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汉三千里》汤问典

5、栗城

　　明天就要收拾东西回去了，娜娜看着这张米白色的厚帏布，眼中几分不舍。布后面就是马千放均匀的呼吸，她很想走过去，掀开这片帏布，去摸一摸马千放的脸，其实她一直很想这么做，去摸一摸他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

　　她还是睡不着觉，又翻了个身，心里各种想法交杂，夜晚帷帐旁边传来蛐蛐的声音。

　　“娜娜睡不着觉”

　　布那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低沉的声音。

　　“放，你能不能讲讲，栗城是什么样子？”

　　“栗城的人盖房子喜欢盖圆顶，栗城的人喜欢种石榴”

　　“嗯，那栗城的人会不会做酱菜”

　　“那你要自己问才知道，你想去吗”

　　“我想去，我从来没去过栗城”

　　“我回军营交差，把你也带过去，怎么样”

　　“那，仁仁呢，我又怎么回来呢”

　　“我吩咐人把你送回来”

　　“放，你会娶什么样的人”

　　“我会娶一位公主”

　　“她很漂亮吧”

　　“是的”

　　娜娜很久都没有再说话，第二天他们收拾东西赶路，初秋的天气清爽，仁仁答应了她，可以让她去栗城几天看看世面，娜娜坐在牛车上却总是闷闷不乐。

　　马千放和仁仁在前面赶着车，她一个人在后面失落地领着羊。从那天以后，娜娜没有再说起过一次嫁人的事。

　　回到村里，她终于给马千放和仁仁都买了合适的衣服，也给自己买了一件。马千放去镇里联络，过了几天村镇附近出现该邑来迎接的兵马，她就知道是时候去栗城了。便换上男装，完全是一个小男孩的样子。

　　离开村子，塔栗国官道旁的景色秀美辽阔，远山树林环绕，树叶金黄，树冠因为深秋寒气而浮现一层层的淡淡白色，好像烟雾笼罩。娜娜第一次看见塔栗士兵，有的人骑马，有的步行。塔栗国盛产良马，锋棱高骏，娜娜要花很长时间控马，因为她害怕掉下去。几个士兵在前面走着，有时手里拿着路上捡的树枝打着玩，或者玩羊拐骨，大约是行军无聊。

　　娜娜把那枚小小的玉佩戴在脖子上，放进衣服里面。这枚玉佩从她小时候就有，细长的箭形玉佩，样式很少见，她没有别的装饰品，所以去哪里都带着。娜娜会骑马，虽然仁仁家没有马，她还是求着镇里的其他人教过她骑马。混在军队里就说自己是马千放救下来去栗城探亲的人，晚上仍然和他睡在一个帐子，从来没有人发现过。

　　栗城独特的民居开始进入眼帘，娜娜兴奋不已，左看右看，又拿出钱在街边的铺子买烧饼，接过烧饼滚烫的纸包，娜娜拣了一个空位置坐下，撕开一点点吃着。看着马千放的背影，他束着发，英挺的样子。

　　更多的军兵围上来，称呼他马大人，娜娜就知道自己该走了。

　　她离开军兵，找了一间酒店住下，店内人员嘈杂，她就来到二楼房间，一路累着，终于放松下来睡着。接着几天又进城看集市上各样东西，走累的时候就停下歇歇脚。

　　离开前的最后一天，她才刚刚回到门口，就发现酒店的一楼站满了人，而且都是塔栗国兵士，严阵以待的样子，老板被兵士用刀抵着脖子架出去，问他为何胆敢私藏梁国公主刘希玉。

　　娜娜听不太懂，想跑出去救老板，其他兵士却拦住她，娜娜以为他们也会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他们却对她恭恭敬敬。老板跪着哭起来，娜娜急的要命，不停地对士兵解释。

　　“娜娜”

　　马千放的声音传过来，他从楼梯上走下来，身上穿着一件烟色锦衣，塔栗人常穿的样式，领子高高的。娜娜一看到他就像看到救星。

　　“放，你告诉我最后一天去王宫旁边找你，我本打算明天就去。放，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士兵，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放，求你救救老板。”

　　娜娜急了，想要向他跪下，士兵却阻止了她的动作

　　“公主，不可轻动”

　　“公主，王请您入宫休憩”

　　一个士兵又说道。娜娜不停地说我不是，士兵却再三请她坐进门外的马车里，娜娜看看门口的老板，咬咬牙进去了。

　　过了一刻钟，马千放也坐进来。车子走起来

　　“放，怎么会这样，我不是什么公主”

　　“娜娜，把你的玉佩拿出来”

　　娜娜一怔，不知道马千放什么时候留意过这块玉，又是怎么知道她一直戴着它，她把玉从脖子上取下，摊开放在掌心，马千放抱着臂倚在车背上，目光了然地看着那枚佩饰。

　　“这是梁国走失的公主刘希玉的镝佩”

　　“放，我是娜娜啊，我不知道什么梁国，万一是别人的呢，这是小时候在我手里的，但是叔叔捡到我，我才两岁，我也记不清是不是我的”

　　“但这枚玉佩在你的手中，你就可以是刘希玉”

　　娜娜悟到他话里的意思，接连摇着头，哀求的看着他

　　“放，我不是，我不能…..”

　　“你叔叔的命在我手里”

　　娜娜看着这个陌生人一样的男人，完全不知道他有这样的一面，在他们劈柴喂羊的时候他是那么好，现在却像换了一个人。

　　侍从来报说马大人，宫门到了。马千放从腰中取下一支银牌，给侍卫亮了亮，马车继续前行。

　　侍卫带他们进入一间殿宇，这明显是给守夜的人用的，马千放关上门，坐在娜娜的对面，夜幕低垂，室内仅有一盏烛火，使他的眉色看起来非常深沉。

　　“塔栗王会问你，宫中的人也会问你，你可以回答是我凑巧寻找到了你，一面之缘看到了你的玉佩”

　　“好”

　　“但是七天后的这个时候，你必须借落下东西为由回到这间屋子里来，这个时候你要演一场戏，一场你被凌虐的戏，他们不会真的动你。但别人问起你，你必须说有。”

　　“放……我们回仁仁家吧”

　　她哀求的看着对面

　　“这样的称呼，臣实在难当，公主”

　　马千放冷冷地回答了，同时站起身走出去，侍卫恭谨地称大人。娜娜无助地等着，直到侍女进来把她领到王宫内去。

　　七天以后，合城皆知刚刚被寻到的梁国公主刘希玉于王宫之中被王室贵族所凌虐，众多侍卫推开门时，几个酒醉的王公与她同处一室，几个军官也兴致勃勃，衣裳半褪，像是已经得逞。刘希玉鬓发凌乱，满眼泪水。塔栗王宫禁卫并不森严，几个军官趁夜杀出宫远走，不知所踪。而几位王公酒醒后不知自己为何与刘希玉同室，塔栗王最终息事宁人，包庇了他们。

　　三个月后，梁国借公主被辱为名出兵塔栗，梁国雄兵百万，投鞭断流。塔栗地居北塞，士兵身高力壮，奋力抵挡，鏖战十数日，栗城最终仍被攻取，王室尽数被屠戮。城内贵胄依次被杀，栗城就此成为梁国的郡县之一。

　　塔栗已灭，仅剩北辽与梁国雄踞东西。北辽虽是同说汉话的集权之国，多年来仍陷于藩镇内乱之中，梁国国君引以为戒，又尽数掳走栗城质子以期牵制邻国，其中北辽质子马千放因寻回刘希玉，又辅助梁国攻取塔栗，受赐将军之位。经此一番，刘希玉已失贞洁，天下皆知，梁军秘密将她带回都城建业，隐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