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如在》鹤同尘

43、劝言

　　第四十三章劝言
　　第十一日的时候，符言遂送走了尚书院的最后一车珍贵藏书。他望着车马远去，心中无限感慨。
　　百年不得一见的京中水患，竟然能让自己遇上。不知后世会有多少人参阅他笔下的记载。
　　作为史官，这也算是大幸了吧？
　　他低头叹了一声，他倒是宁可不要这份荣膺。

　　符言遂上有长兄符言迏，家中祭祀和仪典几本从不需他挂心，他只一心记史修书，连家族神庙也几乎从未踏足。想起神庙中也存有一部分家族史书，未免保存不周，他便临时起意，去了一趟符府神庙。
　　看见门口车马，他笑了一声：“好巧，大哥竟然也来了。”
　　一进门，他便听到符府祭司在同符言迏商谈些什么，似乎是关于其他神庙都在准备暂时迁移之事。
　　符言迏道：“我自是不能离开礼部的，小意亦要留在尚书院。若是父亲大人同意暂时返回祖屋居住一段时间，你可随他一同去。若他也要守在京中，神庙内重要之物便需劳你先行带回祖宅，务必小心护着。”
　　“是。”祭司点头应着，之后便去着手准备了。
　　“那可必须得劝父亲大人回去。”符言遂突然插话进来：“积水与日俱深，他腿脚本也不大方便了。”
　　“小意？”符言迏颇为意外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你怎么突然来了？今日也不是休沐啊？”
　　“哥。”符言遂揉着肩膀，“轻点。”
　　“你个臭小子，这些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你嫌重，我还觉得轻了呢！”符言迏说着，扬手又是重重一拍，“父亲大人很挂念你，你晓得吗？也不知道报个平安？”
　　“哥哥哥！停！”符言遂嘴上求饶，实际上却没躲没闪地又受了一掌，“怎的一见面就喊我‘臭小子’了？刚刚不还是‘小意’吗？”
　　符言遂名意，只是少有人直呼他名。在家中，夫人周莛心也多是喊他符哥哥。
　　“没见到你的时候只觉得担心，一见到看见你没心没肺的样子，就突然觉得气不打一出来。”符言迏严肃起来：“以后若不回家，日日都需要给家中报平安，莫要让父亲再操心。”
　　符言遂嘀咕道：“我同莛心说过的。”
　　“又找打了？你都和自家夫人讲了，怎么不记得顺便知会老父亲一声？”符言迏气道，“你明知，父亲总是担心你的。”
　　“本是不想父亲担心，才不报消息。”符言遂确实不是忘了说，而是深以为若讲他最近都要歇在尚书院，恐老符大人更担心。他小时候出生的时候就先天体弱，五岁前更是淋不得半丝雨，沾不得半点寒气，不然必要发高热。符言迏就好养活多了，每日在外头疯跑也没事。
　　见符言迏不说话，符言遂继续解释道：“大哥你也知道，尚书院背靠青山，平日里是好风光，好景致，可是一遇到这种雨，难免有土石崩塌之险。同莛心说，也是怕她担忧到不行，反去问了父亲。父亲若不知倒还好，也不至于担心……”
　　“父亲怎么可能不知？他监察百官多年，还察不出你小子在想什么了？”符言迏明白他并非是疏忽，否则便不会只是不痛不痒地拍那几下了，“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还记着，祖训上第一页第三行，写着什么吗？”
　　符言遂流利地背诵道：“生可以不闻达，死还需相知会。”
　　符言迏道：“所以，无论何时，你都需让父亲大人知道，你在何处尽忠。”
　　符言遂认错道：“是我之过。”
　　“不过我们史官大人这么突然有空来此了？”符言迏见他明白了，便也不再继续说教，问道：“总不至于是来讨打的吧？”
　　符言遂笑起来：“怎可能？不过就是刚刚送完一批书出京，想起神庙中的家史，便着急过来看看。没想到大哥思虑周全，已经先我一步了。”
　　符言迏瞥了他一眼，道：“你也知道着急？”
　　“那可不？”符言遂玩笑道：“全天下不着急的，恐怕也只有隔壁祝家神庙吧？”
　　符言迏却正经起来，道：“说起此事，祝大人仍旧是没有音讯吗？”
　　“没有。”血书之事，符言遂暂且需要保密。
　　“可是定国公主这样守着也不是个办法。”符言迏身为礼部侍郎，虽然感佩这份情谊，但是依旧有些忧心。和亲公主若是遭逢不幸，那损毁的可是两国情谊。
　　“可劝不动祝府的那位夫人。”符言遂摇头叹息道：“尚书院中已经多次派人前去问过了。”
　　符言迏道：“祝府祠堂距离此处并不远，不若你去一趟，再探探？”
　　“礼部收到西峰国那边的书信了吗？”符言遂觉得自家大哥虽然心思细腻，但是平日倒不会这么着急。
　　符言迏道：“已经转交给定国公主了。”
　　符言遂了然，难怪了，“既如此，我现在便去一趟。”

　　到了祝府神庙，一看果然与别处熙攘搬挪不同，静悄悄的。地上几乎快要水流成河了，进了神庙之内，却也勉强还算得上干爽。乐真闻得脚步声，回头来看。发现是符言遂，便颔首示意了一下。
　　符言遂不请自来确实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扯了个借口，道：“臣听府上祭司说，祝府神庙的祭司每日都在。”
　　乐真上一次听到这话，也没隔多久。她心中略有无奈：东壑国这边，怎么祭司们看起来都怪清闲的？还有心思关心其他神庙？
　　见她不语，符言遂也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这么问，“可是臣失言？抱歉抱歉。”
　　乐真摇摇头，道：“无妨。符大人此来何事？祝雩未归，可史册已归。”
　　符言遂道：“或许问题正在此吧。”
　　“史官不回来，会有天谴降临？”乐真状若随口一说，道：“莫不是此次暴雨不歇，乃是祖灵示警？”
　　这回，静默的人换成了符言遂，他本不该提那一句。
　　“京城发生涝灾，且许多人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弃城而逃，这样的传言，我已经听到过很多次了。”乐真其实是在试探，她本也打算找个机会去问明白，没成想人竟然主动上门来了，“大人若是不介意，可否告知我实情？”
　　符言遂道：“太常大人对这次接连不断的暴雨，确有些自己的看法。”
　　乐真问道：“如我所言？”
　　符言遂没点头，也没摇头，良久后，行了一礼，“史官们要与尚书院共存亡，但是也仅有史官们。西峰国那边，已经得了消息，应该不久就会派使臣来。”
　　“我已经修书，让他们不用来了。”乐真一早就拒绝了，苏庭燎的信到的比皇帝的还早。
　　这位太子殿下也曾抱定一统疆界的雄心，但是竟从未曾将天下生民放在心上。

　　无论在哪一国，人都是人。
　　她和他，这是注定走不到一起。

　　符言遂诧异道：“为何？”
　　乐真没扯这些空话大道理，而是简明扼要道：“我不能食言，我也从不食言。”
　　她答应过，会等祝雩。

作者有话说

　　迏d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