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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真是倒反天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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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倒反天罡!”
“他方停归不过是魔族弃儿,竟敢自称为仙,他算哪门子的仙?魔仙吗?!”
“无耻,狂妄,简直是忤逆天道!”
“爷爷,您可小声点吧……现在早就没有魔族了,只有渊界,被渊界人听到影响不好——你瞧。”
晌午烈日,洛水城外的大路边上,支了一间茶摊,一老一少两名修士坐在角落。
紫衣少年端着茶杯,遥指不远处,声音不大不小:“那儿有一个听墙根儿的。”
茶摊对面有一株大榕树,榕树下盘腿坐着一名青色身影,闻言一顿。
诶呀,被发现了。
紫衣少年见状,唇角微勾,矜持地轻啜一口茶。
警言无须破,识趣的该走了。
他抬眼瞥向那株大榕树。
却见草叶摇坠,树影婆娑,伴随着几声啁啾的鸟鸣,一道修长的青色身影懒洋洋地晃了晃——那青年身体前屈,指尖绕着发尾,抬起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好似日光照雪,戏谑不羁,仿佛在说——“偏不动,能奈我何?”。
紫衣少年见状一愣,不免暗恼。
“小白脸……”
灰袍老者冷哼一声,并不将他放在眼里,“老夫行走江湖近百载,风里来雨里去,什么场面没就见过。就算方停归本人站在我面前,我照样骂,还怕别人偷听?哼!”
紫衣少年连忙侧头,无奈道:“爷爷,我们可是接了请帖,要去参加登仙大会的。”
“登仙?他算什么仙,一介魔族——简直笑掉大牙,若是让他师门的人知道,只怕要大斗一番,狠狠杀他的锐气!”灰袍老者说着,吹起胡子瞪起眼,“若非——若非我们——若非他——哼!”
老头憋红了脖子,还是没有“若非”出来,仰头灌了一大碗茶汤,盯着桌子生闷气。
青衣人还在听。
紫衣少年往榕树下警告一瞥,接着抬手斟茶,轻声道:“他还有同门师弟呀,我怎么没听说过……”
“方停归那档子破事……近两百多年,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了,你不知道也正常。他有三个师弟师妹,曾经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不过如今消声匿迹,谁知是死是活?只有他命比石硬,一直在世上招摇着。”
“看来他们师门很显赫呢。”
灰袍老者摆手:“我还年轻那会儿,正是他们最风光无限的时候,我是亲眼见过他们的。师兄弟四人天资卓绝,各怀绝技,不论在剑道、医道、符道都地位卓然,只是行事乖张诡秘,还整日内斗不休,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啊?他们都是魔族吗?”
“除了方停归,都是正经的仙门出身。”
“难怪会争斗不休……虽然如今魔界改头换面,号称‘渊界’,与仙门和谐共处,但以前是势不两立的。”
一百多年前,正是方停归率领魔族上下,撕裂深渊,开辟出一块崭新的大地,号称为“渊界”。他以雷霆手段镇压暴乱,宣布渊界与仙门百家划江而治,以强势不容拒绝的姿态,结束了仙魔之间上千年的争斗,迎来崭新的和平。
千载之功。
只是背地里,仙魔之间各种你来我往,明争暗斗也从未停歇。
灰袍老者却摇头道:“不关仙魔之争。”
“那他们师出同门,有什么好斗的?”紫衣少年好似起了兴趣,“爷爷你快讲给我听。”
“师门秘事,外人怎能知晓?”灰袍老者沉吟片刻,不确定道,“不过,大约和他们师尊有关。”
“师尊?”
“传言荒谬,不足多言。”
“哎呦,两百年前的故事了,爷爷你当玩笑讲给我听。”
“啧,你净琢磨这些做什么……
“说来烂俗,都是后人想入非非——据说他们的师尊,是个长发如墨,姿容胜雪的倾城仙子,弟子们与其朝夕相处,不免心驰神往。偏偏这师尊生性风流,处处留情,弟子们为了争夺师尊的宠爱,不免争风吃醋。矛盾就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日积月累变得难以消解,最终同门反目,竟成宿敌。”
紫衣少年听得一愣又一愣:“……果然烂俗……不过,能教导出方停归这样的徒弟,那仙子想来也是顶顶厉害的人物。”
“她倒是深居简出,除了扑风捉影的逸闻,在江湖中不曾留下痕迹。”
说到这里,灰袍老者停顿片刻,抬手往后一指:“不过,她的名字广为流传,世人皆知——长域。”
榕树下,青衣人用手指绕着发尾,听得懒散。
“长域”二字随着暖风,轻飘飘落入他的耳中,却让他愣了愣,抬脸,顺着老者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座高大纯净的雪山,巍峨矗立在碧空之下,俯视群山,寒威千里,皑皑苍苍。
长域雪山。
曾经的仙道剑尊、渊界领主——方停归峥嵘半生,决然隐退之时,为自己选择的清修之地。
“长域……啊,我想到了。”
苍穹如盖,青衣人遥望纯白山巅,轻声喃喃:“我是长域。”
“我又复活了。”
————
《仙家百解》有云:老而不死为妖,死而不灭为邪,夫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不入轮回者,则为仙。
长域便是半个仙。
他不老不灭,不入轮回,肉丨体却像凡人一样脆弱,刀剑会让他受伤,伤势太重就会死亡。
只是每次死亡后,长域都会复活。
他记不清漫长生命的源头,只知道自己在不断复活、死去,宛如落红归于土地,又滋养出草木繁盛,如此轮回,大梦千载。
“我上次轮回……等等,刚刚那爷孙俩说什么来着?”
倾城师尊?魔族徒弟?!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长域后知后觉,吃了一惊。
好荒唐……可转念一想,又像自己干出来的事。
他仔细回想,前尘往事顿时纷飞而来,宛如飒飒雪粒。他挥开那些斑驳陆离的画面,终于豁然开朗,眼前划过一张熟悉的俊秀面孔——
少年高鼻长眉,凤目微敛,眸光专注而孤冷,宛如寒潭生光。
他轻声道:“师尊。”
方停归。
长域心想,他曾经是一个很乖巧的徒弟。
大约两百多年前,长域上一次轮回的尾声。他行至江南,路过一家花木扶疏的酒楼,就着黄莺轻啼,乘兴饮了几碗“江上清”,转头看见一名脏兮兮的小童,正巴巴地望着自己。
江岸杨柳如烟,春光醉人。长域起了兴致,问小童想不想修仙,如果想,那就点点头——就这样,他一口气收了四个徒弟,其中就有方停归。
方停归天资聪颖,勤奋刻苦,虽然是魔族出身,修炼速度却遥遥领先于同门。凭借实力和努力,他成了长域门下的大弟子。
在长域印象里,方停归不仅早熟稳重,尊敬师长,还格外团结同门。他小小年纪,便懂得照顾师弟师妹,为师尊分忧,怎么可能像传言那般,与同门内斗不休,大打出手?
不过……
长域拧眉想,他这次轮回,与上一次大约间隔了两百年,沧海桑田,情随事迁,同门反目也不无可能。
他心念一转,冲茶摊上的爷孙俩招了招手,笑吟吟道:“老前辈真是博闻强识,随口一言,便是在下闻所未闻之事——不知是何方道友,可否有幸,借一杯茶解渴?”
灰袍老者打量着长域。
紫衣少年想说什么,却被拦住了,悻悻地低头喝了口茶。
“乡野粗茶,一壶不过三文钱,口渴便自己买吧。”灰袍老者道。
长域笑意不变:“老前辈此言差矣,都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们都是受邀参加登仙大会的道友,怎么不算朋友呢?此番萍水相逢,等到大会开始,我们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你这晚辈——”
“在下雁门派丘瑾,这位是我爷爷。”
紫衣少年见势不对,连忙打断了对话,他起身取了一只干净茶杯,斟满茶水放在桌上,笑道:“一杯茶水,大哥不用客气,请。”
长域见状哈哈一笑,起身步入茶摊,坐在爷孙俩对面。
他的坐姿随意又不失大气,比闲人散修少了一丝不羁 ,又比乡野村夫多了几分从容,让人瞧不出身份、来历,只觉得赏心悦目。
只见他端起茶杯轻饮一口,轻笑道:“清冽甘甜,多谢啦。”
丘瑾回过神来,按住身旁蠢蠢欲动的爷爷,温文一笑道:“大哥好气度,孤身一人赶往登仙大会,想来对自己很有信心,不知师承何脉,是哪路前辈门下?小弟自西域远道而来,不熟悉中原仙门,无朋无友,还望大哥多多关照。”
长域只说:“师承洞天玄祖一脉,乾坤灵道门下,唤我长域便好。”
丘瑾与爷爷丘远山对视一眼,后者撇过头去,冷哼一声。
饶是丘瑾玲珑早慧,擅长与人打交道,听到“师承洞天玄祖一脉,乾坤灵道门下”这句话,也是嘴角一抽。
洞天玄祖,乾坤灵道两个大名如雷贯耳,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追溯千年,仙门百家尚未分裂时,洞天玄祖,乾坤灵道两位先祖,便是仙道至尊,统领仙门。可以说,他们是仙门百家共同的先祖,仙门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自称是洞天玄祖一脉的传承——完全是含糊其辞,糊弄人的说法。
更何况,他不仅身上没有半分灵力波动,显然是凡人之躯,还自称“长域”。
哪怕乱编一个名字,也比睁眼说瞎话好吧!
“长域”不是传说中方停归的师尊吗?
不是一位倾城仙子吗?
失策失策,我怎么就报上真名了……
丘瑾懊恼之余,不免有些失望,以为对面是满口胡扯、虚张声势:“长——这位大哥,方才你在树下坐了许久,现在过来,想必是有话想说,不妨直接问吧?我和爷爷歇息够了,也该启程赶路。”
长域也不绕弯子,道:“小兄弟好痛快,我听二位说起方停归与同门不睦,便起了疑心,因为他是魔族出身,又修行仙道,在两方都备受排挤,如果没有同门的支持,怎么能达到今日的成就呢?在下才疏学浅,孤陋寡闻,还望老前辈不吝赐教。”
说罢,他微微一笑,十分谦虚有礼的模样。
伸手不打笑脸人,爷孙俩见状,神色也缓和了些。
“还望老前辈不吝赐教。”
“嗯……”
“此事说来简单,无非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据说当年,方停归仗剑上华山,被仙门百家的各路高手围攻,却杀出一条血路,全身而退……经此一役,方停归威名赫赫,名震百家,鲜少有人再敢挑战。”
“那华山一战,他的那些同门……”长域追问道。
丘远山摇头:“没有拔刀相助,也没有大打出手,只是冷眼旁观。”
长域心下一跳,有些发凉。
“怎会如此凉薄……”
丘远山起身道:“一百多年前的事,老夫如何清楚?看你有几分谦虚,还算懂礼貌,才跟你多说几句——阿瑾,我们走。”
“诶,好。”
丘瑾连忙背起包袱,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茶摊。
彼时清风乍起,少年心念微动,便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一道背影萧瑟,走回林间。
他的长发飘散如柳枝,背影修长。他随手折断一截树枝,扬手一挥,破出飒飒风声,所到之处,各色野花纷纷脱茎而起,纷飞如雨。
花雨漫天,他的淡青衣摆随风而动,说不出的落寞。
丘瑾望着那花雨,不由得怔了怔,下意识抬手,接住一瓣飘飞的白色小花。
好厉害的剑法……
“愣着做什么?拔剑。”
“啊?哦,哦好。”
丘瑾回过神来,连忙丢掉手中野花,最后往榕树下瞥了一眼,便跟在爷爷身后,御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