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代》顾情

6、临近的危险

　　灰色的硝烟将天幕与大地隔开，昏黄的泥土里躺着我的部下。炮弹留下的余火将干枯的草地燃上一抹绚烂的红，火光照亮了他们被淤泥冲洗得漆黑的脸。我的身体已经被绳子绑起来，只有双腿还能活动。

　　梦坤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牵着绳子的一端，走在我后面。

　　这个少年叫小虎子，非常仇恨大和民族，他极尽全力用自己知道的污秽语言辱骂我，还时不时将

　　我推倒在淤泥中，用手里的长枪指着我的头，逼迫我在他规定的时间内爬起来。一旦站直了身子，他便用枪敲打我的脊椎骨。

　　“小日本，趴着！”

　　小虎子还在变声的嗓子里充满了不屑，他一枪敲在我的背后，烙得我浑身都疼。我只得猫着腰，往前走。

　　路上的尸体成堆的交错在一起，没有一具可以辨清模样。他们或是断了胳膊缺了腿，还间或有人哀嚎着，“救我……川田上校……救我……山本上校……”

　　有一个被炸伤了腿的青年横亘在两颗倒下的枝桠间，他另一只腿被卡住，动弹不得。他看见走在前面的山本，以为那是生还的希望，便对着山本伸出手。

　　山本一枪打在他的腹部，血涌出来，他吐了几大口血，便头一歪，彻底死绝。

　　当我经过他的尸首时，忍不住把头转开，他的瞳孔散开，眼里像是望着天空中的某一个方向，在太阳升起的地方，隔着海洋，那边是日本，有樱花盛开的绚烂，有歌姬曼妙的歌声，有繁复美丽的武士面具。

　　不断有枪声响起，那是敌人在清除未死的伤员。曾经在我的部队里笑着看玩“打地主”的士兵，在冬夜里为了找到一点食物不遗余力的翻过整座山的青年，现在他们都将随着这片荒芜的土地一起糜烂。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我身上便仅有一件衬衣和军裤。

　　两件衣服加在一起，实在难以抵挡严寒的天气。我从小就对天气特别敏感，几乎像一只狼对于猎物一样敏锐，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我让连连打喷嚏，眼里也呛出眼泪沫子。

　　“呵呵，山本，你看川田上校这一路上打了四五十个喷嚏。要不要给他加点衣服。”跟在山本身后的是一个穿着长筒军靴的女人。她有一双会说话的丹凤眼，可是这双眼里却总是只有两个词汇——鄙夷、不屑。

　　她一开口，我便辨认出她大概就是昨天那个围着火堆唱歌的女子。我十分好奇，那缠绵婉转，让我们分心而贻误战机的歌声，真的是出自这幅冰冷的面孔下。

　　山本扫了我一眼，就像在看某个低等的生物。

　　“罗莎，你不要小看他。他是一只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的狼。现在不让他受冻挨饿，他一定会想办法逃走。”

　　我抿着唇暗自笑了。山本像是深谙我的脾气，所以非得先将我折磨一番。可是现在，我的确没有逃跑的心思。

　　因为，我不知道该往哪个地方逃跑。

　　我不知道，像我这样，一半日本人的血液，一半中国人的血液，能逃到哪里去。

　　罗莎的眼里极好，一眼便望见我藏于嘴边的笑容。

　　她故意放慢了脚步，直到我已经走到她面前，她才仰视着我的脸道：“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日本人。”

　　我漫无目的的望着前方。“奇怪？我有什么奇怪的吗？”

　　她打量着我，道：“你很随意，好像做什么都是满不在乎的。你们大和民族向来是一个严谨的民族，这是我们之间为什么战斗得如此长久的原因。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某些方面你们很优秀。”

　　“哦，谢谢你的夸奖。”我又因为直起了身子，被小虎子打了一下，不由疼的呲牙咧嘴。

　　“夸你一句就上天啦！趴下！”

　　罗莎笑着摸了摸小虎子的头，隔着我的肩膀与我擦身而过，她回过头时，眼里有一抹笑意。

　　她轻声道：“我奉劝你一句，千万别爱上山本。他比你想像中更没人性。”

　　·

　　凤凰山上。

　　大祠堂里燃起熊熊烈火，佐藤原野看着火中慢慢褪为灰烬的尸体。士兵们往大火中又加了好几块
　　巨大的原木，火势冲天，烧在风兼的尸体上，发出刺啦的声音。

　　“你们快去把总指挥安顿好，我们不能在这里留下来。内部有间谍，已经知道我们的行踪。必须马上撤退！”

　　他身后的几个年轻中式迷茫的望着他，丝毫不知道危险即将降临。

　　“佐藤中校，我们要撤退到什么地方去？”

　　佐藤原野朝向祠堂的门口，指着凤凰山下浩大的平原，“我们要隐秘在城市里，继续同我们的敌人作战。”

　　“可是……难道我们要放弃凤凰山？这里是我们的据点，如果……”

　　“没有如果！”佐藤原野突如其来的吼叫，令几位中士心惊胆战。他们早已习惯了不苟言笑的长官，却从没有想过他也有动怒的一刻。

　　当他真正动怒的时候，这怨气是如此可怕。

　　“传我的指令！全军整顿，所有的士兵都带上武器、子弹、财物，在祠堂集合！”

　　“是！长官！”几个中士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佐藤原野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紧张。

　　几个中士跑到一半，突然停下来，身子都不稳便敬礼道：“总指挥！”

　　站在他们前面的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其实他也不过四十五六岁，正直盛年。但自从三年前的一次战斗中，被炸伤了双眼，他就一直躲在黑暗里，颓丧的渡过难熬的每一天。

　　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他曾经是整个部队的核心。

　　“佐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堂本司令，山本上校和福川田上校带领的精锐部队已在山下全部遇难。现在，敌人很可能正在朝山上进攻，我们再不撤退，就会成为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堂本司令真的老了，他张开黑洞一般的两眼，抖索着说：“那风兼和源一郎呢，他们在哪儿？是否有派出增援部队？”

　　“有逃回来的士兵报告说源一郎已经英勇牺牲，至于风兼中校，已经畏罪自杀。”
　　堂本拓讶异道：“风兼有什么罪？”

　　佐藤原野一字不漏的说：“他犯下的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与敌军串通，泄露我军情报，导致精锐部分全部丧生。”

　　还没等堂本拓从这些一波接一波的坏消息中喘过气来，佐藤原野接着说：“他的接应人是山本加目上校，山本是军统的间谍，我们一直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

　　·

　　凤凰山的地势十分险峭，山下是河流冲刷过的碎石，哪怕是穿着军靴走在上面，也极有可能被刺穿靴底，磨破脚后跟。

　　然而就是这样令人为难的地势，依旧可以有人身轻如燕的穿梭在碎石中，大步前进。

　　一名穿着绿色迷彩服的青年嘴里叼着香烟，他的身子既灵活又敏捷，每一步都像是从低空跳跃起来。

　　他停在一个巨大的碎石前，蹲在地上，摸了摸泥土里的矿物，随即脸上露出一抹凶残的笑意。

　　他朝身后一群速度较慢的步兵道，“日本人还没有走，你们快点跟上来，等打死了这帮日本鬼子，局座一定会赏赐你们法国干邑。”

　　“未敏中尉……您……速度太快了……我们实在跟不上……”

　　荆未敏将香烟从嘴里抽出来，吐了一口烟，道：“跟不上？”

　　“啊！”一身惨叫从步兵中发出来，先前说话的人便倒在地上，捂住自己受伤的腿。

　　“既然跟不上，留着你这条腿也没用。”荆未敏朝他的左腿开了一枪。

　　他大步朝前走去，步兵们便惶恐的跟随着他，纷纷加快了步子。受伤的士兵只能痛苦的扭着脸，看着自己的同伴从自己身边匆忙的挤过去。

　　眼前的视野渐渐开阔，可以看见山腰上的房屋，浓烈的烟雾从其中的一间房子里飘出来。

　　“山本真是媚俗，竟然能想出维纳斯的腰带这种暗号。”荆未敏冷哼了一声，将香烟狠狠摔在碎石中，巨大的军靴踩在石头上，将本就裂开的石块劈成几瓣。

　　他年轻的脸上绽出一丝放肆的笑容。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放走一个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