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如在》鹤同尘

32、安魂

　　第三十二章安魂
　　一个月后，联军在南境和敌方达成协议，暂时休战，安魂仪式便被安排在了休战后的第二个清晨。
　　乐真梳妆完毕，祝雩却一反常态，仍躺在床上睡着。并非是她偷懒，而是昨夜受了惊，快天亮了才睡着。

　　南疆多有虫蛇，乐真昔日在神祠中的时候，修习过一些偏门的术法，自然没少见这些毒物。要说害怕，那也是曾经害怕。现在，她看着它们，是半点怯意也没有，顶多觉得有些倒胃口。反倒是祝雩，那日在帐外见到几只百足虫经过，被吓得脸色灰白，虽然勉强是把当日战况详细记述好了，但是晚间的晚饭吃的比乐真还少。
　　乐真觉得不对，便问道：“不舒服吗？”
　　祝雩道：“有点。”
　　乐真连忙起身，要去给她请大夫过来瞧，被一把拉住，“别别别，不必不必。”
　　“祝雩。”乐真有些生气地皱起眉。她生气的时候不多，估计曾经也没真的生过谁的气，骂人更是不会。于是好半天，只是语气严厉地重复喊着祝雩的名字：“祝雩。”
　　“是被吓到了。”祝雩不好再瞒，捂着脸叹息道：“我今日见到几只很长很长又很多脚的虫子，就在帐外不远处，就觉得……也不是害怕，就是之前没见过这种的。”她用手比划着，“那么长一只，就在那边……”
　　乐真沉思了一会儿后，问道：“它们，咬你了？”
　　祝雩道：“当然没有，不然我早就去找大夫。”
　　乐真道：“那有何可怕？”
　　祝雩解释不清，正想说“等你见到了你就明白了”，却突然发现那竟然有一只虫子钻进了帐子里来。
　　“！！！”她本想喊叫，但是碍于乐真在前，怕自己这一惊一乍的反把她吓到了。且又在军中，突然大声吼叫，恐让人误会有什么夜袭，故而虽然张大了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乐真顺着她惊恐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虫子。它确实很长，比在京中三四只松毛虫拼起来还长。在地上前进时，一扭一扭的。脚也挺多的，但是动作却不显得笨拙。颜色鲜艳，看模样像是有毒之物。
　　不过，却也并没什么好怕的。
　　它只是在那里动它的，并没有冲过来。

　　“我赶它出去。”这是个陈述句，乐真本没有要征求祝雩意见的意思，就是告知一声。
　　谁知祝雩听后，紧紧抱住她的手臂不放，“别去！不行！”
　　“不赶出去，一会儿爬上塌怎么办？”乐真拍了拍她的手，“没事，赶出去就好了。”
　　祝雩仍是道：“你别去。”
　　乐真见她如此坚持，便也没再往前走，问道：“那怎么办？”
　　祝雩深吸一口气，道：“我来。”
　　乐真看她脸色不好，整个人还有些发颤，道：“还是我来吧。”
　　祝雩摇了摇头，“它有毒，万一咬到你怎么办？”
　　乐真道：“那你呢？”
　　祝雩抿了抿唇，道：“这虫子，有什么怕的东西吗？”
　　乐真回忆了一下数年前所学的东西，这些虫子确实怕很多东西，但是眼下都没有。
　　祝雩本也没等着她回答，继续自言自语道：“若是找外头不远处负责巡逻的百夫长来，怎样？”
　　乐真无奈地看着她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尽了极大的勇气往那虫子身边靠，突然，她脚步一顿，猛地又退了回来。
　　“……”祝雩揉了揉自己的脸，欲言又止。
　　乐真看她如此为难，本想捡根树枝直接把那虫子叉出去算了，谁知祝雩竟然绕过她，取了火把下来：“虫子怕火的吧？”
　　乐真觉得虫子也有喜欢火的，觉得还是该劝她莫要轻举妄动。可祝雩在有了火把之后，底气足了太多，在乐真开口之前，便已经到了那虫子跟前，猛晃几下火把。
　　虫子无动于衷。
　　也不是，虫子有刹那停止了扭动，但是过后又继续慢慢地晃动着肥胖的身躯。
　　祝雩觉得很挫败。
　　乐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也懒得出帐去寻什么树枝了，直接从一旁成捆的干柴堆里挑了根长度差不多的，三两步走到祝雩旁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虫子用树枝挑起来，手腕轻动，将它朝着外头林子那边用力甩了过去。
　　她本来没想下这么重的手，可是方才瞥见祝雩满头冷汗，手上便也失了轻重。
　　她将那根干木柴也顺手扔了出去后，轻轻地拍了拍祝雩的肩膀，“没事了。”
　　祝雩静静地站了一小会儿后，却捂着腹部干呕起来。那虫子动来动去的样子，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乐真见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作为安抚。
　　后来上塌歇息，祝雩一整夜都没缓过来，也没怎么睡踏实。

　　“祝雩。”乐真来到榻边，看着她紧皱着眉，轻轻喊了她一声后，道：“我要准备去安魂仪式了。”
　　祝雩闭着眼睛冲她张开怀抱，这是示意再抱一下的意思。乐真便走过去，同她轻轻地抱了抱，从她那里得了几个安抚的亲吻后，才边整理着袖摆边往外走。

　　安魂仪式进行得很顺利，乐真回来的时候，还特意亲自去领了新鲜的果子，想着给祝雩吃些爽口的，或许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结果走到帐子里却发现，祝雩竟然不在。
　　她便将果子从布兜子里拿出来洗好，随后又一个个装在篮子里摆好，便安心坐在下来等祝雩。结果等到黄昏时分，还没有看见人影。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乐真碰巧遇见之前和祝雩谈过事情的宋将军经过，便问他道：“你可知史官大人何在？”
　　“回禀定国公主殿下，大人巳时便出去了，之后一直未曾回来。末将也不知。”宋将军道。
　　乐真觉得他没说实话。将军们住的帐子里这里很远，宋将军是如何知道祝雩巳时出去的？
　　“可是有人寻她？”乐真换了种方式问。
　　宋将军想了想，“前几日倒是有人找大人，但是事情应该已经办妥了。”
　　“前几日？谁？”乐真前几日忙着准备安魂典礼的事情，早出晚归，但是每次回来的时候见祝雩都在，便也没细问白日里的事情。再者晚间二人相处时，她也没什么机会问，祝雩最近可太热情了。
　　“督军大人和王参军。”宋将军报上两人来后，立马又道：“但是殿下怕是不便与他们相见。”
　　“为何？”这么一想，乐真倒记起，今日安魂仪式她也没见到这两位。
　　宋将军沉默半响后，“末将直接带殿下去见史官大人吧。”
　　乐真警觉地看着他：“你方才不是说，不知道她在何处？”
　　宋将军道：“我本不该管这事，但是殿下今日为我的弟兄们安魂，让他们能归故里。史官大人又用笔墨记他们的姓名。末将感佩。”
　　乐真见他态度真切，便将帷帽的系带系紧了些，确认贴身的匕首仍是藏好的后，示意他带路：“劳烦。”
　　宋将军行礼道：“殿下请。”

　　半道上，乐真闻见血腥味越来越重，心中不由得一沉：“史官大人可是触犯了什么军中律令吗？”
　　“祝大人出身帅府，世代浴血，祝将军们虽不在，但是总归军中还是留了几个贴心的人。若是大人不慎触犯了军中律令，还是小事。”宋将军意味不明地苦笑了一声，“也不怪祝大人，她也并不是第一个。”
　　乐真道：“并不是第一个？”
　　“为记史而来，且因秉笔直书而被‘请’到这里面的，她并非是第一个。”宋将军在军中狱前停下，叹息道：“说真话，往往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