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如在》鹤同尘

9、神祠

　　第九章神祠
　　犀渠本来极为不安分地吼叫着，甚至开始试图挣脱束缚。但是当乐真伸出手拍了拍它的脑袋之后，却突然安静下来。
　　乖得不得了，和之前简直判若两兽。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评价。过了一会儿后，内心就开始庆幸。若是犀渠真的发起狂来，小小一个笼子怕也是奈何不了它。
　　皇帝却没管犀渠怎样，他猛地将乐真大力拉到面前来，而乐真却还看着犀渠，并不断用眼神安抚着它。
　　“乐真啊……”皇帝似乎还在后怕，声音都是颤抖的，“以后切忌如此莽撞。你若是……朕如何面对你的父亲和母亲？”
　　乐真这才收回目光，点了下头作为回应。但是却什么也没说。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万事多顾忌着自己一些，你父亲母亲都希望你好好的。”皇帝长叹一口气，“你大哥，一定也是如此想的。莫让他们着急，好吗？”
　　听到“大哥”这两个字，乐真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也只是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
　　皇帝大概是自觉触及了她的伤心处，便也不再车轱辘话来回叮嘱，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让大祭司好生看顾着她，之后才继续完成仪典。

　　离得近的西峰国的人，见到皇帝如此担惊受怕，还和少祭司交谈了半天，却没有半句窃窃私语，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而另一边东壑国的使臣团虽尚处于惊讶中，但因为听不清二人说了些什么，对于这背后的故事便也少了许多的臆测。以为皇帝乃是因为神兽而惊慌，同祭司之间的交谈不过是赞扬她及时安抚了犀渠的情绪。
　　听力和目力远胜常人的祝雩则不同。她将二人的对话，不对，应该是皇帝单方面的言语听得一清二楚，故而深知皇帝的担忧并非是因为犀渠，而是因为乐真。
　　皇帝和乐真倒不像是有什么故事，反倒是和她的父母应当有些渊源。不过皇帝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和巧妙的避讳之法，该是她的父母已经都不在了，且她的大哥似乎也已经故去。
　　乐真，竟然是孤女吗？难怪性格如此冷淡。但是，她怎么会和皇室有着关联？在东壑国，但凡和皇室沾点亲故的人，除非是职责所在，比如公主需要入神祠为祭司，不然都不会愿意待在神祠中守着戒律清规。
　　符言遂见她走神，拽了拽她的衣袖，“小雩，仪式开始了。”
　　祝雩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踮起了脚尖，便赶紧在皇帝念颂词的声音中，站正了姿势。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后，她低声问符言遂道：“符兄，你就不好奇吗？”
　　因二人单独列席，与使臣团有一段距离，符言遂便也没再顾忌着给尚书院长脸、规规矩矩参与完全程的想法，回应道：“好奇什么？”
　　“皇帝和那位少祭司。”祝雩指了指使臣团同行的其他人，“我见他们方才都在小声地讨论。”
　　符言遂持笔的手不停地往下写着，反问道：“有什么好好奇的？”
　　“啊？”祝雩没想到他会如此问。
　　符言遂换了种问法：“你好奇什么？”
　　“嗯……”祝雩其实好奇乐真怎么对皇帝也那么冷淡，甚至可以说是不敬，但是按理说一般人听不到他们的交谈，也并不知道期间乐真的态度怎样。
　　未免符言遂起疑，她很快接道：“就是好奇他们说了什么呗？我见许多南边诸部落的史书，关于这种对谈，有的完全都像是臆测的，压根儿就不符合当时的场景和事件发展的逻辑。”
　　“嗯。”符言遂点点头，“是有这么个情况。”
　　祝雩见这个借口可行，便继续往下编：“所以我就想，那符兄会怎么处理呢？你是会忽略不写呢？还是直接写没有听清楚。”
　　符言遂终于舍得停笔片刻了，他表情有些古怪地看着祝雩，道：“我听清楚了。”
　　“真的？”祝雩一愣，这不能吧？不过皇帝开头那句声音确实挺大的，“符兄是说听到皇帝起初喊少祭司停手并让她往后退吗？”
　　“嗯。”祝雩心中的那口气还没卸下来，他却又接着道，“但也不止于此，我天生听力较常人而言更好一些。”
　　祝雩觉得奇怪，越想越觉得符言遂似乎和自己一样，都不是寻常人。她试探着问道：“那后面皇帝说了什么？”
　　符言遂道：“说了些关切的话。”
　　不错，那些话确实算得上关切，但是仅凭这个，似乎也没法就正式确认符言遂也是一位神。
　　她正想着如何更进一步试探，突然听到符言遂问了一句：“不过，小雩你方才一直盯着那个方向出神，难道没听清吗？”
　　祝雩下意识道：“我自然听清了。”
　　“嗯，咱们院正果然识人有道，那我也就不多加赘述了。”符言遂像个老狐狸一样，笑了一下，“小雩，你若是好奇我会怎样写，到时候翻看我今日的札记即可。”
　　“那便多谢符兄了。”祝雩答完才意识到，她就这样被搪塞过去了。
　　罢了，下次再找机会试。
　　其实试不出来也没什么，她只是……
　　只是目前精力没处放，故而刻意在这消耗。
　　符言遂先前说起的什么好景致，她倒是不觉得。但是来了这里之后，所有的人倒是都变得可亲了起来。

　　仪式结束后，祝雩同众人一起参与了午宴，之后就回房间休息了。临近晚宴，她觉得还是有些撑得慌，便决定在神祠内四处走走。
　　不得不说，西峰国人还真是热情好客又大方，一开始神祠安排的侍者们说“只要遵循规制、参神时不冒犯，便可以在神祠内任意走动”，她还以为是客套话。但是这么多天下来，一路畅通无阻，倒真是她想太多了。

　　祝雩想着从来没有去过太阳神殿，按照规制，第九日的时候神殿是开放的，便决定上去看看。
　　她踏入殿内，尚来不及为这金殿的辉煌而赞叹，就被眼前跪着的人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
　　是乐真。

　　神祠一向被认为是神的居所，也是人间供奉祭祀的中心，是人世与神明之世的关隘所在。
　　信徒在此，请托祭司，架设沟通的桥梁。
　　但是人们常常忘记，祭司也是信徒。
　　他们往往先为众生搭桥，最后才想到自己。

　　乐真明显听见了她进来的响动，却并未回头。
　　好在祝雩这个人还算善交际，她主动问候道：“少祭司大人？”
　　乐真没看她，点点头算打过招呼了。
　　“大人为何在此长跪？”祝雩想着总不会是因为上午她不顾安危去安抚了犀渠的情绪吧？
　　乐真没做声。
　　“大人在……”说受罚有些太直白了，“在此处静心？”
　　乐真摇头。
　　“哦，那就好。”空旷的神殿内，祝雩一人的声音显得格外嘈杂。于是她便也不再说话了，正准备走的时候，想起来都来了，也是该拜一拜的。
　　虽然大家都是神，但是怎么说太阳神都是大名鼎鼎的前辈。
　　不料她刚想跪下，就被乐真横袖一拦。

　　“少祭司大人这是何意？”
　　“祭如在。”乐真终于开口说话了。
　　“祭如在？大人有话不妨直说？”还真不是祝雩故意作对，她确实是第一次听这句话。
　　“祭神，如神在。”乐真半张脸围着面纱，眼睛看向她。
　　那日阳光刺眼，祝雩又没好意思一个劲儿盯着人看，这回对视才发现，乐真的瞳色很浅，是琥珀色的。
　　盯着人看的时候，目光也是很浅很浅的。不似老院正那般恬淡，也不像符言遂那样犀利。
　　一眼扫过来，既像是漫不经心，也像是格外恩赐。

　　“祭神，如神在？”这个祝雩倒是听过，但是此时提起，是何用意？
　　“夫祭者，非物自外至者也，自中出生于心也，心怵而奉之以礼。”乐真收回了目光，站起身来，淡淡地道：“祝雩阁下，若心不诚，亦无所求，不如不拜。”

作者有话说

　　《礼记·祭统第二十五》：“夫祭者，非物自外至者也，自中出生于心也，心怵而奉之以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