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戏》南来无渡

20、锦庙·20

　　少年唇角微弯，并不拆穿。
　　“嗯，一直都很好。”

　　“……”

　　-
　　午后的时光格外惬意——就像是刻意安排好的一样，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清风拂过，几片红枫落于阳台地板。
　　一旁躺椅被吹得前后摇摆，却不见躺在其中的人。

　　那小姑娘在阳台上坐着，看看天，又看看一旁摇摇晃晃的躺椅。
　　上面没有人。

　　她多次看向那边，颇有些心不在焉。

　　是生气了吗？
　　宋楠楠不知道。

　　该生气的吧？
　　她都甩脸色给人家了，怎么能不生气？

　　心里纠结着，她又想起傅妄给自己找蜜饯那会儿，那么高一个人钻进柜子中，膝盖也在地上贴着……
　　他佝偻起身子，那瘦削的身形再也掩不住。

　　傅妄很瘦，弯腰弓身去翻找时脊骨在墨衫下极为明显。
　　太瘦了，骨楞楞的，那形状像是檐上的青瓦。

　　“……”

　　宋楠楠心里很乱，时而是这里的大家，时而又回响着那血影的话。
　　同类……她也是怪物吗？会不会给大家添麻烦？

　　“……”

　　陌尘不知道这小姑娘在发什么呆，但——
　　“楠楠，围栏那边危险。”

　　参加这个副本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是为了某种目的……那她呢？

　　“我只比围栏高一点。”
　　这话颇有些理直气壮，可那小姑娘的目光只落在地板上。

　　少年不置可否，把人领回前厅。

　　“……”

　　-
　　这小姑娘低着头，也不说话，看起来恹恹的。

　　少年双腿交叠，十指相交置于腿上。
　　墨发被一根裁剪得当的布条缚于脑后，作低马尾，柔顺地垂落背后。
　　“要谈谈吗？”

　　“……”

　　看对面的人不说话，依旧低着头，甚至开始捏着自己的手指。
　　陌尘弯了弯唇角，却没有催促。

　　越是着急，越是想掩饰……
　　一些事，要自己想明白才好。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突然变成了怪物，陌尘哥哥能不能……”
　　这话语愈加急促，听得出她情绪极为不稳定。

　　“不会的。”
　　少年直接打断她。

　　楠楠抬头看他，抿唇道：“这些天，我做了个梦，梦到大家……”

　　思量着，陌尘垂眸。
　　这看着乖巧的少年叹了口气，却说着唯恐天下不乱地话。
　　“左右这副本也过不去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看其犹豫，陌尘又道：“我也做了梦，梦里有很多人，却也好像只有一个人……”

　　“陌尘哥哥，有没有人说过你对人心的把控很准？”

　　陌尘眉眼微弯，同那小姑娘对视了一眼。
　　“这话我也想问，楠楠这样小的年纪……城府不浅。”

　　那小姑娘并未移开目光，是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强势。
　　“……”

　　某一刻，少年似乎看到了幼时的自己，因着背后无人帮衬，便要自己钻营一切。
　　微微错开目光，陌尘却听到这小姑娘说了这样一番话。

　　“副本放大了我们的情绪，却让我们彼此都卸下了伪装，但我们彼此依旧套上一层无形的外衣，扮演着他人希望自己成为的样子……因为在意，所以害怕彼此失望。”

　　陆放是这样，李明或许也是这样。
　　陌尘是这样，傅妄或许也是这样。
　　……

　　这般直白的话被一个小姑娘道出口，陌尘觉得有理，可楠楠却红了脸。

　　接收到少年疑惑的目光，楠楠道：“抱歉，说了很中二的话。”

　　“你说的没错。”

　　“……”

　　-
　　被少年一撺掇，她还是站在了傅妄房间门口。
　　手抬起又放下，想敲门又止住，时而让自己果断点，时而又劝自己冷静些。

　　“扣扣扣——”

　　楠楠迟疑了很久，还是敲了门。

　　那头脑一热和倏地被浇一头冷水在宋楠楠心上反复上演。
　　大脑竟异常活跃。

　　先打个腹稿？

　　要说什么？
　　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做了的事如泼出去的水，既然做了，就该想办法挽回，只说空话没有意义。

　　添油加醋扩大自己的委屈？博取同情的招数再使一次？
　　未免太小家子气，显得矫情。

　　喉头很堵，鼻尖也泛酸，心里闷得慌。
　　楠楠想着，都怪这乱七八糟的副本，情绪失控下脑子都乱了。

　　“……”

　　那天色已晚，黑夜从一旁小窗刷下一层黯淡，落在身上，微凉。

　　思来想去，还是算了晚上想想要怎么说……她明天再来吧。

　　本打算再回那空房间或是去少年那里打地铺，可走廊转角处听到了陆放和李明的声音……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像是摔碎花瓶被发现时的慌乱，她扭头又回去了。

　　再次站在门前，楠楠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下门。

　　“扣扣扣——”
　　“……父亲，我能进来吗？”

　　如果不仔细听，夜风弄出的动静都比她的声音响亮。
　　宋楠楠在想，她试过了。

　　没听到？那她可就回去了。
　　明天打好腹稿再来。

　　转身欲走，可却听见屋内传来男子的声音。

　　“……门没锁。”
　　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想要迈出去的脚步一顿，楠楠又生生转了个弯，颇有种视死如归的模样。
　　她小心推开门……

　　“……”

　　-
　　傅妄不会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很久都不需要处理这样的事了。
　　副本监察使看着副本就行，也不用跟玩家打交道。

　　有时候玩一下单人屠杀副本……
　　对面的都是怪物，也没有队友，把怪物清空就结束。
　　省了很多麻烦。

　　多人屠杀副本也无聊，若不是要监察副本走向，傅妄才不会来这种副本。

　　生锈了的脑子早已想不出该怎么跟其他人交往。
　　倒是这我行我素总会让其他人卡壳，偶尔插一句话，一整个场面都安静了。

　　索性怎么开心怎么来……他人的事，与自己何干？
　　可这次不行。

　　有问题，解决问题，躲着都不是事。
　　傅妄是想拆了门问那小矮子的，可看小矮子那样也不像是会跟他说的。

　　他还是很讨厌跟人打交道。

　　之后去问了陆放和李明。
　　这两人也是各种猜测，那气愤的模样倒像是自家的妹妹被谁欺负了一样。
　　用得着他们关心？

　　“……”
　　-
　　这个副本有城府的没几个，但还是有一个的。
　　看着年龄不大的一个少年，倒是开始使唤他来了。

　　少年让自己在屋里待着，他说有办法让小矮子来找自己。

　　于是……前厅传来他和小矮子的说话声——傅妄觉得这少年在诳自己，想出去。
　　可又想到，少年说他不能出去。

　　傅妄忍了，继续等。
　　等到日头前厅细碎的碗盘声穿进耳中，那小矮子吃饭了。
　　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听他们的对话……傅妄不会给小矮子吃剩饭的机会的，尤其还是别人吃过的。
　　于是有了那一幕。

　　“……”

　　等到日头偏西，屋里暗了下来，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磨磨蹭蹭的，拖着步子的那种……鞋底与走廊地板摩擦的轻微声音……比平时还轻，应该是故意的，故意放轻脚步。

　　这声音磨蹭着到门前，而后便是布料摩擦的声音，一会儿响一下，一会儿又停了。
　　反反复复。

　　傅妄想推门把那小矮子拎过来，可想到少年又说说……
　　需要慢慢来，就算他把人拎回来……也无济于事。

　　他又放弃了，无力地躺在那贵妃榻上，心里很累。

　　只听那走廊脚步声渐远，傅妄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骗子……人都要走了！

　　忽地支棱起身子，傅妄再次想推门去外面拎人，但又想起陌尘最后一句。
　　人家小姑娘已经长大了，不要把人拎来拎去的。

　　偏是说话温声细语，像个乖宝宝，眉头皱起，满是不赞同。
　　他暗暗咬牙，自己也没做什么罪不可恕的事吧？
　　他看那小矮子还是挺喜欢自己拎她的。

　　少年再三警告不许去拎人，傅妄也就反复歇了这心。

　　现在，脚步声又远，直至很浅淡。

　　他完全歇了去拎人的心，一整个人瘫在贵妃榻上。
　　本就长手长腿的他也没有好好躺着，随意摆着的四肢更显颓废。

　　一只腿膝盖处拐弯成直角，那小腿就斜在塌边，与地板一起，三者形成一个直角；另一只腿则在这支腿下边，与另一只腿的小腿大腿共同形成一个钝角三角形……
　　而榻上的人墨衫穿得乱七八糟，一只手手背搭在额头上，疲惫地闭了闭眼，另一只手则耷拉在塌外。

　　尽管用词不对，但任谁来了脑中想到的第一个词也是横七竖八。
　　是的，这人横七竖八地躺着。

　　“……”

　　-
　　傅妄想给自己一段时间缓缓，他的眼睛费力地挣开，刚想去床上躺着，便又听到外边传来急促的小跑声。
　　熟悉的脚步声。
　　是小矮子。

　　紧接着——

　　“扣扣扣——”
　　“……父亲，我能进来吗？”

　　“……”

　　-
　　楠楠身体僵硬，仿佛大脑在此刻已经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她偷偷看了一下榻上的那男子。

　　男子脸色不太好，斜倚在贵妃榻上，胳膊肘撑着扶手，同时手指微蜷，手背指背抵住脸颊，那眼皮半耷拉着，身上墨衫随意穿在身上，看着慵懒又规整。

　　她背过身去关门，却没注意到傅妄若无其事地把贵妃榻上那处折痕抚平。

　　楠楠在心里打起了腹稿，竟没发现自己是同手同脚走过去的。
　　呆愣愣地站在贵妃榻前，她的目光落在地上。
　　“我不是故意的。”

　　这话说出口，楠楠怀疑自己的脑子丢了，怎么把这蠢话扔出口了？

　　男子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身边。
　　“过来坐。”

　　她后背竖直，目光正视着前方，手脚有点不听使唤，又开始了同手同脚。

　　心里紧张，腹稿也打得乱七八糟。
　　甫一坐下，她就丧了气。

　　小姑娘乖巧地坐下，双腿并齐，手放在腿上，目光也放在腿上。

　　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

　　“不开心吗？”
　　男子支着脑袋，状似随意地问出这句。

　　楠楠想说“没有”，却被一声直接打断。
　　“别说没有。”

　　还是跟之前一样强势。
　　楠楠低着头，眉眼低垂，放在腿上的手也开始了开小差，时而捏手指，时而捏裙摆。
　　脑子像短路了一样。

　　她不敢跟大人说这些话，她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猜透过这些大人，似乎怎么做都不能让他们满意。
　　她之前的父母是这样的，傅妄也是这样……很强势。

　　楠楠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可……她跟自己之前的父母在一起那么久，也不了解他们。
　　譬如，父母突如其来的暴怒。

　　就像是熟悉的陌生人，一个屋檐下，谁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

　　“小矮子，有什么跟我说。”
　　这不像是傅妄能说出来的话，也不像他会用的语气。

　　这句话说出，好像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听起来很疲惫，又有种无可奈何的失措，紧张中有一点期待？

　　楠楠的眼睛忽地湿润了起来。

　　大脑不仅不帮忙，还添乱地拖出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又想起学校的心理老师，老师也是这样说的。
　　有什么跟她说……明明说了会帮忙保密，可转头就告诉了她的父母。

　　被带去看心理医生时，她甚至希望医生能够向她父母证明一下。

　　最后被确诊抑郁。

　　我们那个时候哪有你们这样的条件？也就是过得太好了，吃这点苦就受不了了……

　　无病呻吟吗？
　　楠楠不知道，可就是很难受。

　　正如现在，她低着头，眼泪掉在衣裙上，鹅黄的衣裙接住了那滴眼泪。
　　“我不敢……”

　　想停下，眼泪却故意唱反调一样，竟然掉地更凶了。
　　……可恶的副本。

　　抽抽噎噎的声音在房间响起，傅妄却格外有耐心。
　　“没什么不敢的……要是不行，我去喊你陌尘哥哥过来？他脾气好，他有耐心。”

　　听着这熟悉的语气，明明是夸人，却还带嘲讽。
　　宋楠楠忽地笑了起来。

　　竟然觉得傅妄像个爱争风吃醋的小孩儿。

　　“……”

　　动手能力很强，男子说到做到——真的把人拽过来了。

　　少年一只胳膊被男子大手抓着，手中端着的盘子却很稳。
　　“楠楠午后才用饭，晚上便吃些点心水果吧。”

　　“无事献殷勤。”

　　屋里气氛凝滞，陌尘知道傅妄不是个会说话的，也没指望他能把人家小姑娘哄好。
　　“你方才还说让我给楠楠当听客，是我误会了？”

　　傅妄扯了扯嘴角，把头偏过一边。
　　“没。”

　　少年欲开口，却不想被系统音打断了。

　　【提示：怪物潮来袭，请各位玩家关好房门，好好保护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