师兄一起前往白马庙的小师弟。
我察觉出楚迎珞的目的,立刻上前制止了她。
“千善塔有符咒,虽然对人的伤害不大,但你之前被鬼魂追缠,现在身上还有鬼气,若不是佛门中人,你进去会有反噬哦。”
她停住脚步看我。
她说:“我不在乎”。突然她的视线盯着我的脸。我莫名其妙的原地转了几圈。
“姐,就算我没脸被你这么看也会害羞的好吧。”
楚迎珞眉头微锁,呢喃道:“你的眼睛,我看见你的眼睛了。”
“你说什么?”我惊呼出声,我有眼睛啦?
她却不理我,只是自顾自地摇摇头,继续往千善塔的方向跑去。
我赶紧追上去问她:“为什么我会突然有眼睛?我的眼睛长什么样?”
人一旦死去,魂魄脱离了肉身,记忆就会慢慢模糊,残缺,消失。
我下意识摸了摸左肩。
我已经记不得我原来的模样,我只记得我的肩膀上有一颗红痣,因为那是我们家族独有的印记。
记忆可以缺失,□□可以消散。
但有些东西不行。
可惜我们家就断在我这里,除了我这个在人间游荡的鬼魂,便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或鬼有那颗红痣了。
手指在肩头停留一瞬。
那是我与这个人间最后的纽带了。
楚迎珞又看了看我的眼睛,因为我感觉我们在对视。
“你生前是哪里人?”
“不记得了。”我摇摇头。
“我似乎见过你。”楚迎珞说。
“我真的见过这双眼睛。”她又说道。
这下子我更奇怪了,难道我是寅水城人?可是我明明就在佛庙外被师兄捡回来的。
一个鬼魂是不能思考这么多问题的,特别是关乎自己生前的事。我更想见师兄了。
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他。
还有,
你进千善塔,是想躲谁?
我又把目光放回到楚迎珞身上。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对我师兄....”
“我喜欢他。”
她像是一眼看穿我想问什么,这句话回答的既不犹豫,也不心虚。
可是,喜欢?
在庙里太久了,几乎没有听到过这个词语。
我们已经来到千善塔附近,塔门就在不远处,楚迎珞加快脚步,想要冲过去。
我却立刻抓住她,好奇的问她:“喜欢?”
她似是不明白我的问题,但仍然语调快速的向我解释:“就是心悦他,爱他,想见他想抱他,想成为他的伴侣和他过一辈子。”
我怔愣地看着她涨红的脸颊,意识到她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我是想说,师兄是出家人,你莫要爱他,他也不能爱你。”
她被我抓住的手腕挣了一下,不服气地小声反驳:“不能爱又不是不爱。”
我不能明白她的这句话,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反正结果都是不能一起过完这辈子。
她挣脱我的束缚往千善塔跑去,千善塔察觉到她身上的鬼气,毫不留情的发动攻击。
楚迎珞旧伤未愈,却硬是不肯后退一步,就站在那塔门前,不知在和谁赌气。
我突然很烦,可鬼是不会烦的,我又想起楚迎珞说看见了我的眼睛。
难道神佛有眼,终于肯帮我重塑□□?
看见被符咒鞭打的女子,我骂了几句那个我还不知名字的师弟,还有我那心口不一的师兄。
你为什么要告诉她千善塔的位置?
你到底出于什么原因躲进这塔里?
然后,
塔门开了。
布满楚迎珞全身的符咒瞬间消散,法阵坍塌,又归于寂静。
一人跪坐,一人站立。
我明白了师兄入塔的原因。
蠢货。
佛说,
大爱世人。
佛说,
普渡众生。
佛说,
不入红尘。
佛说,
戒律清规。
佛说,
人生八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盛。
佛说的,到底是什么?
***
离五年之期还有一百五十天。
我终于来见了师兄那日以后的第一面,千善塔那次,他俩一见面我就离开了。
然后我发现师兄也一言不发的盯着我的眼睛看。
他伸手摸了摸我并不存在的发丝,我这才发现他没有带佛珠,也许坏了,也许忘记了,我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你离五年之期还有多久?”师兄嗓音淡淡地问我。
“一百五十天。”我一边说着一边翻找他屋里的镜子,终于找到一个,不过这镜子也太小巧精致了一些,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
但我没管太多。
只可惜,我是鬼,镜子只照出我身后窗外的朵朵桃花。
我又想起了我之前堆积的那些问题。
“师兄,我尚未入佛堂,为何面容就已经开始清晰?”
师兄翻看着佛经,不急不忙的答:“若是世上之人对已逝之人还留有牵挂,那么鬼魂便可保有自己的面貌和记忆。”
“那师兄,我之前没有面容,是因为世人已经将我遗忘?师兄,你不牵挂我吗?”
他翻看佛经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
“是要与你没有关系的人留念你,或者说,还有一个与你没有亲缘的人爱着你。”
爱,这个字从师兄嘴里说出来,真让鬼觉得玄幻。
“爱是什么?”
“这种感情是人被欲望和妄念缠绕着生出的最美好无私的感情,但也因为它,人更加有欲望和妄念,你可知佛家八苦之一,爱别离。”
“当然知道,正因为爱对人的影响太大,放大了人的私欲,爱恨嗔痴,所以修佛之人要断绝红尘。”
师兄抬眼看我,神色带上些许认真,轻声说:“爱能重塑人的灵魂。”
“可谁会突然想起来爱我?”我更加疑惑。
我一个已逝之人,先前四年之久没人缅怀,怎么突然收到一份厚重感情?
我又想到一个人,惊讶道:“难道楚迎珞移情别恋爱上了我?可她是爱你啊。”
刚说完我就意识到不对,也的确很不对,因为师兄就此安静了下来,但仍然面色平静的阅读着佛经。
我也就只能自己思考起来。
师兄说,爱能重塑人的灵魂。
可是怎么会呢?
连佛都只能重塑人的肉身。
离五年之期还有一百天。
近两个月没看见楚迎珞,她是自己想通了?还是被师兄伤了心?
然后我发现人是不能经常念叨着的。
因为现在,她就浑身是血躺在墙角,刚好落在我打扫的那片区域。
我看见她的左手腕突然亮了一下,转瞬即逝,我赶过去查看,但那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她看见我过去扶起她才慢慢卸了力,晕了过去。
我有些疑惑。
她为什么总是在受伤?
而且我能观察到,这些伤是人为的,所以这次并不是鬼怪作祟,而是有人想杀她。
楚迎珞,堂堂一城少主,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可我已经没时间思考那些了,这幅场景若是让别人看见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我只好用师兄给我的传音符。
告知他——楚迎珞现在半死不活的晕倒在西院外房的北面墙角。
不过一会儿我就看见师兄赶来的身影,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但我却注意到他紧锁的眉心。
我真是搞不懂他们两个。
然后我们仨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那个破败木屋,我又如之前一样去药房取药,但这次不一样的是,楚迎珞这次一晕便是三天。
岂是这也算好,换成一般人,伤成那个样子,挨不到上药就断气了,我在心里默默为楚迎珞的运气感慨。
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在窗外看见师兄静静站在床榻边,神色依旧万年不变。
只是他说:“你为什么总是在受伤。”
我恍然大悟,原来师兄和我也有一样的疑虑,可是我总觉得他的语气不太对劲,反正不仅仅只是疑惑。
后来我才明白,人有着一种区别于鬼的感情。
他们称之为——舍不得。
他低头,垂眸望着楚迎珞,不知在说给谁听。
“别爱我。”
***
离五年之期还有九十七天。
我没想到楚迎珞刚醒来就和师兄吵了起来,甚至算不上吵架,因为师兄的态度有点过于平静淡泊。
像是一场单方面的控诉,又像是无声对峙后的爆发。
楚迎珞眼里还有着没有消散的血丝,她坐在床沿盯着师兄,一字一顿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该死?”
她嘴角弯起,却笑的悲凉:“你们佛道之人,不是心怀天下、普渡众生吗!司空,你心中的众生有我吗?”
师兄一开始闭眼站立在远处的墙角,双手合十静默。听到这里才缓缓开口:“渡你便无法渡众生。”
楚迎珞猛地从榻上站起来,我甚至看见了她细白颈脖上的青筋,她嗓音坚定:“是他们该死,是他们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师兄的声音不疾不徐,甚至有些冷漠:“世间众人都有自己的因果,他们作恶自然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你不应该强行插入别人的因果。”
他睁开双眼,望向楚迎珞,两个人都陷进对方的眼睛里。
“你介入了别人的因,便也要承担相应的果。”
“收手吧。”
“可我不在乎,就算我的灵魂也都被因果缠绕,有些人我也一定要去杀。”她语气激动,然后迅速而坚决地转身离开,不见踪影。
我这才穿过门走进去,轻声问师兄:“那你为何要救她?”
你不是说——
渡她便无法渡众生吗?
***
离五年之期还有九十天。
我发现了一件事——
楚迎珞就是那个江洋大盗。
因为那张通缉令又贴到了佛院四周,不过这次不仅有了画像,还有了身份介绍。
寅水城前任城主楚云燕之女——楚迎珞。
一级通缉犯,这是杀了多少人啊?!
我跑去告知师兄,师兄只是浅浅点头。我看着他脸上毫无意外的神色,突然想起几日前,他和楚迎珞在屋里的对峙。
“是他们该死。”
———我终于明白他们对峙的原因。
师兄抬头,在对上我眼神的那一刻愣在原地,我看着他怔愣的神色,试探地说:“是不是我的脸又恢复一些了?”
师兄被我问的回神,然后摇摇头。
“有些出神罢了。”
我孜孜不倦的向他询问楚迎珞的相关,半个时辰后他终于忍不住向我发出疑问:“你怎么对她那么关心?”
我笑了一声,说:“你上次说爱能重塑人的灵魂,而这世上突然有人爱我,能看见我的,除了你,就是楚迎珞,我思前想后,觉得也许可能她的确有那么一点爱我?所以,为了回报她的感情,我也要多了解她一点不是吗?”
人们常说,爱屋及乌。楚迎珞爱师兄,那么应该也会爱我。
在一只鬼的心里,并不觉得爱不可分割。
但其实是因为,我上次翻书,书上说:爱一个人就是心疼她,不希望她受伤,不希望她难过。
我想,这样算的话,那么我也爱楚迎珞。
但我没告诉师兄。
师兄像是被我的一番话震惊了,他眉头一挑,哦了一声。
我终于了解到楚迎珞的来历。
谋财害命的江洋大盗是她,救死扶伤的少城主也是她。
但显而易见,人们往往更喜欢给你的罪行加以惩罚,而不是给你的善举给予勋章。
在鬼的世界里,生与死的天秤是没有偏颇的,所以我并不知道杀人和救人的差异究竟在哪里。
楚迎珞只认为自己杀了罪该万死的恶人,却不知卷入他人因果只会克扣自身人寿。
因果缠身,早死冤魂。
杀孽是她的因,被杀是她的果。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
离五年之期还有七十六天。
师兄说寺庙最近无事,可以趁空去北方的西行庙走一趟,往年都曾去过,但今年尚未决定。
“可是师兄,你之前不是说白城今年土匪猖狂,先不去吗?”
师兄嗯了一声:“那里的土匪最近在转移,无甚大事,可以动身前去。”
我噢了一声,化作魂烟钻进师兄的袈裟内侧。
这次师兄罕见的穿了一件红色袈裟,或许是布衣太过素淡?
我不解,如果真是嫌弃素淡那为何还入佛门,但我也懒的管那么多。
三天后,我们终于到了白城,与我们所在的苏城不同。
这里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大街上人流稀少,一点都看不出曾经是繁华大城。
天色晚了下来,我们并没有在城内多做停留,而是直奔城西的西行庙去。西行庙在山顶,依山建了一座极其高大的佛像,金光罩身。
巧合的事,那土匪的营寨也在城西。远远望去。
左面的山上安营扎寨,火光通明。
右面的山上金光佛身,钟鸣心净。
就在我以为一路顺风的时候,前方桃林里有人设下了雷阵。
“卑鄙。”
熟悉的女声,我心下暗自惊叹,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呢?
毫不意外,我和师兄进入桃林,就听见楚迎珞骂着一群人高马大的家伙,看装扮就是这里的土匪没错了。
她被压在雷阵下,身上布满着伤痕,却丝毫不见服软。
“见不得人的东西,也只能用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罢了。”
眼看那个土匪头子被这句话气的满脸通红,就要将手里那张符咒甩过去,我立刻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师兄,我一个小鬼,是破不了这种雷阵的。
但师兄只是转身离开。
“我之前告诉过她,别卷入别人的因果,她应该担负起这个责任。”他平静的说道。
那你为什么要进桃林?
但这句话我没问出口。
因为在雷阵发动的那一刻,我看见楚迎珞手腕上发出金光的佛珠,法阵尽破。
而那个土匪头子受了法阵破碎的反噬,吐了一口血后匆匆离去。
只有我的目光锁在她手腕上的佛珠上,但它发挥作用后又消失不见,但我知道,它依然就戴在楚迎珞的手腕上。
陪伴了师兄入佛门后几乎所有年岁,他的经历与修行,都在这个佛珠里面,为什么会在楚迎珞的手腕上。
只是它被施了法诀,除非危机时刻,否则都是隐匿状态,无法被窥见。
它是什么时候戴在她手上的?
“你为什么总是在受伤。”我又回想起师兄那句呢喃,是那次吗?
所以她才能熬过那次的致命伤醒过来?
不对,不是那次。在墙角,她的左手腕也闪过一次。
我不敢再继续思索下去。
我忽而想起,楚迎珞曾向我吐槽:“你师兄心口不一,总爱对我说假话。”
所以,
那天师兄说的。
——“别爱我。”
爱我
***
佛说:
四大皆空。
我眼前又浮现出师兄与楚迎珞对峙时紧闭着的双眼。
江洋大盗,白城土匪,西行庙,佛珠。
师兄,你是想来拜这座金身佛像,还是害怕那个万一?
因为我听见楚迎珞向师兄坦白。
“对,我就是知道你这里有西行庙,所以我来了桃花林。”
“你说的没错,佛渡众生不渡我,但是司空,我猜......你爱我。”
师兄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我发现每次师兄和楚迎珞相处,大多数时候都是他静静地望着她。
我告诉楚迎珞了一件事,因果加身只会使她短命。
她还是一贯不在乎的态度,随意的看了我一眼。
“我不怕死,人生在世,活的有意义就行,至于长短我不在乎呀。”
她似乎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不在乎入千善塔会满身伤痕。
不在乎因果加身。
不在乎早死成为冤魂。
可我在乎。
所以我问她:“倘若有人希望你活的久一点呢?”
她反问我:“谁?”
我刚想说我呀,可我发现我是鬼,不是人。
于是我沉默了。
她却对我笑笑,随口道:“你的眼睛和你师兄很像。”
我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她却已经走开。
离五年之期还有六十四天。
楚迎珞又找上了我,这次她的眼神里有化不开的忧伤,神色也不像之前那样明媚,我看见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然后故作轻松的问我:“小鬼,我大概还能活多久?”
我看她语气认真,便也没了玩闹的心思,不管师兄说,不可插手她人因果,若我告诉了她,影响了她今后的人生,岂非罪过。
但转念一想,我是一只鬼,我不需要管那么多的呀。
于是我帮她看了。
她的心脉已经非常微弱,我甚至能在她的灵魂里嗅到死亡的,腐烂的气息,但那股气息被一股力量束缚住,散不开。
是那串佛珠。
我回魂,抬眼看她又低下头,又抬头对上她期待的目光,于是语气沉重的告诉她:“两月左右。”
她眼里闪过泪光,又扬起笑容。
“没想到这么快。”她耸了耸肩,楚迎珞在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我:“对了,别告诉你师兄。”
我答应了她,没人不会答应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鬼也是。
离五年之期还有四十九天,我们终于准备启程准备回苏城。
但我发现找不到师兄,明明说好了是今日,难道师兄多年来树敌太多,如今没了佛珠护身终于被那些鬼魂合力打了?
这也不可能,西行庙外有经文罩,邪祟是不得入内的,当然我除外,毕竟我也算入了佛道外门。
于是我只能去找,幸好我是鬼魂,不用走路只需飘,不然就要累死在找师兄的路上。
然后我看见桃花林里微微亮起一团火光,其实那火光极其微小,因当时看不见的,但我作为一个鬼魂,对这种光亮的东西是格外敏感的。
我立刻飘了过去,然后我看见了震惊我五年为鬼生涯的一幕。
桃木为桌,红烛微亮,一人红衣似嫁服,一人袈裟胜红枫。
我隐匿在桃树下,看着立在那木桌远处的师兄。
“你快死了对吗?”
这句话听起来真不是滋味啊,但楚迎珞只是微笑,“你干嘛这样想?”
“人总是喜欢在死前做一些胆大包天的事。”他目光随意的扫过楚迎珞,“因为他们觉得这种时候没人会和他们计较。”
是的,活人当然只会和活人计较。
“那你会和我计较吗?”楚迎珞摊手,一步一步走近他。
“会。”
我听见师兄这样说。
身后是金身大佛,俯视大地人间,宽恕着世人的罪恶与苦难。
面前是红衣喜烛,映照佳人半脸,诉说着世人的私欲与贪婪。
——出发来西行庙前,我曾发现师兄罕见的披了件袈裟。
是巧合还是早有预算?
就像楚迎珞专门选择白城,因为你会来。
师兄,为什么你明知有土匪,还是走了桃花林这条路。
又或者,
就像现在。
.......
“你配合我,我就将佛珠还给你。”楚迎珞举起了左手,那里依然光洁一片,但他们心照不宣。
“好。”
***
为什么要答应她?
那串佛珠你不是早就送给了她?
怎么会越来越多的谜团?
那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师兄,只是几天后他照常带上我,回了苏城的寺庙。
他开始频繁的外出捉邪祟,可到底是邪祟乱了,还是你自己乱了?
佛说,
不入红尘。
师兄,你信佛吗?
离五年之期还有十天。
我不明白,佛珠已经回到了他手上,为何他依旧受伤,现在他身上伤痕累累,胸膛以下几乎没有好的皮肉。
“发生了什么?”我焦急地询问他,但其实我并不需要知道答案。
因为就在昨天,官府通报说,抓住了楚迎珞。
他垂眸不语,只是问我:“你离五年之期还有多久?”
“十天。”
他愣住了,呢喃的说:“原来如此,怪不得。”
我去脱他的衣服,想看看他的伤势,却被他制止。但这次我却没有像上次那样妥协。
——“你的眼睛很像你的师兄。”
楚迎珞曾这样说。
——“爱能重塑人的灵魂。”
师兄告诉我。
“心悦他爱他,想成为他的伴侣和他过一辈子。”在我的眼睛出现之后,她这样表述她对师兄的感情。
楚迎珞曾问过我,谁希望她活下去。
我没告诉她,是我。
可我是鬼,鬼的希望是没有作用的。那为什么后来她红了眼眶?
有人希望她活下去,那个人是谁?
似乎一切答案就在眼前——我到底是谁?
从一开始师兄就告诉我。
“佛能重塑人的□□。”
所以我的五年之期,就是为了入佛堂。
佛堂里有谁?
——有佛像,和师兄。
重伤的师兄腾不出力气阻拦我,我趁机撕开他的衣衫。
看见了他左肩上的红痣,
与我的是同一颗。
......
“我是谁?”
你是谁?
又或是,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可是怎么会呢?
师兄曾经说过,我是完整的。
他对我发出的疑问不置一词,只是掀起眼皮看着我。转而问我:“你知道你为什么要重塑□□吗?”
为什么要重塑□□......
自我成为鬼魂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师兄,他告诉我:五年之期一到,我就可以入佛堂塑凡胎。
可我为何非要重塑那七尺凡胎?
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盛。
一介鬼魂,漂浮于世,难道我为人时便困于这八苦之中?
我的凡胎□□,我的师兄。
为什么会存在两个我。
一个活着的我,一个死去的我。
“师兄,若我不塑凡胎,那我为何在世间游荡?”
师兄说:“小禅,你千万记住,比□□更重要的,是灵魂,佛能重塑你的肉身,但爱能重塑灵魂。”
可我根本无法思考这些问题,看见那颗痣的刹那,感觉自己仅剩的灵魂都快要炸开,本不存在的鲜血都叫嚣着希望涌出来。
所以我逃了。
我近乎疯魔的离开了这里,每日都守在佛堂门前,望向那金身佛像。佛经所言,为何师兄未曾做到。
大爱世人,可他却救了我,一只鬼。
普渡众生,但他渡了楚迎珞。
不入红尘,但他却因爱而卷入因果。
人生八苦,四大皆空。
佛说了那么多,可师兄到底是否信佛?
五年之期的最后一日。
夜色寒凉,乌云遮月。十二点的钟声即刻将被敲响。
我所迎来的,是否就是我所探寻的真相?
这一天,我终于在佛堂外又看见了师兄,空中飘着细雨,和昏暗的景色混在一起,压抑的几乎喘不过气,可我不需要喘气。
所以只有师兄一人被压抑在这佛院里。
他手里终于拿着他自己的那串佛珠,然后握住我慢慢实化的手指。
“幸好我留下了你。”
他说。
然后他将佛珠戴在了我那已经慢慢化为□□的手腕上。
“你想知道答案对吗?”
我点头,我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无法诉说,有太多的答案呼之欲出。
于是他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到佛堂门外。
“那就去找佛。”
最后一刻,我听见他这么说。
因为我终于向前一步,踏入那我曾期盼五年的佛堂。
佛说:
阿弥陀佛。
我一步一步向那金身佛像走去,我感觉到自己开始实化的躯体,鲜血开始在血脉里流动。
我终于又感受到心脏的鲜活的跳动。
神佛有眼,重塑凡胎。
佛说,世间诸事都要讲究缘法。
佛说,因果交缠。
可是或许,这世间有那么个例外,比如说有一段时间没有因也没有果,因人的执念而存于天地之间。
如同现在,我的手腕戴着师兄交给我的佛珠,而无意间望向的窗外,站着一个无名鬼魂。
它亦无脸。
我看向佛祖。
他依旧用着慈悲的眼神微笑着俯视世间。
你看,
你要的答案。
天光大亮,晨钟鸣响,佛院弟子又齐聚着,佛院住持向众人宣布:“他便是你们的同门,法号司空。”
而我走到窗边,牵起那无脸鬼魂的手,轻声说:“你叫小禅。”
......
化不开的缘,画不完的圆。
特殊又平凡的一天。
我刚在清水镇处理了邪祟,在回佛院的半路上遇见了一位重伤昏迷的女子。
楚迎珞。
起起伏伏,又回到了原点。我为什么会进入循环?
或者说,为何师兄一开始就引诱我重塑凡胎?
是因为师兄爱上了楚迎珞吗?
因为我爱上了楚迎珞吗?
我看着眼前昏迷的人,她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上,小禅正在去拿药的路上。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这次一定不要爱她。于是我听见自己冷淡的对她说:“施主请自便。”
但我没告诉任何人,这一次,我刚见到楚迎珞时就悄悄把佛珠给了她,我下意识看向她空无一物的手腕,幸好我也学了隐匿决。
谁让她总是在受伤。
...
可怎样才能走出循环?
寅水城,白马庙。
如同之前的轨迹一样,我们还是来了白马庙捉邪祟。我终于见到了之前听其他人谈论的那个百年冤鬼。
我推开楚迎珞,拜托,你可千万别受伤了。
然后那冤魂的鬼爪向我袭来,没了佛珠护体,躲避不及,瞬间左边颈侧便多了一些红色伤痕。
我知道了师兄当时颈侧伤痕的由来。
回到佛院,小禅看见我的伤痕便有些心急,连忙拿了伤药要帮我涂抹,我想起左侧肩膀的红痣,抬手挡住了他。
“我自己来。”
按照时间线,此刻我应该进千善塔,躲避她,可我为何要躲避她。
我现在终于承认,我的确爱她,在我未曾重塑□□时,在我还是小禅时,我便爱她。
我又开始头晕,是了。
佛说:不入红尘。
我既已入了佛门,便不可再动凡心,不可再牵动楚迎珞的因果。
于是我还是入了千善塔。
我知道她会来寻我,我为此期待而又害怕着。因为此刻,我清晰的感受到千善塔的符文被人引发,法阵正在形成。
塔内是万千佛像,轻声说着“阿弥陀佛”。
塔外是法阵天雷,我又想起楚迎珞浑身伤痕的样子。
于是我转身,当着万千佛像的面,开了塔门,消了法阵。
我此刻才明白,人有着一种区别于鬼的感情。
人们称之为,舍不得。
楚迎珞伤痕未消,站定,红着双眼看我,“司空,你在躲我?”
切勿动心,我告诉我自己,于是我摇头。
她倒是笑了一声,坦然道:“可我心悦于你。”
我震惊于她突如其来的告白,毕竟上次这个时候,我已经离去,并不知道楚迎珞来了这么一出。
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钟鸣声又起,我又想起我走到这一步的目的——脱离循环。
所以我尚且不能离开佛门。
我对她说:“别爱我。”
——别爱我。
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
楚迎珞却讽刺笑了:“刚才小禅说,要我别爱你,因为你是佛门中人。”她静静地盯着我又问了一句:
“司空,你信佛吗?”
我信佛吗?
好奇怪,从一开始我就说了啊——我不信佛。
对啊,我不信佛,师兄,你信佛吗?
活着的我,死去的我。
——我不信佛。
我又想起了许久之前我发出的疑问。
佛说:
大爱世人,普渡众生,不入红尘。
佛说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信佛。”我常常这样对师兄说,我常常这样对我自己说。
我拜佛,求佛,却独独不信佛。
所以,
佛说是假的。
从一开始我就只爱楚迎珞一个。
所以,
有了循环,没了因果。
小禅给我发了传音,楚迎珞半死不活的躺在他所在的位置。
我连忙赶了过去。
你这个傻子。
“你怎么总是在受伤。”我又忍不住吐槽,心里却恨不得如她一般痛。
肉体凡胎,七情六欲。
我不是都说了吗?
“别爱我。”
我故意又说出这一句,因为我知道小禅就在窗外,他会听见这一句。
就在不远的将来,他会理解到这句话的含义。
楚迎珞。
别爱我。
爱我。
她终于醒来,与我争执。
“渡你便无法渡众生。”我说。
但楚迎珞,你就是蠢货。
明明是你之前亲口对我说,你知道我总爱对你说假话的。
我不信佛,
所以佛说是假的。
所以,
我没打算渡苍生,在我还没有见到佛时,便决定渡你一人。
毕竟我曾经强调了那么多次——我不信佛。
佛祖会听见的。
我知道再过几日楚迎珞会去西行庙旁的土匪窝里杀人,于是我叫上小禅一起前去。
临走前我突然想起那喜烛红衣,所以又回了屋,披上了袈裟。
反正都是红色的。
我这样安慰自己。
但我在桃林里,看见了楚迎珞死气缠身,我明明上次已经告诉过她,不要插入他人因果。
我不想她死去。
但不知为何,那佛珠戴在她手后,那被因果缠绕的灵魂似乎干净了不少。
我看向被因果缠绕的楚迎珞的灵魂。看向那消失在她手腕的佛珠,在入佛堂前,师兄亲手将它交给我,而我赠予了楚迎珞。师兄也曾将她赠予楚迎珞。
但却在后来将佛珠要了回来。
为何?
对了。
爱能重塑人的灵魂。
我又想起这句话,师兄对我说过,我对小禅说过。
又或者,我不停的对着我自己重复这句话。
为何偏偏是这句话?
难道只是为了那双被楚迎珞看见的眼睛?
我曾经无数次以为。
这句话是指,楚迎珞的爱,让小禅,让我重获新生。
可似乎不止,为何我会对着自己重复这句话语,到底因为是有人爱我,还是有人需要被我爱?
师兄曾经告诉我:“你千万记住,爱重塑人的灵魂。”
而此刻我方才明白:
爱所重塑的,是楚迎珞的灵魂。
三拜喜堂。
我也借口拿回佛珠,与她成亲。
或许的确要拿回来,因为....我注意到树后的小禅。
这时候小禅离五年之期还有64天,楚迎珞还剩两月左右的寿命。
是巧合?
还是本该如此?
我为什么会进入轮回?为什么会产生轮回?
不断重复的五年。
而这期间改变的,只有楚迎珞的因果报应。
师兄曾经问我:“你离五年之期还有多久。”
我说十天。
他说原来如此。
所有的答案,似乎就在眼前。
楚迎珞被抓捕了,这是我早就知道的结局不是吗?
我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痕。
我还是护不住她。
人们说,行刑之日定在十日后。
我问小禅:“你离五年之期还有多久?”
他说:“十天。”
“原来如此,怪不得。”
怪不得那天是循环的开始,因为那天是楚迎珞的死期。
我终于明白的我入佛堂重塑肉体凡胎的目的
我在不断的循环中替你消去那些因果报应,舍不得你受伤,舍不得你死去。
是我太贪,总希望你活的久一点。
所以用爱在每一次轮回中重塑你的灵魂。
我不爱苍生却爱你,所以你千万别死去。
哪怕我被困在这五年一次又一次。
......
楚迎珞将死之日。
天空又下起小雨。这一次,我被佛院的气氛压抑的喘不过气。
我牵着小禅的手,将佛珠戴在他的手腕,再领他到佛堂门前。
我竟然莫名庆幸:“幸好,我留下了你。”
幸好,还能再来一次。
去爱她吧,小禅。
去爱她吧,司空。
去爱她吧,我完整的自己。
“你想知道答案对吗?”我问他。
小禅对我点头。
“那就去找佛。”
在他进入佛堂的最后一刻,我轻声告诉他。
十二点钟声敲响,我感受着自己慢慢虚化的躯体,我又开始死去。
再次睁眼,我站在一扇窗外,里面是佛像金身。
而我飘在佛院边上。
对了,我是谁?
我看见一个和尚走近我,牵着我的手领我来到佛堂门前。
晨钟敲响,众人禅坐。
他说:“你叫小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