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念》木岁

1、随笔

　　“叮当。”

　　悬挂着的风铃在开启的门所带起的风下晃了几晃，在吧台后擦拭玻璃杯的店长循声望去，朝进来的客人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欢迎光临‘偶遇’，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推门而入的人是个样貌很干净的青年，穿着最为普通的白衬衫与西装裤，只是下巴处冒出了一点青茬，眼中也带着疲倦，看样子应该是刚加班结束，“一杯SOE，谢谢。”

　　店主背过身在清洗用具，眼神中没有丝毫诧异，“很小众的口味，不过我认识一个人特别喜欢这种咖啡，每次来我这边都点。”

　　青年捏了捏眉心，“是吗，我还没遇到过和我一样的人。”

　　晚间的咖啡店没有其他人，店长应了声“稍等”后，便回身在吧台后开始磨咖啡豆，而青年在等待的间隙中则有些无聊地打量了一下这家明明在公司楼下，他却从未见过的店铺，“这家店是刚开的吗？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过。”

　　“开了很久了。”店长回道，“没有见过可能是因为时间还没有为我们安排这场相遇吧。”

　　非常出乎意料的回答，青年笑了笑，工作了一天的疲惫似乎因为这一句玩笑般的话缓和了许多，“难道这就是你为咖啡店取这样一个名字的原因吗？”

　　店主没有回应青年的话，而是突然有些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进店的时候有偶遇到什么有趣的人吗？”

　　青年的注意力很快被这个问题给吸引了过去，“唔，好像是遇到了一个人。”

　　他笑着摊摊手，“不知道开门和某个人迎面撞上算不算你心中的‘偶遇’？”

　　“在岁月的无垠荒野中，我们都是孤身跋涉的旅人，每一次的不期而遇都是万分之一概率下时间锚点的相互交叠。比如刚才你所说的……不算是很美好的偶遇，或许就是在无数次的锚点测试下，世界所给予你最好的计算结果呢？”店长举着一袋方糖，“喜欢甜一点还是苦一点？”

　　“一块就够了，谢谢。”店主的话有些绕，青年细细品味了一下，觉得挺有道理，于是话匣子也打开了些，“偶遇了一个挺奇怪的男人。”

　　“和我差不多高吧，体型也像，驼色风衣，黑色长裤，啊还戴着一顶鸭舌帽，所以没看清脸。”

　　店主取出磨好的咖啡豆，有些不经意地提了一嘴，“他啊，就是他喜欢在我这边点SOE。”

　　“挺符合店主你的偶遇观不是吗？”青年有些累了，于是指了指旁边的桌椅，“我可以在那边坐一会儿吗？”

　　“请便，旁边有小说散文和杂志，也许可以帮你打发些时间。”

　　架子上摆着一本挺厚的小说。

　　封面很简单，纯色的底色，手写体的书名，书名是——
　　《偶遇时空》。

　　这家店真的非常喜欢偶遇啊，青年有些失笑的翻开了小说，扫了一眼冗长的目录。

　　“您的咖啡好了，请慢用。”店主优雅地将托盘放在小圆桌上，连带着不小心扫到了青年手中捧着的书册，“原来你喜欢看这种类型的啊，宁哲。”

　　没等宁哲发问，店主便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右胸膛，“不小心扫到了你的工牌——还有很有意思的一点，这本小说的主人公也叫宁哲。”

　　宁哲挑了挑眉，本来只是准备随便翻翻，但现在他有些想要认真地翻阅了。

　　小匙与咖啡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精致的拉花晃了又晃却依旧完整。店主微笑着看着面前的青年翻开小说的某一页，然后悄悄的回到了前台，又处理了一份咖啡豆——明明店里只有这一位客人。

　　“彼此的偶遇，便是故事的开始。”

　　·

　　-时间旅者穿梭于各个时空当中，以绝对理性的目光来记录各类事件，并在不影响当前时代的基础上为人们提供一定的帮助。-

　　-锚点是他们的落脚地，而且不要忘记一旦进行时空溯回，现世的时间就会往前拨一个小时哦。-

　　-还有最重要的是，不改变过去，不贪恋未来，珍惜现在。-

　　这是写在扉页的三句话。

　　·

　　公元1950年，河下垓。

　　村口有棵很老的槐花树，连村里最年长的老者都是在这片树荫下长大的。每到了花节，繁茂的枝桠间都会坠满小宝塔般的白花，还有它往往可以飘很远的沁香，让归家的人远远的便能知道快到了，不过现在正值初秋，这种美景便见不到了。

　　宁哲非常喜欢这棵老槐树，因为这里可以给他提供一个方便的落脚之处，邮差先生每天可也是要适当的休息才能够将信件都准时送达的。

　　被水洗到泛白的军绿色帆布包斜挎在身上，沉重的信件压得宁哲的肩膀有些酸疼，不过很快，这些信件便会像翠云家养的鸽群一样飞向收信人的手中了。

　　“大哥哥，送信呐。”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坐在石凳上晃着脚，“我阿爸有信来吗？”

　　宁哲拍了拍手上的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唔——上次的确碰到了，不过你阿爸说边境线那边的邮票卖完啦，所以就让我给你捎句话。”

　　宁哲清了清嗓子，声线故意压低了些，“年年在家有没有听阿妈的话？是不是又长高了？到时候成大姑娘阿爸都要认不出来咯。”

　　唤作年年的女孩仰着头笑的很甜，“嗯！不过年年就算长大了阿爸也一定能一眼就认出来的。”

　　休整的差不多了，年年也回去了，宁哲呼出一口气，朝老槐树旁边那个格外简陋的邮筒走去。

　　“让我看看今天是什么奇怪的信件……”

　　宁哲嘴里嘀嘀咕咕的，紧接着手从邮筒中掏出一大叠信出来。

　　最近河下垓这边的邮筒总是会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信件，而且它们无一例外信封上都没有写上收信人和地址，连邮票和邮戳都没有，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放到邮筒中去的。

　　这种无法送出的信件宁哲包中已经存了许多，因为每当他去当地邮局找相关负责人的时候，从来得到的都是几句非常含糊的“请去某某地找某某某”。

　　久而久之，宁哲也就懒得再去找这些膀大腰圆的邮局人员了。

　　“唔，比昨天多出三封。”宁哲将空白信封的信件一封封拣出来，然后装在自己随身的斜挎包中，“沿路多问问吧，万一能偶遇到寄信人呢。”

　　微凉的风将老槐树的叶子吹起，“哗啦啦”的声响打断了宁哲发呆一般对于信件的注视。

　　该启程了。

　　宁哲腿一跨，登上那辆二八自行车，稳稳的走了。

　　信件没有硬性的送达时间，但是思念可不等人啊。

　　自行车的刹车不是很灵光，宁哲用脚点了点地才停下。

　　不过停在了一个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地方。

　　“茶馆？”宁哲停在路边看着眼前有些灰扑扑的店铺，一时没想起来这条他走了无数次的马路旁什么时候开了这样一家店，“不对，我准备到哪里去送信来着？”

　　既然遇到了，那就进去讨杯茶喝喝吧。

　　茶馆内没有人，只有掌柜一人在柜台后面拨着算盘珠子，有客人来了连眼都不抬一下。

　　“来了？”本想悄悄出去的宁哲被突然出声的掌柜叫住了，于是只好寻了个位置坐下。

　　只是这副格外熟稔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有清茶端来，没有飘几片茶叶的那种，不过宁哲也很满意了 。

　　掌柜端来茶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宁哲旁边不动了。

　　“你听。”茶馆老板突然竖起一根手指停在唇前，宁哲跟着屏气等待，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江旁的枪声已经停止了。”

　　宁哲一愣，口中诸如“这个距离本就是不可能听到江边动静”的语句呼之欲出，到最后只是唇角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信件，该送出去了。”

　　等宁哲回过神来后，自行车的前轮已经陷入了软烂的淤泥之中了。

　　他在恍惚中竟然骑到了江边。

　　－既然是寄给以常规形式收不到信件的人，当然也就不需要地址了，而且那个时候收信人们都正忙着呢。但现在他们的心已经安了下来，也就有时间去看看那些属于他们的信件了。－

　　－别让他们徘徊在外面了，槐花已经谢了，但总该有其他的东西招呼他们回家了。－

　　－去吧，去抓住彼此的交点，并让它停留在此处。－

　　看来这江边便是相遇的交点了。

　　鬼使神差般，宁哲打开了他的斜挎包。

　　呼啸的江风卷起包内码的整整齐齐的信件，恍若只只白鸽伸展着双翼飞向高空，接着又缓缓盘旋而下，淹没在了江水之中不见了踪迹。

　　于是万千英魂变作点点波光入眼，流淌在这条曾经染血的江河之上；百封信件化成声声呼唤入耳，指引着那些正在踽行的贞烈之辈。

　　不用担心迷失在异国他乡，因为他们终会在此滔滔江水翻涌信纸之中偶遇到那个最熟悉的名字，只需沿着信件所标明的地址而行，终会魂归故里。

　　翠云家的鸽群归家了，积压多天的信件也派送完了。

　　·

　　“您好先生，我们店要准备打烊了。”

　　宁哲如梦初醒般从书页当中猛然抬头，正巧对上挂在墙壁上的时钟。

　　先前没有注意，现在他才发现这时是没有指针的，只有一个抽象的太阳的图标在缓缓移动着，看着有点像太阳视运动图——已经过去一小时了。

　　桌上的咖啡已经凉的彻底，宁哲将其端起囫囵喝完后，便对店长摆摆手说了声“再见”，然后推开咖啡店的门离开了。

　　店主对于这位顾客奇怪的行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奇怪，而是十分自然地回到吧台后继续调制刚才完成了一般的SOE。

　　没过多久，门口的风铃又响成一串，店主放下手中的工作看向重新推门而入的“宁哲”，语气熟稔了许多，“好久不见，还是SOE？”

　　“宁哲”理了理身上的长款风衣，随口应了声，又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般偏头问道：“你发现了？”

　　店主拿出早已准备好的SOE，没去回应，而是说道：“刚结束一次溯回？怎么还把这个世界里的你给撞到了。”

　　宁哲接过咖啡抿了一口，“在那边耽误了会儿，就回来的晚了点，谁知道正好和‘我’撞上了。”

　　“你的口味真是到哪儿都不变。”店主走出吧台将放在架子上的《时空旅者》拿了回来，“喏，你的日记，下次别又乱放，还好今天翻阅的人也是你。”

　　宁哲的嘴角扬起一个狡黠的笑容：“那么‘我’对于这本‘架空’小说，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吗？”

　　店主对于他这种行为见怪不怪，“没什么表示，不过好像让他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还有，你急匆匆回去完善了什么吗？”

　　“当然，比如‘我’是不会去江边的，但是现在，‘我’在偶然的情况下遇到了锚点，锚点指引‘我’去见证那场盛大的相遇。”

　　宁哲耸耸肩，将日记揣在怀里，又举起一旁的咖啡抿了一小口，“怎么样，我们伟大的第一代时间旅者，在‘锚点’呆着不枯燥吗？”

　　“遵循时间轴运行的世界的确没有什么令人兴奋的东西，不过我还是挺享受这种安宁的生活的。”店主倚着吧台，“好了，你在锚点休整吧，我得回家了。”

　　“对了，这个时代的宁哲是干什么的来着？”
　　“应该是个小职员吧，在旁边的写字楼上班。”
　　“我记得，那栋写字楼只有一家公司吧。”
　　“对，好像是个处理电子邮件各类问题的分部。”

---

作者有话要说：　　未完无续，大概是个“宁哲”们在各个世界往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