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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雨夜情人 ...

  •   那晚后,演奏时我常常往大门看。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担心缓缓加重,担心自己那晚是否说了不合适的话,是否举止有问题。我按次序回想着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没有找出能和自己的担心对上号的画面。

      说不定只是逢场作戏。她那么青春活泼,皮肤白,五官端正,眼睛又和雨夜一般澄澈。想来不会缺追求者。所谓的分半瓶格兰菲迪,不过是她想出活跃气氛的话,并不能当真。

      可她的微笑时常盘旋在我脑海,挥之不去。她的确是想在我身上寻求到什么的,虽然缺乏与人相处的经验,但我无比笃定这点。因为她那时的神情毫不掩饰,比话语更简单直接地把她的内心传达给我。

      然而不论我再怎么仔细回想,反复考虑,事实就直愣愣地伫立在那里——她已经一个月没来了。

      可能我并非被选中,或是她选中了很多人。一想到这里,我就感觉呼吸困难,仿佛胸口漏了气。

      11月3日,下午下雨,晚上电闪雷鸣,因此酒吧几近无人。我坐在钢琴前,听着轰隆隆的雷声,忍不住回忆她。她蓝丝绸连衣裙几乎填满我的脑海,故而弹琴时出了几处错误。幸而听众很少,老板也不在。

      我走到吧台坐下,调酒师用吧勺的底端敲敲我的手背。

      “格兰菲迪都沉灰了。”

      “不开。”我面无表情地说。

      “不就是个漂亮女生,至于这么魂不守舍?你模样不错,弹琴时不少女孩和你搭讪,你都不理。我差点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现在看来我安全了。”

      我知道他是打趣,想开解我,但我不想接他的话。只是喝着闷酒。

      调酒师叹了口气。

      “等不到的。”

      “或许。”

      “那打赌?”

      “再赌一瓶格兰菲迪?”我没好气地说。

      “当然是换一种,百富15怎么样?”

      我一声不响地注视紧闭的大门。

      “不赌我可就把格兰菲迪开了啊?”调酒师作势要打开瓶盖。

      “赌。”我沉声说。

      “好!很执着!”调酒师毫不吝啬他的夸赞,手持格兰菲迪大笑,看起来仿佛已经喝到我给他买的百富15。

      笑声还没停下,门开了。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大门。是她。调酒师的笑容瞬间消失,而后转移到了我脸上。

      我急忙站起身,觉得自己反应太过激烈,又立刻坐下。

      她脚步轻盈地走到我身边坐下,脱下白色外套,露出里面的浅蓝色高领毛衣。毛衣十分贴身,将胸脯的形状完美地凸现出来。赏心悦目令人惊叹的形状。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赶快心虚地偏过目光。

      “酒可还留着?”她问。

      “好几次差点被他开了。”我指指调酒师。

      她瞪了调酒师一眼,然后眼神向下看到了他手中的格兰菲迪,她挑挑眉毛,调酒师乖乖地把酒递给她。她轻轻一下把瓶口的软木塞拔出,向调酒师要了两个闻香杯,倒上酒,递给我一杯。

      “我呢?”调酒师可怜巴巴地看向她。

      她又要了一个杯子。斟完酒递到调酒师面前时,突然收回手,神情疑惑,“调酒师还缺酒喝?”

      “自己花钱买的酒意义不一样。”调酒师瘪瘪嘴。

      她轻轻一笑,把杯子递给调酒师。我们闻闻香味,然后一同饮下。喝了几杯,调酒师打了个酒嗝,表示自己心满意足,决定去休息室小眯一会儿。酒吧只剩我和她。

      “看来最近很忙?”我问。

      “最近没有暴雨。”

      “只在暴雨天来?”

      “目前是。”

      “目前是?”

      “过段日子大概平时也能溜出来。”

      “家里这么严?”

      “家庭情况十分复杂。”

      家庭情况十分复杂。我想不明白,心底觉得胡乱猜测也是一种冒犯,于是把这问题抛到脑后,默默给二人倒上酒。她微微低下头,卷发柔软地压在桌面上,嘴唇轻轻贴着酒杯口,许久没动,看样子颇为犹豫。

      “最近想过我?”她声音极轻地问。

      我手一抖,杯子掉到桌子上,酒洒了出来。她递来纸巾,我故作镇静地擦桌子,结果不小心把手机碰到了地上,蹲下捡手机时头撞到了桌沿。

      我吃痛地捂住额头,听到她偷偷的轻轻的笑。

      我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揉着额头,脸十分热,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最近想过我?”她又问了一次,这次语气十分轻松,听起来胸有成竹。

      是要认真对待的问题。我暂时把刚刚的窘迫处境扔到一旁,身子端正地坐着,目光水平地看向她额头的碎发。

      “想过。”

      她也坐直身子,稍微仰头,好让我的目光与她的目光交汇,然而目光仅交汇了一小会儿,我就不好意思地移走目光。大概是觉得这一幕十分有趣,她扑哧一笑。

      我感觉脸更热了。

      “你呢?”我鼓足勇气问。

      “最近没什么时间。不过时间虽然很少,可一旦出现,就会想你,十分想了解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

      “可以讲讲?”

      “很无聊的。”

      “没关系。”

      我于是从小时候开始讲起。讲我从小学琴,由于缺失成为演奏家的关键要素,在十四岁时回归了正常的初中生活。在那以前钢琴就是我的一切,每天想的除了琴还是琴,因此缺少与人相处的经验,这些年并没能交到什么朋友。不太会与人相处,大学舍友的为人也让我厌恶,矛盾重重故而搬到这所酒吧附近住。平日里家,学校,酒吧三点一线。除了学习,工作,就是在家看看书。

      我的生活那么无趣,但她听得那么专注,津津有味,俨然一副窃听到足以改变世界的重大机密的神情。别人居然会专心听我说这么多话,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

      讲述时,我也同样想了解她——为什么这么忙,为什么要在暴雨天前来,为什么上次突然离去,家庭又是怎么个复杂法?甚至连她喜欢吃什么,无聊时做什么,平时几点睡觉,几点起床我都想了解。

      讲完目前为止的人生概要,我总结道,“是相当无趣的故事。就连唯一值得一提的天赋也缺乏关键要素,那时以为再也不会碰钢琴了,没想到还有用得上这项技能的时候,也不算白学。”

      “不是那样的。”她轻轻摇头,“你弹琴的确缺少一些关键要素,但我很喜欢这种缺乏的感觉。”

      “缺乏的感觉?”

      她点点头,端起酒杯和我连续碰了几次。杯中酒水所剩不多时,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杯中空气占据的巨大空间,半晌才说话。

      “我常常想,身体或许和酒杯一样是容器。我们刚来到这世上时是空荡荡的容器,于是填满容器成了最本能最强烈的欲望。我们被欲望驱动,不停地向别人,向世界索取各种事物,好让自身变得完整。”

      她拿来格兰菲迪倒满两个酒杯,然后抬头深深凝视我,从她澄澈的眼睛中,我可以看见自己映在她瞳仁里的脸。

      “此时的我们都不完整,都迫切地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你不觉得?”她问。

      “确实这样觉得。”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我们继续喝酒,共同聆听好一阵儿门外的雷雨声。期间她看我好多次,似乎想说些什么。每次都忍住了。

      她到底想说什么?刚刚的话又有多少言外之意?我心底不停地揣度。门外雨水不断地坠落在地面。时间一点点增加重量,和酒吧里冷清清的幽暗浸染在一起,空气变得滞涩沉重,我们的呼吸声听起来更沉了。

      她终于还是开口了,声音很轻,仿若从遥远的天空悠悠然飘来了一缕云絮。

      “你现在可有女友?”

      “没有。”

      “愿意和一个只在暴雨天出现的女生谈恋爱?”

      我猛地看向她。眼神交汇,她似乎已经凝视我许久,氛围灯变幻的色彩映在她澄澈的黑眼珠里,像彩虹倒影在纯净的湖面。我心动不已。

      “十分愿意!”

      我们交换了姓名和联系方式。她叫林染,多么好听的名字!

      她存好我的号码,将手机放回外套口袋,然后极为认真地注视我,“除去暴雨天,我一旦找到机会也会给你打电话,要注意接听哦。”

      “一定注意。”

      “但只能我联系你,你不准找我。平时若是碰到,也要当作陌生人,不然我会很生气,甚至很可能直接分手。明白?”

      “明白。”

      “不觉得麻烦?”

      “麻烦是有些,但错过的话我会遗憾的好几个月睡不着觉。”我发自内心地说。

      她长舒一口气,轻轻笑起来,笑得仿佛是春雨后从田野里吹来的轻柔的风。

      “你上次弹得曲子十分好听,想再听一次。”

      我起身走出一步,停下侧回身子。

      “这次也会中途离开?”

      她闭上眼睛,表情专注,仿佛在倾听什么极远处的低微声响。她很快睁开眼睛。

      “不会。”

      我安心地上台演奏,她把臂肘撑在膝盖上,安静地看我。琴声缓缓流淌,演奏结束时,吧台处的表刚好指到1点整。

      我走到她身边,她穿上白色外套朝我告别。然而她走路歪歪斜斜,很明显有些醉了。

      “我送你?”

      她点点头,报出一个地名,距这里三公里。我推开大门,撑开伞,与她一同踏入黑暗的深不可测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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