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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崇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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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已渐深,残暑犹盛,烈日炙烤大地,蝉鸣阵阵,路上行人寥寥,马车飞驰而过,扬起一路尘埃。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停在崇德坊正门。
车还未停稳,便围上来了一群守卫,各个披坚执锐,表情严肃。
裴谨走从车上下来。
他来此为的不是别的事,正是前几日骡马市上发生的伤人致死案。
一开始,他也纳闷为何上司如此重视,查了之后才知道原来受害者大有来头。
他是乐安公主府的家仆。
虽说只不过是厨房负责采买的,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
但打狗也要看主人,自家奴仆莫明其妙地被杀害,公主怎会善罢甘休,少不得在大发雷霆。
结果便是,他们需得在一个月之内破案。
守卫一脸嫌弃地瞥了一眼那辆半新不旧的马车,又将裴谨上下打量了好几回,冰冷着脸问道:“什么人?来做什么?”
裴谨神情淡然,答道:“大理寺录事,裴谨。”
“来做什么?”
“找陈管家询问案件相关事宜。”裴谨答道。
“有敕书吗?”
敕书自然是没有的,他们本来找管家前去大理寺配合询问,管家却推脱事物繁忙脱不开身,若是想要询问,还烦请亲自登门。
明明是公主要求一个月之内查清,府上的人却又百般阻挠。
这也不合规矩,裴谨自然颇有微词。
上司却把他按了下来,修书一封说要亲自登门,带着裴谨一同。
如此一来,自然没有敕书。
“没有……”
一听裴谨说没有敕书,守卫立即打断,作势要赶他走。
“我有鱼符,可以证明身份,还有管家的信件……”
守卫接过鱼符和信件,反复查验确定无误后,丢还给裴谨。
表情颇为不屑,说道:“东西倒是真的,不过乐安公主位尊金贵,容不得半点差池,你没有敕书,我不能放你进去,你回去取得了敕书再来吧。”
“我也不进去了,劳烦请管家出来。”
守卫斜眼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没看见我们正忙着吗?哪有功夫替你去跑腿?”
忙?裴谨还真没看出来。
他在忙碌之中,被上司推来这里,本就有些不情愿。
这件事的确棘手,被拒之门外也是早有预料。
既然人家不见,他正好找个借口打道回府,回去还有工作要做,早些做完,或许还能睡个整觉。
忽地,清脆的铜铃声从远处传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循声望去,只见一辆的马车飞驰而来,在阳光下金碧辉煌,很是刺眼,后面跟着漫天尘土,他立刻后退两步用衣袖掩鼻。
车子擦着裴谨而过,带起的气流将他卷向车轮,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紧随而来的便是车后的扬尘,呛得他咳嗽个不停。
马车擦过裴谨,很快停在坊门前,守卫一改方才的盛气凌人,一脸谄媚地迎了上去。
裴谨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站着,他不禁后怕,被马车撞倒碾压的事故近来时有发生,刚刚若再近一寸,他便会成为被害者。
他回过神来,冷汗已经浸湿衣衫。
“若是没其他事,就别杵在这儿了,碍事。”守卫朝着这边大吼着。
狗仗人势!
世风如此,这种人实在多如牛毛,他也不想多说什么。
他正要离开。
就在这时,他冷不丁想起,临走之时,上司大理寺崔司直曾交给他一只锦囊。
原本上司也打算一同前来,午后临时有其他公务需要处理,只得让裴谨一人前来。
“都多大年纪了,还玩锦囊妙计?”
裴谨腹诽着,从崔司直手中接过锦囊,正想要打开一看究竟。
崔司直却制止了他,还说务必要在遇到棘手事时,方可打开。
他本着完成任务的想法,从怀中摸出锦囊,却见锦囊中放着三个纸团。
人家锦囊妙计都有三个锦囊,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
哪有一上来就给三个的?
裴谨正要打开纸团一看究竟,余光却瞥见锦囊的内衬里有墨迹。
上面写着:“一回一个,切勿贪心,否则不灵”。
就这?
这位崔司直可好,只给了一个锦囊,还不标明顺序,若是弄错顺序,还有什么用处?
裴谨又看了一遍墨字,仍旧不解,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随意取了一个展开,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字:“五”。
这是什么?
裴谨一头雾水,“五”到底是什么意思?
果然不该相信那个老头,哪怕一瞬间!
说什么有了这个锦囊定保万无一失,想必他早就知道这一遭也是白来,便想着牺牲自己好设一个苦肉计。
老谋深算!
老奸巨猾!
马车稍稍停下,不过片刻只见车夫扬鞭策马,车子再次启动,转眼间已经进了崇德坊。
裴谨凑过去,找到守卫问道:“那位是……?”
“是许大人。”
裴谨会意,许公公可是圣人面前的红人,难怪都要敬他三分。
说话功夫,一个贩夫走卒模样的老头赶着个“嘎吱嘎吱”驴车过来,那即将散架的车上置着两个一人高的大木桶,方圆五丈之内充斥着令人作呕的酸腐味,不用想也知道那就是泔水桶。
方才的事件,如今的味道,加上天气炎热,裴谨整个人都头晕目眩,也不知造的哪门子孽,今天晦气事一连遇着三回。
老头热情甚至略带谄媚地和看守打过招呼,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正要递给守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收回了手,赶忙翻出衣服下摆,在内侧擦过手,这才将布包递给守卫。
“有劳帮我看看厨房都有谁在。”
守卫接过布包,扯开一条小缝,用余光瞥了一眼,心满意足地笑了,随后收好。
他又找出一本小册子,翻了起来,间隙中随口问道:“为何这个时辰才来?”
“别提了,今早我正要出门,就看见我吃饭用的家伙事儿不见了,我顺着车辙印来找去,可痕迹半路上就消失了,我找了一上午才在河边找到……也不知让哪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偷了去……”
守卫一边翻动手中的小册子,一边打趣道:“谁偷你那破桶做什么?又臭又重,定是你昨晚喝醉了酒,自己给忘半路了。”
“若是我自己忘了也就罢了,可不知被谁洗得干干净净,就那么摆在河边。”
“如此倒更奇怪了,若是别人偷了你的东西,还带走便是了,怎会还给你洗干净,还给你好好放着,我看定是你自己洗的,你自己倒给忘了……”
守卫一边查看手中的小册子,一边心不在焉地说着。
老头不置可否地回应道:“谁知道呢……”
守卫“啪”地一声合上小册子,对老头说道:“你去找卫大娘吧,眼下只有她在厨房。”
老头表情犹疑,口中嘟囔着:“她呀……”
“她怎么了?还耽误你做事儿吗?”
“她可是一文钱都要计较,本来就挣不到什么钱,她再克扣些,我这一趟不就白来了吗?”
这一趟不就白来了吗……?
裴谨在一旁听着,冷不丁的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他若连门都进不去,那才到真的白来了。
为了来这一趟,其他工作已经推后,晚上还要通宵,白来一趟实在得不偿失。
听着两人的对话,裴谨不禁想起锦囊之中的那个“五”,他心下暗暗盘算,思忖着崔司直之意莫不是要自己行贿?那个“五”莫不是五两吧……?
这也太……有失风骨了!
裴谨自小学的是君子之道,这种行径,他无论如何都不愿与之为伍。
“你还能白来?你当我不知道?你每日走这么一趟,一年算下来比我俸禄还多……”
老头呵呵一笑,“辛苦钱,辛苦钱……”
老头说完,逃也似的一溜烟跑了进去。
守卫转头看向裴谨,说道:“大人,请回吧。”
他得了好处,语气较之前缓和了些,却也不多,他急着去查看布包,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便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裴谨叫住了他。
“怎么?大人有何吩咐?”守卫用词恭敬,语气却毫无敬意。
裴谨欲言又止,他本来不想说,但若是不说,这守卫定然不会让他进去,他反复纠结再三,还是下定决心一试:“那个……”
裴谨走近两步,对着守卫低声说些了什么。
守卫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看着裴谨。
“可以我让进去了吗?”
“可、可是可以,不过只能让您一人进去……”
裴谨也不再争论,他交代手下的小吏找个地方停了马车,自己则大步走进坊门。
“大人,请进。”
进了坊门,裴谨远远看见那老头的驴车拐近一条小巷,待他再走了一段距离时,却又不见踪影了。
崇德坊中便只有公主府和明觉寺,公主府足足占了大半个崇德坊,原本坊中还有其他民房,后被公主府侵占,只剩西南角的一间佛寺。
他就这样缓缓沿着横街走着,两侧皆是高耸的围墙,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此时,他感觉自己犹如罟网之中的鱼鳖,只能前进或者后退,除此之外再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