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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当天下午经文国也到家了,是经文涛的车子送回来的。兄弟俩挣了钱,去年就打算买辆车子了,今年正好有个单位要转让一辆二手小中巴车,于是俩人一合计,买下来,还雇了一个司机,特意挑了个同乡人,这样门面也装起来了,有时候忙得人手不够,司机也能派上一起干。这次过年就开了回来,拉了满满一车子年货回来,车子开到家门口大场上。
      村里好多人来围观,像看西洋景一样,热闹、新奇,羡慕,赞叹,嫉妒的都有。特别是往家里搬年货时,唐兄弟俩个和司机一起,搬两趟才搬完,兰英在家里顺,喜得合不拢嘴巴!
      兰英边顺边在心里估量:拿些什么带给哥哥家,让母亲和哥嫂也高兴些;拿些什么送给公婆用来堵嘴巴,换几天清净年;再送点上街给小叔,以前经常接济她们,现在日子好了,也要回报回报,不然小婶一犯嘀咕,小叔都没话回。
      经文涛回家了,村人热闹也看了,有几个好奇心重的,甚至进到家里看看带了些什么东西,主要是烟花和吃食。有些在街上也能买到,就是包装精美些,看着俏真真的;有些是没见过的,包装的精致,看名字有些也猜不准是怎么吃或是怎么玩的。
      等人群消散了,只剩下夫妻俩人,一起看着堂屋香案两旁的角落,码得齐整的两堆年货,最后都转头相视一笑。
      兰英打了一盆水,经文国洗了满身风尘和满脸疲倦。然后坐在堂屋桌旁,一人一杯绿茶,边吹边喝,说着一些体已话。各自把几个月的情况挑重要的大体说一下,互相做个评论和安抚。
      最后兰英站起来,走过去拿一包香肚在手上看。经文国说:“这是南京肉联厂的,老大找人拿的,切下来就能吃,或者放饭锅头上一蒸,都行。”
      接着一仰脖子,把杯里最后一点茶水喝尽,用手指把唇边里一根茶叶拈回茶杯里。这包茶叶也是上等货,泡出来一根一根茶芽全部立在杯中,甚是好看,待客也体面。
      然后站起来,拿了另外两袋包装食品给兰英看,“这个是镇江肴肉,这个是水晶肘子。直接切成一片一片的,倒点醋和酱油,一沾,好吃呢!”看兰英拿到手上反复瞧着,又说:“这些都是真空包装的熟菜,年年过年围到锅台转,今年子不用了,少做多少事呢,菜一个也不会少。都切下子,码到盘子里就行了。”
      兰英看着,满心满眼露出欢喜。以前家里穷,又是小辈,来的人都是在公婆家,中饭全是妯娌两个过去帮忙弄,二娘子弄东西不干净,老公公每次都让她弄菜,二娘子就专管烧火,老婆婆手脚又慢,勉强能打点下手。每次大家都吃饱喝足了,她们婆媳三人才上桌吃点剩的、冷的。
      年年过年,除了初二去娘家拜年,其他差不多要有4、5天全是这种忙法,忙完自己还吃不到一口热乎的。
      这几年家里盖了大房子,又装修过了,每年过年老公公都是把人往这边带,中饭就变成她一个人弄了,小芬一个伢子,只能管个烧火,拿拿盘碗,端菜都不大放心。
      每次娘俩个都忙得灰头土脸的,等客人吃过,还要赶紧把桌子收拾出来,给大家打牌或喝茶谈天。然后娘俩个就在厨房小桌子上面把多头的菜热热吃,所以伢子过年也不高兴,她心里也膈应。
      这回好了,只要年前把几个大菜做出来放着,来人了,回锅热一下,其他可以切几个冷盘,拌两个素菜,一桌子菜就成了。也不用娘俩忙得蓬头拆西的,连过年的新衣服都不敢穿,还可以跟伢子趁热在厨房吃,吃饱了再收拾,心里也舒服。听到丈夫的这番话,此时浑身舒坦,幸福溢满周身。重要的是丈夫没有理会婆婆的胡话,理解她在家的辛苦和不容易,能为她把过年待客的事都周全好了。
      这几年日子开始好起来了,外面闲嚼“蛆”的人也多起来了。说什么有的男的才苦到两个臭钱,就在外面养起“小奶奶”了,特别是没有儿子的,直接在外面养个儿子,逢年过节就把人带回家,享受大、小老婆的快活日子,出去做生意,再把“小老婆”跟儿子带到,外家内家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有人也半真不假地跟兰英开玩笑,兰英要么笑笑不理会,要么就说老大不是那种人没良心的人,她相信呢!开始她是真的相信,听得多了,特别是看到或是听到附近,的的确确有些男人,一有钱就玩得不得套数后,信任的壁垒渐渐裂开了。人心一旦有了裂缝,闲言碎语就容易钻进去了,以前不在意的,就全部靠着想象,拼凑出多少种情景剧出来。拼多了,想多了,自己都分不清虚实了!
      有时跟丈夫通电话,看身旁没有人,也会悄悄地开玩笑试探一下,虽然每次经文国都否定的比清水还清,但心中的防线一直都存在着。
      接下来的一件事,更是让她相信丈夫的心比真金还真。只见经文国从黄藤椅上的几个漂亮的纸袋里,拿出一件粉红色的大衣,料子看着就很高档。递到她手上,长期农活磨出来的粗糙双手,一碰到衣料,心便哆嗦了一下,滑、软是她能立即想到的触觉,手捏一下衣角,感觉出衣料的厚实。
      以前年底有点余钱了,就上街在裁缝铺买块衣料,做一套褂裤外加衣,里面是厚重的毛线衣毛线裤,再冷就再加件滑雪衫。年初一,外加衣和鞋袜都是全新的,裤腿都是叠熨的笔挺,大部分村人都是这身新年打扮。
      前年挣了点钱,给她买过一件绿呢子大衣,除了过年,都是走亲访友时才舍得拿出来穿。但那呢大衣的料子还是粗硬,就是衣领上带了毛,穿上比往年的土打扮时髦一些。
      这么高档的衣服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这回送到自己眼前,属于自己的,这一刻终觉得所有的承受、委屈、重担都值得,来自衣料的温度从指尖延伸至每个汗毛,每根发丝。感受到心的跳动,血液的流淌。
      “好看吗?”兰英穿上粉红的羊毛大衣,站到镜子前左看看右瞧瞧,又用手小心仔细地抚着,把脸贴着衣领蹭了蹭,如婴儿的手柔柔的磨蹭着她秀美辛劳的脸,眉眼中溢满柔情,还有些羞涩地望向丈夫。
      “不错!像个新娘子!”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经文国看着平时粗衣素面的兰英穿上新衣服,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立刻夸赞。
      “就是有点薄。过年冷呢!”兰英弯下腰在镜子前又照了照,用手理理头发,满意地直起身。
      “你懂什么?城里的人都这么穿的,里面穿上次给你买的白羊毛衫,再把上次带回来的红丝巾扎起来,活脱脱地一个城里人!”经文国在脑子里搜寻着城里看到过的装扮,给兰英指点了一套“高级”搭配。
      都顺妥停了,两人坐下,再把先前喝干的茶水给续上。边喝边看着年货做分配:给父母拿些什么,给兰英叔婶拿些什么,明天大早去大舅子家接伢子,要带丰盛些。
      这一想,经文国立即起身,又在黄藤椅上其中一个纸袋中翻出一条香烟,“红塔山!”左手拿着,在右手掌心轻轻敲两下,晃给兰英看。兰英拿在手上看了看,早听人说过“红塔山”香烟这个名字,拿在手上,包装的确实比“大前门”“五亭桥”好看。
      “我带了十条回来,我家老头子一条,你小婶也抽烟,他们老两口两条,你家老娘和大哥哥各一条,剩下的留到过年应客用。”对于丈夫的分配,兰英很是满意。
      晚饭特意切了点咸肉蒸上,再煮了一锅菜粥,又没有伢子在家牵绊,夫妻俩美美吃完,早早洗漱完,上床。
      久别自然胜新欢,这个夜晚是美妙、安宁的。些微的小插曲也随着久别之后的欢愉和体已之情,完美解决。
      “你哥哥弄房子的事怎么能在电话里说呢?年底了,你多等两天,就这几天我都回来了!”黑暗中,温暖的被窝里,搂着妻子,虽女儿暂时不在身边,仍是“老婆热灶头”的享受。但经文国依旧对兰英那天的鲁莽行为表示不满,发现妻子动了动,把后背对着他,立马明白自己太露骨了,又掰过妻子肩膀,两只手臂环搂着说:“我也不是舍不得掏这个钱,就是你突然这么一说,大队部是什么地方呀?马上村支书一广播,大家都晓得了。”
      感觉黑暗中妻子注视着他,便绞尽大脑,终于搜罗出一个理由:“我们这块到时候都晓得你哥哥家房子是我们竖起来的,让大舅哥脸往哪搁呀?而且人家一听,就想‘乖乖!他家到底挣多少钱呀?还能给人家架个房子?’对吧?”
      听了后面的话,兰英虽心中仍旧有气,但细想也确实是。且听他的话,意思是同意掏钱的。便直接了当问:“那你是准备出钱了?明个你过去,跟大哥哥他们说下子,两边都准备起来,我们把钱汇总一下子,他们要请匠人,算料子,要得快,正月半就能开工了。后面连后院子都拆光了,他们还要把家伙什顺到前面房子来。”
      家里有多少家底子,经文国和兰英心里都敞亮的。所以兰英这么直接上,他也硬着头皮应承了:“明个早上我先把伢子接家来,过去就跟他们提一下,你早上上街把鱼、肉这些菜买买,防止过年银行不开门,下午我们俩个一块上街,到银行先取点钱出来,初二拜年带过去。”
      还是有些肉疼,但心里着实清楚,应该这样做,毕竟欠着大舅哥不少的人情债。还有那天堂哥的话,人确实要讲良心的。
      虽然这几年做生意,吃尽了辛苦,挣两个钱不容易,这一下子要掏出大半存款出来,但左右也是躲不过去的。况且这一来,自己在丈母娘家那边名声更广了,更有面子了!这样子就变成他们反过来欠他人情债了,再说这个钱千年不还,万年不赖,总归要还给他的!心里面山路十八弯的走了一遍后,把自己说服得妥妥贴贴。
      听得他这么安排,兰英心担到底了。为娘家的事,她没有经文国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就想以前哥哥嫂子帮了多少忙,这回一起把大房子架起来,让老娘也高兴高兴,把脊梁骨挺起来让庄上人看看,让以前瞧不起她们孤儿寡母的那些人看看!
      因而房中的空气温存依旧,床上人的心也依旧高兴。大地沉在一片安静中,人们都渐渐进入梦乡,梦中也有新年将至的香甜幸福的味道!

      第二天起了早,吃过早餐,就带上昨天分好的从城里带回来的食品和烟花,骑上自行车匆匆往岳母家赶。这一天事情太多了,再说去跟大舅哥说房子的事情也要耽搁些时间。
      一路上几次碰到熟人,还碰到了镇派出所的陆所长,都大声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也同样大声喜气的回应着。边骑心中想着:这要搁以前,老远看到都躲掉了,走得近点个还装作看不见呢。
      带去的东西自然赢得一大家子的欢喜,顺带把馒头和粉团提出来,柳老大给他在自行车后架子上绑牢,小芬的衣服包也一起绑好。见到小芬手上还捧着小龙的小人书不肯放手,玉莲便发话:“带回去吧,看好了再带给哥哥呀!”小芬抱着书抱着外婆开心地跳起来。
      小芬跟外婆这样,对于经文国还是头一次看到,没想到祖孙之情是这样的,小芬在家和自己父母肯定没有过这样相处的情景。而多年后他亦想得这样含饴弄孙之景,可惜他当年只看到了结果,没有看到这样快乐的天伦之乐得来的过程。
      院中,经文国拿出一包开过头的红塔山,抽出两支递给岳母和大舅哥,再抽一根给自己,又从衣服口袋拿出仿镀金的打火机,依次三人都点上烟。
      吸了一口后,轻微咳嗽一下,像是呛着了,又不似呛到,然后半眯起一只眼睛,抬起头迅速四处扫一圈,然后说:“兰英跟我说过了,房子要动最好开春就动工,这样不耽搁大忙。”吐出一口烟圈后,看着柳老大问道:“大哥哥,你说呢?”
      柳老大当天回来就跟玉莲提过一嘴,夫妇俩也不太敢当真,毕竟只妹妹一人应承了,妹夫连人影也没见上呢,所以都未跟母亲提这事,怕万一房子架不起来,母亲这么大年龄了,反添失望。
      对于经文国这么快提起,他一下子心绪颤动起来,说话都结巴起来:“这个……嗯这个……这么快呀?”对于这踏实的近距离幸福,他是真的激动,竭力平定一下,连吸两口烟,恢复平常温吞吞的语言习惯:“那这两天我们就带到顺,等5天年过来了,就全搬到前面几间厢房来,后面先把大屋拆掉,打根基。”
      “要先定好瓦工、木工跟小工,估下子大概多少钱,这两天你去找人,定下来。”柳老太看儿子好几句也没说到重点上,遂接过话头,补充道。
      经文国点点头,“在家跟兰英就说过了。年初二过来,先带一部分钱过来,差多少,后面再送过来。”经文国吸尽最后一口,把烟屁股轻轻垂直丢下在面前泥地上,一只棉皮鞋上前轻轻踩几下,又说:“嬢嬢,大哥哥,我在外面做生意,平常也回不来,弄房子我帮不上忙了,估计上梁我才能回来呢。钱的事你不要烦,我跟兰英交待好了!大哥哥,你尽管往最好的弄,用好料子,把房子架气派点个!”
      柳老大踌躇一下,嗫嚅道:“借得钱我全部记好账,带着慢慢还!”
      “大哥哥,你就说得什么话?我做生意的本钱不是你们帮忙,到现在还是几间破土坯房在那块漏到风呢!”大舅哥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不会挣活钱,也不太会说话,但是这话需要勇气,经文国听得不禁心中一阵悸动,将埋在心底最初的那些感动全勾出来了,脱口而出,且那些动情的事情像层层叠放的照片,脑中像是太满了,一下子突然定格,智商反一下子成了空白,心头瞬时热血上涌,随即更豪迈放言:“你尽管弄,弄好了,再好好装修下子。钱的事,一家人不作兴这么见外,老太太兰英和我就没得份呀?”接着拍拍柳老大略微前倾的背,又道:“钱得事情不用操心,肯定把房子架好了,装修好了!”
      看到女婿放出这样的话来,柳老太心中甚是欣慰:“到底女儿选了个不错的人,熬出头了呀!”但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有些话她活着的时候,清醒的时候一定要说清楚,不能最后因为这些小事让儿女之间生出嫌隙来。
      手上的烟刚好抽完,灭掉烟头,抬起头看着面前儿子和女婿,人言道:一个女婿半个儿!这个女婿和女儿真是一家人,两人样貌都周正,也都肯吃苦能干,头脑灵活,会来事,讲良心。大半生的经历让她明白,再好的人和亲密的关系都有短处的,与人相处,哪怕是自己生的子女,也要守住最低处,不可失了分寸,自取其辱。
      站定神色严肃地对两人说:“房子既架了,肯定往好了弄,不求最好的,也不能马虎。钱也要记清楚,你们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全是辛苦钱。肯定要还,带着慢慢还。一家人感情深,更不能随便拉补,哪个苦钱都不容易。”
      听得老母亲如此说,柳老大频频点头,他就是嘴巴笨拙,心里就是这个意思。
      经文国了解岳母为人,老人家这辈子,无论日子多难,腰背都挺得直直的,与人相处重情重义,也知好歹,懂分寸。他甚是敬重,有时会心中与自己父母比较一下,想不通满肚子学问的父母怎么就没有大字不识几个的岳母通情达理?
      他也点头道:“听嬢嬢的,后面日子越来越好,苦钱不愁!目前先把房子弄好!”
      三人皆舒心一笑,在厨房中弄鸡蛋茶的玉莲嘴角漾出一个弧度,延至眉梢。赶紧拿几只碗,依次放好荤油酱油蒜叶,锅中滚水拿勺子舀上,对准碗中佐料一冲,立时浓香在厨房中化开,再小心地将带点溏心的荷包蛋一只一只盛入碗中,每只碗中均放入三只,数上几双筷子,一只手各端一只碗,筷子头朝下倒插在围裙口袋中,一路氤氲,轻轻匀速地走着,放到堂屋大桌上,再把兜中筷子拿出放在大桌上,扭头再往厨房走,再端两只碗出来,便喊道:“过来趁热吃点中茶,路上就不冷了!”
      柳老大便说:“走,过去趁热吃掉!”
      “马到走了,你还弄这个!”经文国边说边随着岳母进到屋中。玉莲已经把小芬喊回来了,拽到堂屋按在板凳上,说:“一块吃,吃的暖和和地跟爸爸回家去过年喽。”
      “再拿个空碗过来,这么多,吃不下。早上兰英粥锅里弄的大米饼子,肚子里这会儿都实的。”经文国起身说着。
      柳老大拉他重新做下,让玉莲拿空碗来。
      经文国将碗中轻轻拔出一只。
      这地方待贵客,荷包蛋茶算是高礼遇了,一般客人也不会全吃,都会拔出一只放到空碗中,留给孩子吃。玉莲就做了四碗,这样柳老大母子俩也每人拔出一只来,让玉莲端到厨房加点佐料和滚水,喊小龙回来吃。
      小龙回来看到碗中三只,便端到厨房先喂妈妈吃了一只,再端回来。
      小芬看哥哥碗中少了一只,瞬间便明白了。也端上碗“吭哧吭哧”来到厨房,玉莲刚吃了儿子送来的荷包蛋,正感动着,看到外甥女端个碗来,以为送空碗的,便打了个草把子塞进锅膛,用火叉往里捅了捅,站起来正扑着身上草屑子,哪知小芬走过去说:“舅妈,你也吃一只,喷香的!”
      “哎吆喂!大乖乖呀!”玉莲满脸晴光,把碗拿了放在锅台上,抱了抱小外甥女,说:“好,我吃一个,也香一下子!”吃完后,食指在小芬鼻子上轻刮一下,“回家不能再调皮啦!被打了我们就够不到护你啦!”
      “嗯!”小芬眉眼弯弯,娇俏地乖声应着,便又端着碗去堂屋了。

      回来的路上,小芬坐在自行车前大杠上,上面安了个简易的小木头座垫,这样就不咯屁股了。被爸爸圈在怀中,还是很暖和安全的。小芬两只手戴着外婆织的毛线手套,紧紧抓在龙头上,看着石子路在车轮下不停往后退着,想起几天在外婆家玩得那么开心,不由得心中默默乐开了,脸上自然也就盛开出了一片灿烂。
      经文国边骑边想着,刚刚走的时候,西头邻居过来说笑的话:你家这个丫头,真是个闯祸精!来了才几天,把我家大匾里面粉弄潮掉了,我们蒸馒头,她在旁边要烧饼,果不其然,后面就出来一笼扁巴巴的馒头!
      他一回头看到小芬抱着小人书,低着头看着地面,穿着布棉鞋的两只脚不停的来回挪动着。
      岳母也过来打了圆场:“哪个伢子不调皮呀?调皮的伢子聪明呢!”然后又把小芬往自行车这边推了推,说:“快上去,跟爸爸家去了。过两天再来玩了。”
      印象中这伢子生下来就乖的,在家很少调皮出格。便低头问道:“你怎么把西头大妈妈家面粉弄潮了?”
      小芬本来一路舒畅开怀,这一问让她立马全身紧崩起来,脸上瞬时滚烫,小声回道:“玩鸭蛋小桶弄的,外婆赔过了。”
      “以后不能了,伢子还是要乖点个,老调皮,舅舅他们就不高兴了!”经文国惯性思维教导着,小芬只点了点头,就不再说什么了。
      不过到家了还是兴奋的,因为堂屋里那些吃的和烟花,让她看得直乐,爸爸妈妈也跟着一起乐,乐得她连吃两块巧克力都没有被训。
      当天下午经文国和兰英上街取了钱回来,顺带送了几包食品给小叔家,让小叔小婶也高兴地夸捧了一番。
      回家后兰英把钱放好,就忙起年菜了,经文国拿上几袋熟食给自己父母送过去,回来挑了两包让小芬送到隔壁二叔家。
      一切都忙得妥妥的,各处都周到了。加上这两天听来的各处夸捧的声音,两口子透心的如意,全身都是劲。本就装修得漂亮富丽的房子,再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打扫,擦洗一番后,哪里看着都舒心。
      晚上爸爸还拿了一袋肴肉,直接切了放到盘子里,倒上点麻油酱油和醋,做晚饭菜。这么好吃的晚饭菜,让她多喝了半碗稀饭,小肚皮圆鼓鼓的,直到睡前洗漱过后,才稍微好一点儿,能躺进被窝里了。
      第二天午饭后,等兰英把锅碗洗好后,经文国又让她把一套衣服全穿起来,让小芬也看看。只见妈妈里面是白色羊毛衫,脖子上歪系了一条艳红的丝巾,外套一件粉色羊毛大衣,下身是一条黑色踩脚裤,配一双黑色棉皮鞋。经文国跟小芬解说着兰英的一套行头,自己很是满意,当然兰英自己在镜前左看、右照,也是非常满意。
      “我把一套穿给你们看看。”气氛一烘托,喜气更浓烈了,经文国也把一套西服拿出来,摊放在床上,全部穿好后,再把把领带套到脖子上,到镜子前拉好拉链,又夹上金黄色的领带夹,站直了给兰英她们看看。“到时候里面穿白衬衫和圆领子羊毛衫,外面再套一件全毛风衣,那些老板都这么穿。”经文国顺便也把风衣套上,还拿出一顶礼帽戴上。
      兰英笑了起来,拉拉小芬说:“你爸爸这么一打扮,像电视上的那个人。”
      “像许文强!”小芬脱口而出,她看到经文国穿上风衣时,立刻想起“上海滩”里许文强。
      看着穿上新衣服容光焕发的父母,小芬悄悄搜寻一圈,没发现自己衣服摆出来,满怀期待地看着经文国:“爸爸,你给我买的衣服呢?”
      正喜滋滋互相欣赏的两口子,对看了一下后,兰英拉拉身上穿着的新大衣,笑容可亲地拉着小芬的手说:“妈妈把那件绿呢子大衣给你过年穿,明年你大些了,上初中了,再给你买好的!”
      “你们都有新衣服,为什么给我旧的?那件衣裳都穿三年了!”小芬跺着脚又委屈又失落,看着兴高采烈的两人,眼里噙着泪花不敢落下,只是酸着鼻子使劲抽嗅两声。
      “小伢子要懂事!我那件大衣是呢子的呢!”
      “呢子也是你穿的旧的,颜色还那么老!”小芬反驳着兰英。
      “绿的怎么老了?你是嫌我老了?嫁给你爸爸时我也是一枝花,到哪里都有人夸,就是这些年老受你奶奶气,生你又吃了大苦。你看你眼睛小,鼻子塌,脸上白拉拉的一点血色都没有,一头卷毛乱七八糟像团麻,我小时候比你水灵多了!绿色多大气!穿了像个城里人。”说着,去衣柜里把大衣拿出来,回头看到小芬苦着一张鼻子眼睛嘴巴快揪到一起的脸,立刻板起脸说:“还站这里干吗?把大衣拿去收好了,年初一再穿。以前都是新老大,旧老二,补补纳纳给老三,你现在多快活?没破没补的,还是呢子的!有几个小伢子像你一样穿呢子大衣?你爸爸在外面做生意,穿好点,长脸。我穿好点,让那些人看看,不要小瞧我们家。你小伢子身体长的快,买好的,一两年就不能穿了,多浪费?”小芬只好抱着那件墨绿色的大衣去自己房间,她把大衣摊在床上,看着那糙糙的料子,实在不明白有什么高级的。坐着想想,关上门,站在镜子面前看着,想起有同学夸她皮肤白,还有大人说过她头发又多又黑,摸着自己的塌鼻梁仔细看着,实在搞不懂自己究竟是不是很丑?过会儿,过去拿起大衣套上,去镜前照照,宽大的外套,陈旧的气息,对过年的期盼瞬间全灭的一点不剩!
      多年后,躺在产床上,省下的那一针止痛针才让她明白,不是没钱,而是她终究不配。即使搭上半条命,不过是倒生子应该报的恩!

      “来来来,坐下来,吃东西!”
      年初一,经文国和兰英开心地听着来窜门的邻居的恭维话,眉飞色舞地递着烟、糖果、瓜子。
      “大妈妈,妹妹呢?”小亮一边吃着经文国他们说的大城市买回的高档巧克力,一边往小芬房间走:“小芬,你起床了吗?”
      一直躲在房间的小芬只好站起来去开门,小亮高兴地说:“快出来吃东西,你爸爸带回来好多好吃的!”然后把小芬拽出来。
      “哎哟!小芬怎么穿你妈妈的旧衣裳?”香二娘看兰英两口子一脸得意劲,心里早就冷的酸的辣的过了几遍了,一看小芬身上的衣服,立刻抖擞起来。
      香二娘尖刻的声音把正在谈天的大人们目光全部吸引了,大家齐唰唰地看过来,小芬一下满脸通红。
      “大过年的,怎么不喊人呀?”兰英笑眯眯地走过去把小芬衣领整理好:“带她上街买衣服,眼光高,没挑到。原来是眼眶子浅,看上我呢子大衣了。怎么办呢,只好就给她了!”
      “伢子就这样好玩,大人的东西都是好的。”有人附和着。小芬喊了一圈人后,看到桌上好多她没见过的糖果,便过去抓了一把放进口袋,回头跟小亮出去玩。
      “过来,给你把头发重新扎一下。”还没跨过门槛,就被兰英喊住了。
      小芬跟着兰英进房间,兰英关上门,拆开头发,压低声音:“你几世没见过吃的了?抓这么一大把糖?多贵呀!你爸爸带回来撑面子的,你怎么一点都不懂事呢?呀!还有,大过年的一大早摆着个脸,哪个欠你的啦?等下出去玩不要乱说话。听到没有呀?”兰英数落完,又特意交代两句,看到小芬没回应,就拿梳子在她头上敲了敲,“啊!你说话!”。
      “嗯!”小芬揉着被敲疼的头顶,点头应过,转身准备走。
      突然被兰英拉住,翻了个大白眼,手伸进她口袋里的把糖果全掏了出来,又挑了两块放进去,才挥挥手让她出去。

      年初二,照例是到外婆家拜年。一大早,小芬在妈妈几次催促下,磨蹭着换上绿色呢大衣。不过一到外婆家心情就开朗了起来,因为可以跟在表哥身后放肆地玩了。
      午饭时,经文国陪着大舅子喝酒,玉莲把最后一个头菜杂烩汤端上桌,也挨着兰英坐下,柳老太把中间几个大碗里两个鸡腿,几块好排骨平分夹给身边的孙子和外孙女后,也靠着兰英坐下。
      大家围坐在一起聊着天,吃着团圆饭,一团和气。
      小芬不吃鸡皮,夹着鸡腿请表哥帮忙把鸡皮先吃掉。
      兰英看到了说:“就你作怪!你看哥哥吃饭要人烦神了?我们大人都舍不得吃,省给你们伢子吃,还挑三拣四的?一点都不懂事!不知足的东西!”
      “大过年的,不许训伢子!”柳老太实在听不得兰英罗里吧嗦的再说下去了,看到小芬低着头直扒饭,就站起来给小芬夹了几筷她喜欢吃的百页结和豌豆苗:“乖乖,不要光吃饭,要吃点菜。”伸手在她头上轻抚了两下。
      “哇!”在外婆的爱抚下,加上连日来的委屈,再也憋不住了,放下碗筷,直接放声哭了起来。
      外婆赶紧跑来搂在怀里拍着后背哄着,表哥也把碗里最后一块排骨夹给她,还偷偷塞了一颗奶糖在她手心里。
      这么放肆地哭一场后,大家又是哄又是劝的,小芬倒有点不好意思地停住了,拿手绢擦净哭的有些麻漉漉的花猫脸,害羞地低下头继续吃饭。
      小小风波结束了,凝固的气氛又热闹起来,大人们继续推杯让盏,交流一年的好运事。
      兰英在心里暗暗生着气:回去要训训这个忤逆子!这么喜气的年,净给她们丢脸,找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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