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林场杂事记》沾沾

54、林花

　　这一趟他们进山久些，加上又有齐一舟跟着，村里的婶子都是放宽心，早晚去棉花地除除草，三不五时去地里看看庄稼，也是清闲。

　　闲下来都喜欢挤在林家闲扯，当然手下也没闲着，有过来修纺锤的，补衣裳的，还有把整个织布机搬在院子里调试的。

　　林悦在屋内踩缝纫机，时不时有婶子过来借布头的，知道她是给林海两口子做衣裳，夸得那叫一个不省口水的。方梅笑得合不拢嘴，烧了热水烫了茶粉给大家伙打尖儿。

　　每每这时候，林花也会提着板凳倚坐在门口，方梅给她盛一碗茶粉上淋了点猪油，她狼吞虎咽吃完丝毫不在乎形象。林花也不吱声，呆呆坐着，只有吃喝时候眼珠子才转转，大家伙即便瞧不上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心里也可怜她。

　　这天过了午后刮起大风，天也阴沉沉的，不远处有雷声轰隆而过。

　　婶子们坐不住，拿起铁锹去棉花地和谷子地培土蓄水。林原的盛夏少雨，田里到后来要担水灌溉，乡民们格外珍惜夏季的雷雨。原本一屋子人，很快走了空，秀兰本来也要去，小老三拉了屎要洗屁股，方梅便让她呆在家里。林悦在院子里收干货，听见林花在堂屋笑，声音嘶哑听上去有些渗人。

　　林花：“婶子，老三的小衣裳送我吧。月儿给你做的都是好的，她不给我做，我捡你家旧的也行。”

　　“你这肚子也大了，该准备起来。”

　　秀兰不想给，一来是林悦送的，她不好转手送人，二来这里头还有赵斌，她不想犯忌会。

　　“准备呢。我娘倒是留了几块布，可我手肿了。哎，早知道我娘的衣服和床单不该烧了……”

　　“不烧你娘下去穿啥衣裳。”

　　“也对，所以都烧了，等我爹死还要烧给他。家里没剩啥了。”

　　“你爹还好吧。”

　　别说秀兰问这个，林悦也好奇，有些日子没见林松露面了，原来晚上还能听见几声喊叫，这几日叫骂声也没了，只有林花锅灶旁不时传来打骂声。

　　“我爹死不了。我死他都能好好活着。”

　　林花忽然站起身，从门口快步挪到堂屋，秀兰正在放包被，小老三能吃能拉，大丫端着水盆站在一旁，有意无意的大丫将林花挡在身后，直到清理干净大丫端着水盆刚走开，只听秀兰一声厉喝，接着是小老三凄厉的哭闹声。

　　林悦小跑进了堂屋，见秀兰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小老三涨红着脸哭得喘不上气。

　　林花捏着衣角站在一旁，一脸呆像。

　　见林悦过来，秀兰将孩子塞她怀里，揪住林花的外套将人往门外推，一边推一边骂道：“黑心肝的东西，小伢子没招没惹你，你掐她做什么，你还掐他那里，要不是看你挺着个肚子，我非打死你不可！”

　　林花被推个趔趄，双手捧着肚子，脸上挂着怪笑说：“你们说，我要是生个带把儿的，赵斌是不是得供着我。”

　　秀兰啐了一口，转身往回走。

　　林花见状作势要跟上来，她倚在门边笑着说：“要是个女伢，你把小老三给我，你养得挺好的……”

　　“滚一边去！”

　　林悦没等她说完快步走过去把门关上，厚重的木门磕在林花鼻子上，她也不躲不闪，趴在门缝上往里看。

　　秀兰被吓到，搂着小老三的手不住颤抖，到后来秀兰竟嚎啕大哭起来。自打离婚后不论人前人后，秀兰从没这般哭喊过，像是要把一肚子的怨怼都喊出来。

　　屋外雷声轰隆。

　　女人无助又压抑的哭喊声、婴儿的啼哭、还有大丫隐忍的抽泣……

　　门缝上，林花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林悦深吸一口气，从灶火上舀了一瓢热水，不致命却足以让人退缩。

　　她拉开门，林花一个不稳作势要栽倒，林悦推了把她的肩头骂道：“你走不走！”

　　“走。婶子，我说真的，老三跟着我有爹有娘，你快要成寡妇了，听说林昌平要吃枪子儿。有个杀人犯的爹，啊！”

　　林悦一瓢水浇在她身上，热水烫得林花打了个哆嗦。

　　“再敢乌七八糟地扯，等我娘回来撕烂你的嘴！滚，往后别来我家！”

　　林花愣住，半晌喊道：“你为啥帮她！我跟你堂姊妹！她可是个外人！”

　　林悦懒得搭理她，转身把门关上，雨点密集地砸向大地，叫喊几句的林花终于气呼呼扭身回家去。

　　四周除了雨声，只有密密麻麻的哭声，秀兰的眼泪像雨点似的落入衣领中。

　　方梅回来后，林悦把林花方才闹的一出说了，几个婶子听了都嚷嚷着要去骂她，还是方梅将事压了下来，毕竟人家挺着肚子，大不了以后留点心不跟她接触。

　　等雨停，林悦送秀兰一家回去，秀兰哭过一会，心里郁气一扫而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我怎么跟小姑娘似的，猫泪掉个不停。”

　　林悦知道她心里苦。

　　大丫送林悦出门忽然小声问：“姑姑，我爹……那个人，他真要吃枪子吗？”

　　林悦摇摇头，放低声音：“姑姑没有听说这事。但姑姑答应你帮你打听打听，行吗？”

　　大丫点点头，咬着下唇缓缓说：“他做了坏事。可，我不想他死。”

　　*

　　齐一舟下山是在落雨三日后的午夜。距离两人的婚期也就四日功夫。

　　方梅急得团团转。

　　那日恰好齐家婶子上门送喜饼，说是齐一舟进山前托她准备的。喜饼是林原乡婚礼宴席上的重头戏，尤其是新娘这头，女方是不准备的，由男方长辈在婚礼前准备好送来。方梅知道齐一舟家里情况，这两日挨家挨户兑了些糯米准备自己做来着。

　　“你也别多想，这是伢子自己掏钱买的米，东西也是自己从乡里拉回来的，就是舂米的工费也是一舟提前给的。”

　　林原的喜饼由糯米和粳米1：1混合，提前泡一夜再闷煮熟透，有条件的加上花生红枣桂圆莲子，如今粮食紧张，多半都是在饼上点了红衬些喜庆。齐家婶子送来的满满两食盒，整整齐齐一边码放九十九个，全是食材充足正儿八经的喜饼。

　　花生红枣帘子桂圆蜕了皮剥了核捣成碎绒跟面食和在一起。

　　喜饼是干透了的，即便是盛夏也能放个七八日。

　　方梅小心接过送进林悦房中，又用纱布裹好，一来防尘也防招小兽。

　　齐家婶子喝了两盏茶不见林悦，才知道她今日去了乡里，赶林场最早那趟拖拉机去的，要过晌午才回，她便没再久坐寻了借口匆匆回家。她一进家门，两个儿子就围上来，打听棉花地的情况，听说没见着人气得不行。这几日兄弟俩脑袋冷下来，也琢磨了琢磨，总觉得林悦答应得忒爽快了些，心里不稳妥，又听人家说这事要白纸黑字画了押才算定论。这不，借着送春饼，连文书都写好让老娘带过去。

　　齐家婶子揉着眼睛说：“要不，等他们结完婚之后……”

　　“不成。这东西要是不签，我可不让她进咱老齐家的门！”

　　“就是，齐一舟敢不答应，咱们就跟他断亲！”

　　兄弟俩一个比一个大声。

　　齐家婶子咽了口唾沫星子，连带到喉咙里的话也吞了回去。她这俩个儿子打小混账，私底下没少欺负齐家伢子，饶是这样自己也没讨多少好处，如今更是沾不到一分便宜，就连齐一舟进山也不跟他们一路。

　　齐一舟懒得计较。

　　婶子却是有私心的。她如今也看出来了，齐一舟是个有主意的，对她一直也很亲，她想着趁她还活着，叫兄弟几个亲近亲近。她太了解兄弟俩，不治他们一次不会服软。

　　兄弟俩吐沫星子横飞，见自家亲娘不动如山。

　　“娘，你不能太偏着那个臭小子，听说他们要去乡里住，以后你可指望不上他给你养老。”

　　“呸！你俩个活得屁股滴水的，你们要是不养我，我就上山头饿死，到时候齐家祖宗天天来问候你！”齐家婶子瞪了兄弟一眼，总算顺了口气道：“行吧，我明儿再过去一趟。齐伢子也该下山了。”

　　说完，也不管大眼瞪小眼的兄弟俩。这事，最好让齐一舟知道，再把兄弟俩揍上一顿，给他出了气也解了恨！

　　否则，齐一舟搬去乡里住，再想回旋岂不是要她跑断腿！

　　话说，林悦这天到乡里有事要办。拖拉机上偶遇回县城的关优优，她打扮一番精气神十足，瞧见林悦招招手道：“高阿姨打电话说让我先回去一趟，到时候再跟他们一起过来喝你们的喜酒。”

　　“那你可要辛苦跑一趟。”

　　“不辛苦不辛苦。说来也怪，自打来这里，我从前那些头疼脑热全部无影无踪，每天睡得也踏实，要是吃得再好点，我是真不想回去了。”

　　关优优声音清脆，有着少女般的娇憨。

　　“那就留下来！林原的伢子不比别处差！”

　　拖拉机上有婶子接住话匣子。关优优面色微红，倒也是大大方方道：“那我可得好好看看，婶子，我眼光高着呢，寻常人我可瞧不上的。”

　　这话换做旁人说，说不定要遭白眼，从她口中听到却又觉得确实如此。

　　婶子笑了道：“哎呀，那可不巧，咱们林原这号人物把自己许出去了。齐家伢子，叫一舟，你晓得不？”

　　这婶子没见过林悦，旁边却有人认出来，拉着她的袖子小声嘀咕：“瞎搭话，这不就是簟村林家的姑娘。”

　　说完有的不好意思地朝林悦点点头。之前的婶子还没反应过来，冲两人打量起来摇头说：“林家？可惜了。”

　　她压低了声音，目光不时从两人脸上晃过，拖拉机太吵了，吵得林悦头疼不已，就连一开始新鲜开朗的关优优也肉眼可见的自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