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如在》鹤同尘

39、酆都

　　第三十九章酆都
　　乐真进了门之后发现，她竟然莫名其妙来到了城外。她下意识地回头，见原先进来的那门仍旧开着。正犹豫着是该回去还是该继续前行，一女子阔步走到她身旁。
　　“莫慌。”她轻摇着扇子道：“时候未到，你回得去。”
　　乐真行了一礼，以作感谢。谁知这女子竟然是侧身一让，“可受不起，莫折煞我。”
　　乐真虽然觉得奇怪，却未多问，默默打量起眼前的城来。这并非是她熟悉的京城，绕到正对城门的一面后，发现城门的牌匾上书“酆都”二字。
　　“酆都城？”乐真印象中，无论是西峰国还是东壑国，都没有这个地方，莫不是南境的？
　　可是，祝府的祠堂怎会通向南境？

　　“回去！”
　　一声厉呵打断了乐真的思绪。她寻着声音看去，发现方才在她身边的那女子，拦住了一名男子。
　　“那她呢？”那男子看了看她，不满地问道：“为什么她可以进，我不可以进？”
　　“她本就是这里的，你却不是。你不过是梦中迷了方向，自然是不能进的。”言毕，那女子像是耐心耗尽，不由分说便把门一关，那男子和门便瞬间不见了踪影。
　　“阁下方才说，我是这里人？”乐真上前几步，问道：“此处是酆都城，可我从未听闻过……”
　　那女子忽地一笑：“从未听闻过吗？”

　　阴曹地府，酆都罗山。

　　乐真想起，她在神祠学习的时候，是听过的。只因她是祭司而非巫咸，乃是专司请神而非驭鬼，对此所涉不多，便没能在第一时间记起来。
　　“嗯，看来是听过。”那女子又摇了摇扇子，点点头道：“不过你这情况却是特殊，若是一时觉得奇怪我也能理解。寻常人要到死后，方才能至酆都。”
　　乐真探了探自己的脉，道：“可我应当还活着。”
　　那女子见她动作，轻声笑了起来，笑完了之后方道：“生得人身的鬼，除外。”
　　“祭司大人，你……”她敛起笑意，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你正是那，生得人身的鬼。”
　　“阁下怎知我是祭司？”乐真今日虽然在神庙中祝祷，但是身上所穿并非是祭司的礼服，而是一件日常的月色直裾长袍。
　　那人道：“能用祝府令开门的，自然该是祝府新来的那位祭司大人。嘶，怪我唐突，我该称呼大人为‘夫人’的。”
　　她嘴上说着唐突，实际上可丝毫不觉得抱歉，带着市井无赖的气息，玩味地道：“夫人，莫要怪罪。”
　　乐真对她奇怪的态度不赞一词，只道：“如何知道我不是偷拿的祝府令？”
　　那女子不再玩笑，认真起来，道：“听我们司徒大人提起过。”
　　“司徒大人？”乐真试探着问道：“司徒宥？”
　　那女子单手一收扇子，抚在掌中，“是她。”
　　乐真问道：“敢问阁下是？”
　　那女子道：“哦，文异，文行殊。”
　　“江阳三郡的督察使？”乐真隐约有点印象，祝雩和她提过一次这人，说是正在追查民间疯狂流传、引起无数恐慌的“血咒秘术”。
　　“你竟然听过我？”文异颇为惊诧地问道：“谁和你提起过我？司徒吗？”
　　乐真拿不准她的态度，便没透露是谁说的，只道：“大人奉旨追查秘术一事，为民尽心，亦为民记挂。”
　　“你不愿说，我也知道，必然不是司徒说的。”文异又一抖手腕将扇子打开，“罢了，谁说不是说呢。”
　　乐真见她无意再追究，便转而问起了自己好奇的事情：“敢问阁下，方才说‘生得人身的鬼’。这是何意？”
　　文异睨了她一眼，道：“我时常好奇，你们祭司都学习什么？”
　　乐真被人轻看，却也不恼，只道：“通天。”
　　文异叹了口气，“好吧，神鬼一体那是原初之事了，现今看来已经是大变样了。”她抚着扇骨，四周看了看，道：“这里人来……鬼来鬼往的，咱们边走边说。”
　　乐真却没立刻跟上，而是道：“我进了城，还能回去吗？”
　　文异用扇子指了一下她腰间挂着的祝府令，“这是通行之令，你带着它，来去自如。”
　　乐真这才发现，祝府令竟然不知何时自己悬在了她的腰间。而这城墙上，也有她在祠堂墙上所见的那种凹槽。
　　文异道：“放心了吗？若不放心，我带你试一次？”
　　乐真摇头。既然是机缘巧合来了此地，那说不定也多少能帮上祝雩些什么。瞬息风云变化，她耽搁不起这时间。
　　“嗯，那走吧。”说着，文异便慢悠悠地领着乐真往城里去，边走她边解释道：“若是祖上积德，比如救世济民，或是力挽狂澜于既倒，护佑了千千万无辜生灵，那其后代则有可能得神之灵，便是所谓寄于人身的神。等到人身灭去，那便可直上云霄，入主神殿，司掌一方。”
　　“反之，若是祖上积殃，比如为非作歹，或是肆造杀虐于无端，伤害了千千万无辜生灵，那其后代则有可能承鬼之灵，便是所谓生得人身的鬼。等到阳寿耗尽，则被困于无间地狱，受尽万千折磨。”
　　说到这里，文异毫不见外地道，“比如我，我祖上坏事做绝，到了我，这便是鬼了。”
　　乐真对她的坦然相告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似乎没什么必要，便只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在听。
　　文异接着道：“简而言之呢，寄于人身的神，人身陨灭，便自然飞升，不用像其他自然化生的神祇或是神祇的后代一般，再特意来世间辛苦一遭渡劫。而生得人身的鬼，人身陨灭，便自然成鬼，无可解脱。”
　　乐真问道：“无可解脱？”
　　文异道：“你自己看看其他鬼是怎么个样子，便知我为何如此说了。”
　　乐真看了看四周的鬼，觉得似乎……也没怎么样。
　　“看是看不出的。”文异简明扼要地总结了一下，道：“不饱食，不知暖，不友亲，不往生。”
　　“这便是鬼。”乐真觉得这说的正是自己。
　　“嗯，这便是鬼。”文异道。
　　“那你……”乐真话到嘴边，又恐戳中了她的伤心事，便又打止，生硬地转折道：“现在想吃东西吗？”
　　“不想。”文异笑道：“不过，你本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我是鬼的吧？”
　　乐真道：“若是不便回答，也无妨。”
　　“这有什么不便的？”文异颇为旷达，直言道：“很简单，因为我被人刺杀而不死，来酆都一趟后便知了。可是我还有未竟之事，便用文府令暂时先两处往返着。等事情办妥了，我便……”
　　乐真道：“便怎样？”
　　文异道：“便回来。”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回来长住下。”
　　这便是彻底不再回去的意思。
　　乐真道：“多谢相告。”
　　文异摆摆手，“没什么。正如你所言，我在查那个案子，也正是为查那个案子而来。你呢？你怎么突然来了？”
　　乐真道：“因缘误入。”
　　“不可能。”文异示意她回头看那城墙，城墙上原先清晰可见的凹陷处现今全都不见了。
　　“这是？”乐真刚一着急，那些凹槽却又全都显现了出来。
　　文异看着她，不疾不徐地道：“发现了吧？你若是心中没有强烈的，好吧，应该说是没有特别特别强烈的欲望，是看不见往返之门的。”
　　乐真沉思片刻后，道：“可是我确实，不知是为何才能看见。”
　　“为了祝雩吧。”不给乐真开口辩解的机会，文异用一种了然的眼神看着她，抢白道：“你方才答应和我进来，主要也是想找她吧？你是在等她，不过，是‘等她一起’的那个‘等’。”
　　不是一起生，便是一起死。
　　见乐真没反驳，文异笑道：“难得我今日有空，夫人若是来找人的话，我正好带你逛逛啊。”
　　乐真略一思索后，同意道：“那劳烦大人。”
　　“夫人莫客气。”

作者有话说

　　酆fēng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