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动物》小黛猫

2、二、河道

　　默瑞河静静地流淌着，滑过世界上最古老大陆的表面。
　　这条黄色的母亲河，大部分时候并不汹涌激荡。平静的河道相当宽阔，两边红黄色调相间的树林渐次缓缓掠过，远处哪处农庄的坡地上还留着一卷卷金色的干草，阳光下的秋日透着一股乡村所特有的奶香气息。
　　丘陵间总能看到成群的牛羊。奶牛靠在大树下面，相当慵懒地跪地而卧，轻轻地蠕动着宽大的嘴唇。有时也会看到一两匹褐色的马，都是些后腿粗壮的田间工作马，身上批着鞍布，悠闲地低头啃食着青草。
　　杨重站在“河之舞”的船舷边，低头凝视着船身下微微翻起的浪花，那种昏黄的浓重似乎要比一眼见底的清澈溪流更能引人遐思，让他渐渐地看出了神。
　　小西正坐在巨大的茶色玻璃前手握方向盘，驾驶着屋船，神情专注。
　　驾驶屋船其实和开汽车差不多，不需要专门学习，只要有普通的驾驶执照就可以开船。小西早过了实习驾驶期，跟杨重和枚枚一样都拥有正式驾照，所以大家商量好每人驾驶三个小时，到晚上就停靠在河岸边，大家一起休息。小西自告奋勇要求第一个驾驶，杨重当然没意见，枚枚居然也没说什么。
　　说起来，这丫头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想起这个叫人头疼的小姑娘，杨重情不自禁地露出一脸苦笑。
　　枚枚的爸爸老简是杨重父母的朋友，也曾经在杨重最需要的时候大力帮助过他，所以杨重一直把简枚看作自己的妹妹。
　　不过这个小妹妹的身上却有着最叫杨重不以为然的ABC的毛病。
　　这些出生、生长在澳大利亚的中国孩子大都不太认可中国文化，也不了解中国历史，有些甚至连中文都不会说。身兼黄种人的聪明和西方社会所教导的自由直接，枚枚的性格里居然渐渐出现了一种狡诈的娇纵和傲悍，这大概是老简和杨重都始料不及的。
　　不过那个叫小西的男孩好像不太一样。他看起来应该也是在澳大利亚土生土长的中国孩子哪，说不定身上还有白种人的血统，所以皮肤的颜色才会那么浅。不过那一口中文虽然带着点微微有些奇特的卷舌音，吐字用句却明了恰当，显然有广泛阅读的基础。虽然只是简单地闲聊了几句，杨重对此却印象深刻。
　　“杨重！杨重！”
　　简枚不知道从哪儿角落里跑了出来，毫不客气地走到杨重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仿佛那个年长将近十岁的人是她而不是杨重。
　　“这个船一点也不好玩，速度那么慢，才四十码，还不如我的滑板哪！都开了老半天了，什么也没看到，整条河上鬼影子也没一个，真没意思。”简枚一面伸着夸张的懒腰，露出了褐色的小肚子，一面撇着嘴抱怨。
　　杨重笑了笑。
　　屋船旅程是默瑞河文化的一部分，杨重一直想来体验一下。刚刚结束的一个案子让他觉得有些心力憔悴，决定休息几天，所以就近选择了南澳。
　　枚枚是偷听了杨重打给老简的电话，中途自己逃课跟来的。杨重怕她在回去的路上一时兴起，又去干什么莫名其妙的怪事，所以才把她带在身边。
　　当然，他不会这么说出来。
　　“嘟！”
　　驾驶座上的小西突然按响了船上的汽笛。
　　杨重和简枚一起抬头向前望去。
　　在拐过一个不大的弧形河湾后，前方的河面上出现了另一条屋船。
　　那是一条小得多，但也精致豪华得多的船。蓝白相间的外漆衬着金色的船名和船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从透明的窗户望进去，可以看见船舱里全部都是顶级的原木装饰，深沉的樱桃木色泛起悠悠的紫色光芒。
　　驾驶座上端坐着一个中年白种男子，短发，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红发美女，雪白的肤色，灰绿色的眼睛，不过看上去却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哇！看那个！”简枚捅了捅杨重的手臂。
　　杨重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对面那条船顶层平台的甲板上卧着一条毛色黑黄相间的德国黑背狼狗，正冷静地注视着小西驾驶的屋船缓缓超前。那一对大耳朵竖得笔直，像雷达一样不断追踪着越过面前的船身而微微转向，斜卧着的姿势却一点也没有改变。
　　“好帅啊！我要是有那么一条狗该多好啊……”
　　简枚的表情夸张到让杨重要笑的地步。
　　“那是纯种的黑背。只有纯种的黑背狼狗才有这种镇定力和判断力。”小西的声音从敞开的舱门里传来。
　　杨重走进船舱，刚刚转到驾驶座的侧面，却发现小西的目光瞪着前方的水面，像是故意回避似的看也不看对面那条船，脸上浮起一种古怪的表情。
　　是厌恶吗？为什么？难道他们认识……杨重有点敏感地想，随即又自嘲地一笑。职业病，绝对是职业病。难道就不可以放松下来，不要什么事情都去刨根问底吗？
　　杨重甩了甩头，想把满脑子异常活跃的思维都甩到一边去，却还是忍不住轻轻地用微带询问的口气招呼了一声：“小西？”
　　小西转头望了杨重一眼：“你知道那是谁吗？那个男人？”
　　杨重点点头道：“拉尔夫参议员，前不久刚刚宣布退休。”
　　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凑过脑袋细声尖叫，像个小巫婆。
　　“退休！？他看上去很年轻啊，还很英俊哪。”
　　杨重尴尬地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因为迫使拉尔夫参议员提前退休的那种丑闻关乎男女之间的暧昧，而这又是杨重一向小心翼翼、从来不在女士面前提及的话题。
　　小西嘴角的线条绷得很紧，连语调都变得冰冷：“这个人敢在议会晚宴的酒会上把另一个议员的亚裔太太叫做邮购新娘，绝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种族主义者。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丑闻都很正常，一点也不可惜。”
　　“喂，你知道的蛮多的嘛。”简枚砰地一拳打在小西的胳膊上，把他的人打得整个一歪，脸上的五官更是扭到了一起。
　　杨重却若有所思的望着小西，敏感的思路像是得到了某种召唤似的，再度飞快地运转了起来。
　　“唉，那个美女是谁呀？”简枚靠到驾驶座的椅背上，大大咧咧地问。
　　小西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揉着胳膊低头小声说：“什么美女啊？”
　　“不是说我，我当然是美女啦。我问的是她。”简枚满不在乎地伸手指指已经渐渐落到后面的那条船。
　　小西尴尬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手足无措，连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杨重清了清嗓子，插进来为小西解围：“那位女士是《澳大利亚人报》的记者，政治版编辑，小西应该挺熟悉的吧。”
　　简枚和小西一起抬头望向杨重，一个是满脸好玩，另一个却是大吃一惊。
　　“你知道？”小西有点困扰地眯起了眼睛。
　　简枚夸张地大叫一声道：“啊，知道杨重是干什么的吗？私家侦探啊，他当然知道啦。”
　　小西脸上那种不自然的僵硬表情完完全全地落在了杨重的眼里。
　　这么看来，自己的猜测可能是对，这个男孩，恐怕和那个人有点关系吧……
　　就在小西轻轻一震，低头想要避开杨重目光的霎那，简枚“哇”的一声叫了起来，把这两个正在目光里默默交锋的男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在干什么啊？”枚枚的手臂抬得老高，直指着隐隐落到身后的那条船。
　　几个朦胧的影子从那边的船舱后飘起，袅袅然地升向了天空。
　　“是气球。”杨重转到驾驶舱门口看了一眼道。
　　没有了茶色玻璃的阻隔，天空中飘荡的红色蓝色气球不再模糊，干干净净的，一派喜气洋洋的感觉。又有几个气球从那条船的后舷升了起来，应该都是些氢气球，上升得很快，马上就飞得只剩下几个彩色的小点了。
　　对面的驾驶舱这会儿是空的，那一双男女大概都在后舷去放气球了吧。
　　杨重记得那个女郎给自己的冷艳感觉，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很精干的女子会像个小女孩一样玩气球。不过，也许和情人在一起的时候，人都会变小的。望着渐渐远去的船影和远空中的几个依然在飘荡着的小点，杨重的思绪慢慢地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耳边依稀听到简枚的大声赞叹：“哇，好浪漫啊！”
　　舱顶平台上的耸起了一个鬃毛林立的剪影，在背光里更显得雄壮威武，是那条黑背狼狗悠闲地站了起来。
　　简枚忍不住又发出了一声惊叹：“哇，好帅啊！”
　　狼狗抖动着浑身的鬃毛，好像伸了个懒腰，然后轻轻一耸身，就从平台上跃下，跳到船舷一侧，转身不见了。
　　枚枚的叹息虽然显得夸张了一点，杨重也还是不得不在心中承认，这真一条优异的狼狗，机警但不紧张，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沉稳的气势。
　　到现在都还没有听到过它的吠声哪，杨重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么大的体型，吠叫起来，声音一定特别洪亮吧。这个假期能够今天的这些偶遇，接下来就算行程平淡也都得算是一个有意思的假期了。
　　就在他转着这些不太相干的念头的时候，河面上的风开始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