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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   05

      “这衣裳……”合上那本已经翻完的医学书,扶苏若有所思地凝望胡亥手里新褪下那身沾了雨渍的衣料,是全然素白的清洁颜色,只是裁剪稍有些怪异。仿佛把原本交领右衽的曲裾上衣改成了窄袖对襟盘扣褂子,现代气息也仍有些古意存在里边。

      “忘了是哪一年,兄长送我的绢布料子。原本当作寻常衣袍穿在身上,夫子……赵高逼宫望夷当日,他叫我选样物什。臣弟不明,也无甚物什可挑,遂褪去衮衣换上这件衣袍。然后——”扯动嘴角,胡亥扬起一道自嘲似的微笑:“赵高触动机关,我坠入不知哪个无名陵墓,日夜不知,待等寻得机关窍门出去时……这天下易主多日矣。”

      披散背后的银白长发还未吹干,水渍透过白衬衫衣料贴上肌肤,胡亥摇摇头,晃去两侧鬓发想要滴落领口的冰凉水珠。他朝扶苏恭敬低头,抱着那套其形制非今非古的衣裳下退,去到阳台,两千多年的衣裳料子往往只需最简单的清洗方式——全自动滚筒洗衣机。

      窗边红云雀已经啃完一袋牛肉干,扑拉扑拉翅膀又叼起一袋猪肉脯朝扶苏飞去,两只尖尖脚爪落在扶苏膝盖已经合上的那本《奈特人体解剖学彩色图谱》封面,可爱且自知地朝扶苏歪了歪小脑袋。

      细长手指利索漂亮地撕开封口,他递给鸣鸿,小赤鸟欢快咬住,飞落实木地板发出些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等胡亥自阳台回来,一人一鸟和谐融洽的气氛达到顶点。

      扶苏再读不下去医学书。他唤安静站立门边的胡亥过来,小弟顺从来至他面前,挺直脊背,端庄正坐。扶苏找到吹风机,熟练插好电线,开启冷风开关。
      手指挑开一缕缕湿润粘连的银色发丝,扶苏少时曾惊叹于幼弟的头发仿佛蜜糖般,发梢微卷,罕见象牙色瞳孔阳光下像一对坠在某位美人耳垂的华美珍珠。后来某次与幼弟对弈六博棋聊起,他们在一处宫院树荫底,胡亥闻言掀开幂篱两侧垂到腰际的青纱帷幔,他叫扶苏细瞧这对犹泛泪光的桃粉色眼眶,一对偏浅杏色的琉璃眼珠,与清澈眼白四周分明。
      小弟跟长兄诉苦:“我天生瞳色浅淡,若无纱罗制成的帷帽用以遮掩,来到太阳底下便双目酸疼,难忍泪流。真是不知有何好处!”

      “记得从前,你这头发是并不剔透的琥珀色,很软很滑,末梢略有些卷曲。小妹阳滋好拿你的头发锻炼手艺,红绸带绑起垂挂髻。你二人被姬夫人套上同色粉蓝宫装,阳滋抱着你在宫院回廊阴影里闲逛,看见我与父皇,便诓我们说这是她同胞的姊妹,小名阴嫚是也。”

      “难怪自记事起十七兄长时常唤我作‘小妹’,臣弟犹不得其解,今日才明白。”

      现代电器吹出柔和干燥的冷风,一寸寸从那长发上下拂过,他们宛若还未生多少龃龉隔阂的很久很久之前,和睦同坐一处谈天——谈两千多年前的死人们。胡亥已经记不清楚,甚至连扶苏的面容都被历史长河给冲洗模糊。而对扶苏来讲,他与小弟分别不过两年,身死那日历历眼前,穿胸而过的剑刃、湿热血流……桩桩件件,有如昨天。

      二零一二年秋初,浙江省杭州市,深夜二十三点落到钢化玻璃窗面的雨滴蜿蜒淌落,如同某人流下的泪痕。

      窗外夜雨噼啪,胡亥两手环抱胸口,半是紧张和不安感的防御姿态,半是只着一件单薄衬衫的肩头背后稍微冷意。而那件西装外套搭上得正是时候,厚实宽松的纯羊毛西装外套很轻易完全裹住胡亥瘦削肩头,扶苏上前一步,与身旁人并肩同观冷雨浇打庭院那株夹竹桃花。

      “明天这树花就要凋谢了。”
      “是。”浅红双目无悲无喜,映照玻璃窗外任由凄风冷雨摧残的夹竹桃树。胡亥从前宫院内栽种无数桃树,宫人以为十八世子偏爱此花,实则不然。胡亥对桃花无感,私以为此花香气清浅、颜色寡淡,经不住几番风吹便从枝头散落泥土——怎奈却得阿娘喜欢。自阿娘走后,少年时的胡亥除却桃花,再不知道如何想念这位降生风和春日,彼时边境桃花树灼灼盛放,广袤草原仰头成片白云连天的异乡人姑娘了。

      “我向来不爱桃花,连带相似桃花的夹竹桃也觉无聊寡淡,可阿娘喜欢。”凝望玻璃,胡亥依稀还能记起阿娘的容貌,着天青色上衣,下系月白罗裳,娉娉袅袅伫立在雨雾迷蒙的桃花树下,盈盈缓缓朝被侍女怀抱的小胡亥走来。

      “桃花夹竹。”扶苏轻叹一声,“可知这其中隐喻?”
      胡亥摇头,任由扶苏拉过他右腕,兄弟二人朝更温暖的室内走去,窗边吃得心满意足的小赤鸟飞回红木站架歪头瞌睡,尖喙边缘些许肉渣残留。

      扶苏的手——又或说那个苏姓医生的手,是活人正常体温,触碰久了似要烧灼起胡亥手腕肌肤。扶苏终于放开,他为小弟拢紧了衣裳,一如从前:“桃花夹竹,别意是指同父异母的姐妹兄弟。”

      “就像我与皇兄?”胡亥茫然地眨了眨眼。

      扶苏没有回答,他将浴室里的那条黑缎带放回胡亥手心,“晚安。”

      “皇兄也晚安。”微笑,仿佛他们是一对从不曾分开、未有过疏离的亲密兄弟。
      扶苏垂眸,掩去褐色瞳孔里的浓沉情绪,那道雪白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一如当年他穿赭红衣袍,衣角自扶苏身旁扫过,而后欢笑着扑进父皇怀抱。现如今那抹赭红褪去张扬高调,两千多年的孤独岁月凝结成枝头瓦上一层霜雪,日出霜雪便化作清澈水流,水流划过扶苏脸颊,像温热泪颗,直砸入脚下泥土中去,再无痕迹。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但却不是胡亥这捧雪的融化时。

      耳畔雨声不知何时歇停,那株夹竹桃花期已过。他们照旧是被血缘所连接起的,最亲切、最紧密、感情深厚从始如一的兄弟。那些扶苏旧年时有过,而今重新从心底破土萌芽蓬勃生长的感情,确实大逆不道、确实世间难容,因此就让它们永远埋藏心底,任凭如何扎根生长。扶苏仍是小弟胡亥敬爱的长兄,也只如此。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太阳照常升起。

      2024.3.7.23:10【全文完】
      BY:等到樱花

      [注1]楚竹燕歌动画梁:出自唐代王韫秀《喻夫阻客》。

      [注2]从臣环极宴披香:出自宋代苏颂《和王禹玉相公三月十八日皇子侍宴长句三首?其二》。

      [注3]听奏繁弦玉殿清:出自唐代杨巨源《听李凭弹箜篌二首》。

      [注4]关山古道,清冷月娘:引用自电视剧《花木兰传奇》插曲《问月》,演唱者王莉。

      [附言]:可看可不看的碎碎念。
      这个结局很潦草,就这样吧(摆烂)。很长时间没怎么写文了,语感乱七八糟还没找回┐(??`)┌,剧情的流水账程度超乎想象。亥爷迷妹时隔数年重新回坑,出走半生,归来仍是白发控。
      哑舍陆已经到货了不过还没开始读,如果有什么错误,希望不会太崩。(土下座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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