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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却落得生不养死不送终 ...


  •   二十二

      车过了收费站,就已经是南京了。他们在市区找了地方吃饭,吃饭的地方已经离席琳给的地址不远。
      戴稍吃饭时始终心事重重,宜寒照猜到他大概有点害怕,问他要不要先玩一圈,等第二天再过去。
      “你觉得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席琳的家人。”戴稍说,“我一点都想象不到。我小时候,经常去一家中餐馆,那里的老板娘年纪很大了,总是笑呵呵的。我就觉得席琳的妈妈说不定也是这样的。后来我认识了更多的中国人,凯伦黄说她的奶奶是个性格古怪的老太太,简直恨世界上的所有人。剧组里也见过年纪差不多的奶奶,大多数很慈祥,也有很严肃的,有些凶的。我担心席琳这么久从没回来过这里,会不会因为她家里都是很严苛的人。”
      “我见过的老人,对孙辈总之还是慈祥的多。”宜寒照说,“他们应该会很喜欢见到你。就算怪他们的孩子,也不会怪到你身上去。”
      “如果那里住的不是席琳的父母呢,是她的兄弟姐妹,或者更远一些的亲戚。”戴稍说,“我还是更想见到她的父母,我的爷爷奶奶。”
      他叹了口气:“我真的很希望了解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宜寒照说:“也许你已经是最了解她的人了。”

      他们还是直接去了。或者说他们只是吃完饭后漫无目的地步行,一阵兜兜转转,到了一个巷子的路牌前,宜寒照望了望,说,好像就是这里。哪怕跟着导航走大概也不会这么顺利。
      这里大概已经是这一片年代最老的屋子。他们一路上过来,很多地方虽然依旧用的是以前的地名,往往周边已经翻新过一遍,看着都不像什么真正的老街,连店铺的招牌都是簇新的,刷着光亮的漆。
      而到了这里,除了蓝底的居民门牌是新的,大概这几年刚刚更换过,其他的建筑一看就很有些年头。水泥墙面,石头台阶。每家院子里种着的树都长得很高。他们找到门牌号,铁门上挂着把锁。锁上却不像有些人家已经生锈、落得全是灰尘。宜寒照说,这应该是有人住,只是出门去了。
      他敲了敲门,果然没人在家。
      戴稍这会也没有心思去别的地方转转,他们不知道去哪里,不出声在门口等了一阵。
      宜寒照四处望望,脸上出现一种朦胧的怀念神情。戴稍猜想他小时候住的地方说不定也跟这很像。他的怀念感染到了他,戴稍看着门檐上剥落的红釉,恍惚也觉得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他们说母亲的记忆会留给孩子。
      大概有些时间过去了。他们毕竟不知道主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如果他们运气坏,正碰上人去外地探亲,要一两天也说不定。戴稍刚想说,不如明天再来看看。就看见一个衣着整洁的老婆婆,戴着一副老花镜,很斯文的样子。她手上牵着一只小狗。原来是吃过饭去遛狗消食。
      小狗见到陌生人先吠了起来,老婆婆把手上的绳子紧了一紧,斥道:“欢欢,不要叫。”
      她抬起头,第一眼先看见的是宜寒照。问了一句:“你们找……”
      话没说完,她的眼光落在戴稍身上,话声直接从她年老的喉咙中掐断了。小狗又吠起来,她却想不起再阻拦。
      她看了一会儿戴稍的脸,好像百感交集,还是先出声问:“你,你是冬青的孩子?”
      戴稍根本不知道席琳的中文名字,但他想决不会有别人。
      “你妈妈是戴冬青。”
      她自己先确认了。泪水盈满在她的眼眶里。她低下头,把脸别过去,匆匆要先去开门,但门口有两个石阶。她年纪大了,隔着泪水看不清楚路,险些摔了一跤。宜寒照反应很快,赶紧扶住了她。
      她的手在手提包里摸索钥匙,到总算拿出来,才看见她的手是这样抖。她哆哆嗦嗦地打开锁,拔了两三下,才把门里的插销拔开,说了一声,快进来。

      她先去把小狗拴在树下,又匆匆走进屋去。始终背对着人,不肯让人看见她满面泪水。
      戴稍在她哭的时候,早就已经想哭,只是忍住。整个人绷着站在院子里。宜寒照的手放在他背上。
      老婆婆又走出来,拉着他的手进了堂屋。让他坐在沙发上。
      她已经拭去了泪水,手颤颤地抬起来,想摸摸戴稍的脸。戴稍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她捧着戴稍的脸又看了半天,说道:“错不了。你长得像妈妈。”
      她年轻是想必也是个坚强的人。至少这回她可以把眼泪忍住,但是戴稍却不行了。他意识到面前这个老人多么伤心,多么高兴,多么和他一样深爱着席琳。
      她慈爱地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的头发。问他:“你听得懂汉语?”
      戴稍点头:“我会说。我们从小就学,她教我们。”
      “你还有个姐姐,我知道,”她又有一点哽咽,“你叫稍,你姐姐叫阿比。你长这么大了,我从来没见过你。我是你的外婆。”
      “我们都有中文名字,外婆。”戴稍说,“阿比叫戴折留,我就是叫戴稍。”他有点不好意思。
      “你外公,到人家家里下棋去了。”外婆让他务必要留在这里住几天。他们叙亲的时候,宜寒照没有进屋,自己在院子里逗小狗。外婆这才想起来招呼人家,而且让宜寒照务必不要到酒店去住。客房虽然只有一张床,但是很大,两个男孩子挤挤没问题。
      他们只好回去把车开过来。他们的行李都很简单,宜寒照是一个手提箱子,戴稍自己带了个旅行背包。他们本来也只打算最多停留三天。如果运气不好,碰上人家不在或者不欢迎,也许第二天就能回去了。
      宜寒照还带了些苏州上海买的伴手礼物,一盒糕点,一箱水果。戴稍看见才想起来自己什么也没准备。探亲的是他,结果还是别人带礼物。
      楼上的空屋子久没有人住了。外婆去买菜的时候,他和宜寒照自己动手打扫。
      大多数家具都拿防尘罩罩住,罩子拿掉之后只是有一层浮灰,只是地面和窗台需要擦拭。外婆说,他们雇了阿姨,每天上午过来做饭、打扫,每个月也会把楼上清扫一下。
      宜寒照干起活来很麻利,戴稍自己拿吸尘器吸了半天才弄好一小块地方,回头基本已经被宜寒照清理完了。楼上是一个两间的房,外头摆着些杂物,顶头的三个大书柜子占了两面墙,里面才是卧房。
      宜寒照擦里间的写字台时,看见玻璃台下压着一张黑白的照片,喊他来看。那是一张席琳小时候的照片。戴稍盯着那张照片,望了很久。
      外婆回来的时候,他问她,这就是妈妈小时候住的地方吗?外婆说这是冬青爷爷奶奶的老屋子。她在这里长到十三岁。
      “那时候,我和她爸爸都住学校的职工宿舍。等到她上中学,我们才搬到楼房去。”前些年席琳的爷爷奶奶相继都去世了,这屋子空着,因为有个小院子,种种花,种种菜,生活起来很舒心。外面菜场超市都有,也方便。他们都退休多年了,就又搬回来住。
      院子里有一颗长得很高的枇杷树,遮住了半边天空。这会正是枇杷果子成熟的时候,甸甸的压弯了满树树枝。大概因为只有两个老人在这里,有些熟透的果子没人摘,已经掉在地上,挂在树上的许多也被鸟吃了一半。
      外婆说,这棵树是冬青出生那年种的。等到她上大学的时候,树根就已经抵到了墙根,加上树冠太大了,遮挡光线。本来他们觉得伐掉最好。但冬青很不高兴。看风水的又说,这棵树对小孩好。后来就留下了。她指着靠着树的那面墙,果然歪斜了一半。
      “后来她走了,也不大肯跟家里来往。她爸爸几次说,砍掉好了。但是现在还是留在这里。”
      宜寒照说,他可以帮忙把果子摘下来。以前也会帮邻居干这个活。其实他带来的水果里,也有一箱苏州东山产的白玉枇杷。外婆一面客气,一面又夸他这个朋友很好。但都等明天再说。
      外公不久便回来了。大概外婆出去买菜时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他背着手,低着头回来,看见戴稍,只盯了他一眼,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直到吃饭时也没有出来。
      外婆说,他心里头还别着劲,你不要跟他计较。
      但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外公又出来了,坐在饭桌上,眼睛红红的,只是给戴稍夹菜。
      戴稍碗里已经堆得山高,他再要夹,只是没有地方放下去。外婆拉着他的手攥了一攥。外公突然抽噎了两声。他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就这样在饭桌上悲泣起来。

      晚上他同宜寒照睡在床上,各自盖一条薄毯子。
      戴稍说:“寒照,我觉得很难过。”
      宜寒照慢慢摸索到他的手,握住,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在黑暗里听了半夜的蛙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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