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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号+88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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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天醒着吗?”
“醒着。”
“一整天都醒着?”
“都醒着。”
“为什么一直醒着?”
“睡不着。”
“你能说说睡不着的原因吗?主观客观都可以。”
“我无法入睡,各种意义上。”
“那我们聊聊前天,根据仪器记录的脑电波图显示,你有短暂非快速眼动睡眠记录,你在二十秒内进入慢波睡眠,这很不寻常。”
“我没有睡着。”
“95号,前天你也否认了入睡记录,并声称机器在骗人,那显示你入睡的时间里,你在干什么?”
组长的持续发问,似乎激怒了一直深深埋着头的95号。
95号突然抬头,她的瞳孔快速扩大又迅速缩成细线,苍白如古董瓷偶的面庞上闪过淡蓝色的荧光碎块。
“我要求停止对话。”
“95号,请你配合。”
“我要求停止对话。”
“请你配合,提出警告。”
“我要求!停止!停止对话!”
95号暴起,这才展露出来被她卷曲的长发遮盖住的电子项圈,四肢上的电子镣铐同时发出红光,连接着手指粗细电缆的腰环开始缓慢收紧。
全程警戒的三名守卫立刻围拢住组长,她的耳机里发来询问。
“组长,是否启动电子管制?”
组长调整耳机,摇头:“还没到一级事态。”
“好。”
组长双手交握,身子前倾:“95号,那我们今天的对话中止,你有什么要求吗?”
95号冷静一些,坐回了原位:“我要一个陌生人,一个从没见过的人来跟我做日常问询。”
“这个我暂时无法答应你,可以提一个别的要求,马上能实现的。”
“我要一条花裙子。”95号迟钝地歪头,“但我也要陌生人。”
“好,我尽可能满足你。”组长站起来,对95号摆手,“再见。”
95号死死盯着组长离开,直到组长走到单向玻璃后,仍能感觉到95号目光的追随。
这个圆形的房间完全由AM-III玻璃态碳材料打造,360度无死角,7x24小时独立供电,16个红外夜视探头全覆盖,95号的一切行动都被注视。
此次日常询问和往常一样,除了室内的一名采访员和三名守卫,玻璃外还有6名研究人员全程监控记录。
组长脱下白大褂搭在椅子上,接受全身消毒。
“春景姐,辛苦了。”副组长冯客摘下头戴式耳机,在旋转椅子上扭过身子,“95号今天好像反抗意识特别强烈,你看她的beta波。”
组长春景凑到电脑前面,下意识推了推眼镜,手指随着屏幕上的脑电信号波纹滑动:“知道了,按流程下放分析组,93和94号怎么样?”
“93号脑部出现严重退化,幻觉和妄想症状都非常严重,94号好一些,但是感知觉有一定程度的扭曲。”
“都无法自主进入入睡状态吗?”春景直起腰,“如果攻击性过强,就执行销毁程序。”
“好。”冯客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关于95号提出的陌生人,怎么办?”
“向伦理委员会提申请,说明情况。”
“流程会不会太长了。”冯客有点儿疑虑,“等到委员会通过,起码要15个工作日。”
“我想办法,你先提交,不然流程不合规,风险很大。”
“好。”冯客开始着手写书面材料,“我两小时内提交。”
“麻烦你了,小冯,记得给95号一条花裙子。”
李郭尔凑过来,递上手机:“春景姐,我们要定咖啡了,你喝不喝呀?”
“不喝了,我还有事儿出去。”春景的语气不那么公事公办了,拍拍手,“大家辛苦了,我儿子从M国回来,我先走一步,为了补偿大家,晚上加班的时候随便点夜宵,记得开发票给我,我通通报销。”
在大家的欢呼声中,春景拎包坐上电梯,按下B4的按钮,她靠在电梯轿厢上,摘下眼镜按摩眼眶。
电梯很快到了B4,自动打开了门,春景在走出电梯的一瞬间就有一种强烈的被窥视感。
春景环顾四周,不安感涌现,但电梯旁站着两个安保人员,都是熟面孔,她稍微觉得安全了一些。
“下班啦?今天没那么晚。”
她礼貌地冲安保人员点头:“今天下班早。”
安静的地下停车场突兀地响起手机铃声,是冯客的电话,春景边滑动屏幕接通,边朝自己的车走过去。
“怎么了?”
冯客的声音急切而颤抖:“你在哪里?销毁程序出了问题,88号跑了,根据监控记录,他往我们研究所来了!”
“我马上回去,等我。”
春景挂断电话,掉头想返回电梯,却在安保之一的脸上看见了透过皮肤的荧光碎块,她明白了窥视的来源,狂奔到自己的车上。
说时迟那时快,她坐进驾驶位锁住车门的那一刻,引擎盖被用力捶出了一个深坑,88号扯下了罩在脸上的人皮,血淋淋的面庞上满是扭曲的怒意。
春景发动了道奇SRT,随着引擎启动,88号被更深地激怒,用手扣住散热通道,试图控制住汽车。
道奇与88号的巨力进行对抗,引擎转速达到极致,终于脱离了88号的钳制。她先倒车,再猛地撞向88号,车身碾过88号时只有轻微的颠簸。
从后视镜里看,88号瘫在地上,春景不敢减速,狂飙着开上螺旋出口,车胎在猛转弯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音。
研究所的车辆出口有全息透视扫描,会将车辆驶入和驶出影像进行全方位对比,包括底盘和排气管,目的就是为了防止研究人员夹带私货离开。
春景在等待的五秒里冷汗直流,研究所的全锁警报响起,整栋楼都被笼罩在红光之下,后视镜里也已经映照出88号的身影。
扫描终于通过,春景将油门踩到底,在最后一秒通过了全封闭式的合金钢闸门。
春景的心跳剧烈地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车辆开上主道才稍微平复一些。
她拨通冯客的电话:“88号销毁失败确认,我现在在去往2号备用基地的路上,我申请保护程序,允许定位接入。”
接着拨通儿子春来迟的电话:“小迟,我马上到,我来之前,去机场派出所里等我。”
春景拐上凌空路,调整呼吸,她努力清空大脑,还是忍不住想起她的导师何庆平在项目开始前,问她的问题。
“把大象装进冰箱只要三步,销毁一个搭载人脑的机器人,要几步?”
要几步?她当时以为何庆平在开玩笑,便也回答说:“三步啊,打开销毁机器人的机器,放机器人进去,关上机器。”
开始的原因很简单,她的外公因心脏衰竭去世了,二十年前的今天,医学远没有那么发达,外公年纪太大,并不适合进行更换心脏的手术,外公是个极其风趣而富有才学的人,也是她进入生物学科的领头人。
春景在葬礼上忍不住想到,如果我能保留下他的脑子,安装到机械躯壳里,他就不会离开这个人世,至少不会在现在离开。
那时候春景还在M国藤校就读分子与细胞生物学博士,她是专业中近十年最优秀的学生,她踌躇满志,坚信自己至少会得到启示。
何庆平说:“大脑支撑人类进化发展,过往的经验告诉我们,人类并不可控。”
她意气风发:“科学就是要在变量中取定量,不是吗?”
她开始攻读分子与细胞神经科学,同时兼修系统与环路神经科学,她太想要一种方法,一种躯体虽然出现无法挽回的病状,大脑却能保存重生的办法。
接下来的重点就是解决项目资金。她的实验方向有些疯狂,一些求稳的投资人大多抱有怀疑,因而在对她设定回报条件时几乎是苛刻。
幸而有她的导师何庆平在,帮助她获得了投资人的赞助,她才得以开展被她命名为“Minority”的科研项目——少数派。
解决完钱的问题,春景迅速完成了小组的人员搭建,也就是这些陪她十六年如一日的伙伴们。
她最开始用小鼠来完成实验,实验初期出现很多意想不到的,甚至是匪夷所思的状况。小鼠大脑有的因电流过载而焦糊,有的没有生物反馈,还有的快速失活......但她和团队一一想方设法解决了。
终于有一天,一只搭载了健康鼠脑的机械小鼠,成功完成巴浦洛夫反射指令,跨过了这一步,一顺百顺。接下来的十五个月里,小组完成了从B级实验动物到A级实验动物的跨越,他们在恒河猴身上取得了实验成功。
实验小组成立的第三年,终于通过了极为严格的道德伦理审查和许可,获批可接受捐献者的大脑。捐赠者条件被设定了严苛的限制,繁琐复杂的过程让人望而却步,但整个实验小组都非常振奋,因为他们终于有机会,可以在最高级的灵长类动物——人类身上进行实践。
春景没想到,第一个人类的大脑,居然来自她最重要的导师,何庆平。
何庆平出了车祸,医生说他将高位截瘫。何庆平不愿意这么痛苦地活着,他在律师见证下自愿签下安乐死和遗体捐赠协议,要求安乐死机构要在春景的陪同下执行,以保证能够让春景能够第一时间拿到他最鲜活的大脑。
春景使用能够最大限度稳定大脑神经元连接的ASC冷冻法,取出并保存了何庆平的大脑。何庆平出生于三月三日,春景为了纪念他,跳过了前两个序号,直接使用3号命名实验体。
这是春景最后悔的事,她彻彻底底地毁了何庆平。
她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