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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往事成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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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闵家大院子里喜气洋洋,红灯笼上写着的囍字比朱砂还艳,大堂里坐满了人,迎接着一对新人进来,喜爹笑呵呵的搀扶着盖住红头盖的新嫁郎走到闵家家主和正君面前,朗声道。
“一拜天地。”穿着大红喜袍的女子小心翼翼的接过男子的手,跪下。
“二拜高堂。”转过身,女子望着堂上爹娘,规矩的又磕下一头。
“妻夫对拜。”看着被红头盖掩住的新嫁郎,女子再磕一头。
啪啪啪的掌声响起,外头鞭炮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新婚之夜,热闹非凡。
闵家大院通亮一片,唯独偏院的小院子里,早早屋子里就歇了灯,与红艳的灯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小院子里,住着闵家少庄家的一位侍君,名曰叶祈。
叶祈原本也是江南乌墩大户经商人家的公子,与闵家少主闵越从小便指腹为婚,俩人青梅竹马,闵家与叶家曾十分看好这对佳人。
奈何好景不长,叶家不久家道中落,生意欠着交不出货,叶家家主被逼的不敢出门,竟然乘夜卷了家里钱财便独自逃了去。
叶家一夜间垮了,有些家底的侍君们哭骂着带着各自儿女回了娘家,下人们和无归处的小侍却只能各自沦落。
叶祈的爹爹叶兰氏娘家只出了叶兰氏一个儿子,爹娘早早双亡了,两人根本无处投靠。
在两人都手足无措的情况下,闵家上门来提亲了。
叶祈永远记得那一日。
家里已经散成了一团乱,下人小侍们争抢着剩下的唯一一些值钱的东西,他与爹爹站在大堂里,泪如雨下却只能无助的紧紧依偎在一起。
在他根本不知道该怎麽办的时候。
他的闵越姐姐出现了,身后跟着下人提着两箱聘礼,朝他微微一笑后对着爹爹鞠躬道,“小婿闵越前来提亲。”
他的心狠狠的颤动了一下。
不顾礼数的小跑步的上前抱住闵越,呜呜的无声哭泣。
闵越紧紧搂住他,笑语嫣然,“我的小祈儿还是这麽爱哭,以后,可是要我这妻主天天哄着?”
温柔的语气让叶祈的泪更是如散了的珍珠串儿一样落了一地。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他的妻主,他的闵越姐姐来接他了。
虽不是身骑白马,走过三关。
但一样,让他心动的一生都不会忘记。
叶家的衰败让闵家家主很是不悦,更气愤自家独女会为了一纸婚约而真的娶了如今没了家底的叶祈。
对此大发雷霆的闵家主下了一令,叶祈一辈子只能当一名侍君。
虽然地位很低,但叶祈还是很幸福很快乐。
因为闵越姐姐待他极好,就像珍宝一样把他捧在手心里哄着。
她说:祈儿,这辈子,我只想跟你一起慢慢变老。
昨日还美好温存,今日已是黄粱一梦。
如今闵家双喜临门,闵越不仅娶了乌墩达官贵人徐家小儿徐怜瑶为正君,更是与外城商户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利用乌墩的水路替其运盐。
乌墩只道是闵家好事成双,却无人去想:新人笑语盈盈里,总有旧人伤心泪。
昏暗的屋内,叶祈靠在窗前,望向大院子里热闹喜气的场面,雕花格子窗上的囍字是他嫁过来时不曾有的,那时候,老爷根本不承认他……
他静静的望着,眼睛一眨不眨,直到柔美而清瘦的面颊滑落几行清泪,他才恍如惊醒,掏出绢帕迅速拭去泪珠儿。
擦得越多,流的就更多。
最后,叶祈索性丢开了绢帕,蹲在地上将自己埋进双臂间,咬住唇无声的哭了起来。
闵越姐姐,你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麽,现在的你,是不是已经不愿意与祈儿白首不离了?
****************
“啊……”
梦境里的揪心痛楚让床上沉睡的少年不住低吟一声,蓦地睁开了双眼。
子夜万籁俱静,惟有月光冰凉如水。
少年掀开棉被,裸着莹白的双足下了床,有些跌跌撞撞的推开门,脚下被门栏绊倒,身子直直往前摔去。
“唔——”
手肘狠狠的撞在了石地上,擦破了皮,渗出了血,少年疼的缩成一团,像只受了伤的幼崽,轻轻呜咽着,又不敢放肆的哭。
一双雪白的软靴出现在少年面前,然后,有力的双臂将他抱起,伴随着沉稳的嗓音,“怎麽摔倒了?”
将他抱回床上,一身胜雪白衫的女子一手轻柔的揉着少年撞青的膝盖,一手执起他的手肘舔去他的血。
“不要……”少年疼的缩瑟了一下,想要挣开女子的手。
女子顺势放开了他,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瓷瓶又坐回床上,不顾少年受惊的表情将他的手拉了过来,取出一点药膏擦伤破皮处。
清凉的感觉让手肘热辣的痛一下子减了不少,少年紧皱的眉头终於松开了些。
女子探出手拭去他面上的泪痕,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痛痛飞,不哭。”
低沉的声音清冷如泉,就像每次他弄疼了自己,爹爹抱着他说‘祈儿乖啊,痛痛飞走,不哭不哭。’
少年才止住的泪唰的就落了下来,“她……她休了我,她,她不要我了……”
好疼好疼,心里就像千万只虫蚁在啃咬一般,那痛,就算是摔一千下,一万下,都比不上。
少年努力遏制着哭泣,小小的肩膀却因为止不住泪而不断颤抖。
女子叹了一声,修长的手臂一捞,将他纤小的身子搂进怀里,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少年在她平缓的安抚下渐渐停止了哭泣,昏睡了过去,泪颜可怜兮兮的,甚至还会不自觉的抽泣着,女子见他这副模样,再次叹口气,揉了揉他的发才放开他替他盖上棉被,轻悄的出了屋。
这个少年,是她捡回来的。
她一个人住在山谷底,今天采果子时就看到他挂在了大树的枝杈上,将他抱了下来就发现他身上都是擦伤刮痕,却没有骨折。
从山上摔下来只受了些皮外伤,这少年运气真属难得的好。
如今看他醒来后的情绪,多半,是想跳崖自尽吧。
女子负手立在小竹屋外,望着天际孤高的弯月,不禁感叹。
其实,有的时候活着确实更难。
翌日,少年,也就是闵家原侍君,在闵越娶夫后三个月就被休了赶出闵家的叶祈,发现自己原来跳崖竟然没死。
昨夜模糊地记忆在脑中扫过,依稀记得是一个陌生女子将他抱上了床,为他擦了药,然后……
他在她怀里哭着睡了过去!
这个认知让叶祈瞪大了双眸,双颊腾的烧了个通红,急忙爬下了床推门而出。
眼前的景象却又再次让他目瞪口呆。
抬头看到的是层层山峦迭起,断崖峭壁,云雾缭绕,屋前小溪清澈见底,葱郁的大树茂密繁盛,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晒下来,形成斑驳的阴影。
小竹屋外圈了一层栅栏,边上摆着晒干了的辣椒籽和猪腿,叠放整齐的木柴和水缸,恍若世外桃源。
“你醒了。”
一道平淡无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祈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就见到了昨日的女子朝他走来,背上背着竹篓,里头是一些蔬菜。
叶祈曾经一直以为,他的闵越姐姐是世间最好看的女子,眼前的女子,却硬生生的把她比下去了。
想到闵越,叶祈的眸子黯淡了下来。
女子放下竹篓,指着竹屋旁的茅屋对叶祈说,“去里头取篮子出来。”
“诶……”叶祈一惊,没料到女子会对他说话,想走去茅草屋,却又因为对方是陌生人而顿在原地,局促不安。
“还不去?”女子起身,搬过水缸又朝叶祈说道。
“是……是……”
叶祈窘促的跑进了茅屋里,虽然屋子简陋,不过十分干净,他没想到那漂亮的女子竟一人将这些打理的井井有条,叶祈也不敢多看,取了两只竹编的篮子又走了出去。
白衣女子正拣着蔬菜扔进水缸里,见叶祈走到身边来却不敢开口,微微拧眉,“我拣菜,你洗。”
“是……是……”叶祈听她语气冷淡,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尴尬,手一颤连竹篮都掉在了地上。
女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站起了身,叶祈吓得后退两步,“对,对不起……”眼眶里泪水打滚,却也不敢落下。
女子微微叹口气,“你连跳崖自尽都不怕了,怎麽现在看到我这活人却吓成这样?”
“我……我……对,对不起……”
“你没做错事,无需跟我道歉。”女子拾起竹篮放在叶祈手里,又蹲下继续拣菜,“段问笙,我的名字。”
“现在,可以帮我洗菜了?”
“好……好……”段问笙没头没尾的告知了他名讳,便不再开口,叶祈内心虽然还有些忐忑不安,但方才的恐惧已经消了不少。
等段问笙挑拣完菜,叶祈还在笨手笨脚的洗着蔬菜叶,一根一根,十分认真,段问笙觉得有些好笑,“你这样洗,莫非不想吃午饭了?”
叶祈立刻窘的涨红了双颊,“对不起……我,我没做过……”
叶家败落前也是大户之家,叶祈作为最小的公子自然受宠,后来嫁於闵家虽然没有地位,但闵越待他极好,这种事他也没做过,段问笙其实也是看他这种洗法有趣戏谑了一句,叶祈心思单纯只当她是在责怪,不禁又有些害怕的缩了缩颈子。
“不是说了没做错事不用道歉麽,哎……”段问笙有些无奈,难道她隐居了几年,已经退化到不能与人沟通了?
叶祈红着脸听她一声喟叹,只觉自己多余只会添乱,立刻朝段问笙鞠了一躬道,“我,我还是走了,不,不麻烦小姐……我……”
“你要回去哪?”
一句问话就把叶祈噎的说不出话来。
是啊,能去哪?
爹爹在他进门不久后便因为积郁而生病去世,撒下他一人不管,闵越姐姐有了徐家公子也抛弃了他。
一个被妻主休了的下堂夫,一个不再是良家子的人。
天大地大,却哪还有他容身之地?
叶祈咬紧了下唇,心里一阵酸涩,但还是朝段问笙摇摇头,“不,不知道……但,但是不能麻烦小姐……”
他笨手笨脚,甚麽都不会,难道还要死赖在这白吃白住麽?
这位仙人一般的小姐好心救他收留了一夜,便已是天大恩惠了。
“没甚麽麻烦的。”
叶祈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段问笙内心不由好笑这小家伙的单纯,总算是放柔了一些声调,“瞧你小胳膊小腿的,也吃不了多少东西,若是没地儿去,就留下来吧。”
“不,不行!”
段问笙挑眉,没料到叶祈一口拒绝,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他是不想白白吃住她的。
顺着他的心思,她说道,“也不是让你白吃白住的,我一个人住在这山谷底,平日里劳活儿也累,琐事也顾不上,你便替我打理如何?”
“咦……”
“这样也公平,不是麽?”段问笙瞧了他一眼,末了加了一句,“如今你也没地儿去了。”
叶祈抿着唇,这一夜人生的颠覆让他来不及理清思绪,咕噜一声,肚子偏又在这个时候不时适宜的叫了出来,窘的他立刻又闹了个大红脸。
段问笙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又飞快隐逝,“你可以慢慢想,但现在不如先跟着我去学煮饭吧。”
“噢,好……好……”
脑子里乱哄哄的,叶祈跟着提着菜的段问笙入了茅屋,也自始至终都没想到,如果他不留下的话,为甚麽还要学煮饭。
而在饱饱的用了午膳,段问笙丢过来的询问目光后,叶祈终於因为‘吃了白食不能就这样离开’的思想决定留了下来。
当初他万念俱灰,才会在离开闵家后独自爬上了曾经与闵越一起踏青的山上,想要了结此生。
如今被段问笙所救,经历过死亡那一瞬间的无比恐惧,再寻死,他心里,却也再不敢了。
段问笙愿意好心收留他,也不嫌弃他甚麽都不会,如此恩惠,他还能如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