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和你共白頭啊！》楠城夢

34、第34章

　　「殿下……您都趴在這睡好幾日了，身體會受不了的，您回房裡睡吧……奴婢守在這裡，只要沈三公子一醒來，奴婢馬上通知您。」歆月一臉憂愁，努力勸著韓湘。
　　「我不要，我就睡在這裡。妳給我拿件大衣就行了。」韓湘很固執。
　　韓湘已經睡在沈堯房中五日了。她每夜都趴在沈堯的床榻前，然而睡也睡得不安穩，整夜做著噩夢，被驚醒了就幫沈堯擦擦臉和手。
　　沈堯在皇家獵場時，太醫們先是幫他包紮了各個傷口，左臂的箭傷還放了血，只希望那箭毒不要蔓延至全身。做了緊急處理後，沈堯便被送回了靖陽王府靜養。
　　只是那箭毒著實厲害，沈堯一直昏迷不醒，每天好幾大碗湯藥灌下去，好似也沒什麼起色，房裡清苦的藥味濃郁。這麼些天裡，好幾度府裡的大夫們急急忙忙衝到沈洵墨的房裡，告知沈堯性命垂危，沈洵墨和沈思霖便會趕到沈堯床前，希望能藉由親人們的溫情喊話，讓沈堯別跨上了那條黃泉路。
　　如此迴環往復，沈洵墨及沈思霖也日漸憔悴下去，沒有人能確定，沈堯這條命能否保住。
　　而韓湘在沈堯性命危急之時，也會一同趕到沈堯房裡，看著沈洵墨和沈思霖焦急的臉龐，但她只是安安靜靜站在角落，不說話，也不哭泣。
　　直到眾人散後，她回了前院，這才扶著那棵幾乎已經凋零的桃花樹，痛哭失聲。
　　所以每到夜裡，她都要趴在沈堯床前陪他一起睡著。她認為，她睜眼閉眼，都要看到沈堯那沉靜蒼白的睡顏，否則總感覺一個沒注意，沈堯就沒了。
　　她很害怕。
　　這日夜裡，韓湘又做著噩夢。她不斷夢回那百獸圍獵時，沈堯浴血奮戰，將逼近自己的黑衣刺客們一一斬殺，但沈堯身上的傷口也越來越多。
　　她被沈洵墨提上了馬，因為拉力而沒有抓緊的手，生生放開了沈堯。白馬越騎越遠，她看見沈堯被多把劍刃穿胸而過，倒在了血泊中。
　　等到黑衣人們被盡數滅殺，她跑回了沈堯身邊，但只見沈堯睜著眼睛，滿臉血汙，死不瞑目——
　　韓湘因沈堯那雙哀傷又不甘的雙目而驚醒，她大口喘著氣，撫了撫胸口，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就想抬頭確認床上的沈堯是否安好——
　　沒想到，她見到的是沈堯清澈的眼睛。雖然眼眶底下掛著烏青，但那眼裡懷著笑意，溫和地望著她。
　　「啊……」韓湘渾身顫抖，小心翼翼起身，大衣掉在了地上。沈堯的視線緊緊跟隨著她。
　　韓湘伸出手，摸上了沈堯的面頰，那臉上終於有了溫度。
　　「歆月！叫、叫大夫！」韓湘驚惶地回過身，眼眶裡復又泛著淚。她本想自己跑去找大夫，但又想到，大家都說，這人若是到了生命的盡頭，便會迴光返照，短暫表現出像個沒事人一樣。於是，韓湘又折了回來，壓抑著恐懼驚慌的心情，守在表情還有些猶疑呆滯的沈堯旁邊，喊著歆月去叫人。
　　候在府裡的大夫們匆忙跑了進來，他們幫沈堯診著脈，大動作地檢查這、檢查那，看了好久好久。
　　終於，那些大夫們跪在韓湘面前，也喜極而泣道：「公主殿下！三少爺、三少爺撐過來了！沒事了！沒事了！」
　　韓湘雙手抹著淚，連感謝的話都說不清楚了，她一一把那些大夫們虛扶起，拱手致謝，大夫們又細細叮囑了好多，說日後還需讓三少爺好好服藥，靜養一些日子，以免落下病根。說完後這才散了，去通知沈洵墨和沈思霖等人。
　　韓湘等大夫們走遠，便回到沈堯床前，趴回了床榻邊。
　　「沈堯。」韓湘泛著笑，梨渦深深。雖然她剛剛把自己的鼻子眼睛都哭得紅通通的。
　　「ㄚ、ㄚ頭。」沈堯好幾日沒說話，他嘴唇乾裂，嗓音也像個破風箱一樣，沙啞又難聽得很。
　　但韓湘覺得這些都無所謂。她緊緊牽著沈堯的手，上天把沈堯還給了她，她便不會再輕易鬆手了。
　　「我、我這是昏睡多久了？」
　　「今日是第六日了。」韓湘說著。她看著沈堯瘦了一大圈，連臉頰都消瘦得凹陷下去。連日來的擔心害怕，讓韓湘又一陣鼻酸，眼角湧出淚珠，趁還沒滴落下來，韓湘趕緊用袖子快速擦了擦。
　　「妳、妳別哭。」沈堯有些無措，心急又笨拙地安慰。
　　「你醒了，我便不哭了。」韓湘擦乾眼淚，微笑說道。對，沈堯醒了，沒什麼好再哭了。
　　沈堯看韓湘破涕為笑，也笑了開來，「ㄚ頭，我、我這幾日，做了許多夢。」
　　「什麼夢？」韓湘笑吟吟地問。長夜漫漫，她有很多時間可以聽沈堯說。
　　「我記得，我先是夢到了大哥二哥。我們竟回到了小時候，在院前玩著跳格遊戲。」
　　「什麼是跳格遊戲？」韓湘好奇。
　　「哎？ㄚ頭，妳沒玩過嗎？這我們三兄弟以前可愛玩了，每次都要拚個你死我活才肯罷休。」沈堯回想起以前他們兄弟三人那玩得瘋狂的場景，忍不住笑了出來。
　　「沒玩過，那怎麼玩的？」
　　「這跳格遊戲嘛，便是用石灰粉凝結的粉塊，在地上依序畫出十個方格。」沈堯因體力還沒完全恢復，他講得很慢，韓湘耐心聽著，「然後三人猜拳，猜贏了便可踩著方格一直前進，誰先踩完十格，到了對面，便是贏家。」
　　「我在夢裡和大哥二哥猜拳，我一直贏，幾乎沒輸過，便一直跳著格子往前。大哥二哥在背後心急地不斷叫住我，要我回頭，要我等等他們。」
　　「我當下覺得好笑，認為他們禁不起輸。但他們越叫越驚慌，我便驕傲地回過頭，特別想看看他們臉上的表情。」
　　「我一回頭，只看到他們兩人大汗淋漓，小臉都紅撲撲的。大哥二哥看見我終於停下腳步，表情從驚恐轉成了欣喜，他們往我身上撲來，我們三人笑鬧著倒在了一起，地上那石灰粉畫出的方格，也都被抹糊了。」
　　沈堯眼睛盯著被角，仔細回憶著。他此時的眉眼溫和，嘴角含笑，彷彿真真回到了小時候，和哥哥們玩了一場跳格遊戲。
　　韓湘聽完這夢，想起好幾次沈堯幾乎到了垂死邊緣，沈洵墨和沈思霖跪在他床榻邊輕聲喊。
　　——「阿堯，你回頭，大哥二哥陪著你呢，再撐一下。」
　　——「三弟，等等你大哥二哥，別再往前了，知道嗎？」
　　許是這聲聲呼喚，硬是把沈堯從那鬼門關前喚了回來。
　　「然後，我夢見了老爹，」沈堯頓了頓，「我變回了十三、四歲那時，他帶我第一次跑馬。」
　　「只帶你？怎麼沒帶你大哥二哥一起。」韓湘笑了笑。
　　「哎，我大哥從小整天就只知道看書，二哥嘛，身體不好，老爹不敢帶出去放肆。」沈堯再度微笑，「所以只帶我。」
　　「我第一次跑馬，興奮極了，不顧老爹的叮嚀，就拿著馬鞭狂抽。」
　　「我座下的馬越跑越快，老爹被我超了過去，在我後面一直喊，要我停下。」
　　「那馬可能也是被我逼急了，來了脾氣，上上下下直跳，想把我甩出去。」沈堯轉而看著韓湘，假裝嚴肅。
　　「這……那怎麼辦？你最後摔下來了嗎？」韓湘配合問道。
　　「沒有。老爹拼命趕上我，大手一提，把我從那馬上抓了過來，緊緊抱住我，這才得救。雖然之後還是免不了被臭罵一頓。」沈堯苦笑。
　　「最後老爹說，他的寶貝兒子可不能傷了。有些馬脾氣倔，若我真從馬背上掉下來了，一不小心人是會真的沒了，所以以後跑馬，不能跑在他前頭。」
　　韓湘在心裡想，靖陽王在夢裡不顧一切保住了沈堯，連讓兒子受傷都不願，若是換作到了現實，這結果定也是一樣的。
　　靖陽王不會讓自己任何一位兒子就這樣輕易死去。
　　「啊，還沒跟你說個好消息，你二哥說，你爹爹打了勝仗，不日便回京。」韓湘突然想起這件事，連忙和沈堯報喜。
　　「當真？！」沈堯眼睛一亮。
　　「是啊！詳細狀況等你爹爹回來，會和你說的。所以，你也就別太擔心啦。」韓湘讓沈堯放寬心。
　　沈堯說完了與父親的夢、聽完了好消息，便沉默下來。他看見韓湘始終握著他的手，起初雖有些猶豫，但最後他還是將韓湘的手拉近自己，仔細看著、緩緩摩挲著。
　　韓湘的手細皮嫩肉，又白皙，手指纖細修長，指甲蓋整潔明亮。
　　正如沈堯在夢裡握著的手一樣。
　　「ㄚ頭，我……我也夢見了妳。」沈堯突然有些侷促不安，他結巴說道，蒼白的臉突然有了絲血色。
　　「夢見我什麼了？咳……若是不好的夢，便不說了。」韓湘開著玩笑，她怕沈堯夢見的是以前他們互看不順眼的時候，比如朝他丟蛙，比如做辣得要命的飯給他吃，讓他受了不少苦，比如踩著他的肩頭只為拿一本書。
　　但韓湘更怕的是沈堯也夢回了百獸圍獵那天，被刺客們圍攻，差點喪命的時候。又或是他拚死拚活保護自己，到最後全身痛得昏了迷，還是掛念著自己、擔憂懼怕的時候。
　　「不……是、是好夢。」沈堯有些不好意思，小聲說著，「我……我夢見妳披著成親的紅蓋頭，朝我走來。」
　　「妳蓋著蓋頭，我看不清妳的臉，但……我知道那就是妳，ㄚ頭。」
　　韓湘愣了愣。眼前的沈堯側臥在床上，他牽著自己的手，害羞無措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可愛得讓韓湘忍不住想笑。
　　「這樣啊。我朝著你走來，可有說什麼嗎？」韓湘特別好奇，微微傾身，認真卻也柔聲地問。
　　「妳……妳說我走得太快了，要我慢點。然後妳向我伸出手，讓、讓我牽著妳。」
　　「我、我不知道……我特別緊張，我們、我們成親……妳……」
　　「哎，ㄚ頭，我、我也不清楚為何會做這樣的夢……」沈堯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他連看都不敢看韓湘，他慌張放開她，想去擦額頭上的薄汗。
　　韓湘連忙又重新拉住沈堯，握著他的手，很緊很緊。
　　「沈堯，那不是夢。」
　　「什麼？」
　　「我說，那不是夢。」韓湘露齒而笑，笑靨如花一般甜美動人。
　　「我就要嫁給你，和你共白頭。」
　　沈堯聽了這句話，所有動作都停下了。他僵在床榻上，表情是滿滿的驚訝與不敢相信。
　　他覺得時間彷彿停止了，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只有一瞬。
　　沈堯顫抖著伸出那隻沒有受傷的手，將韓湘的臉捧了起來。有著薄繭的指間擦上了韓湘的側臉，韓湘覺得很舒服。
　　韓湘還發現，沈堯每次不管是碰她、抱她，總是這樣輕輕的，像是怕他自己一個粗魯，就會把自己給捏壞似的。
　　「我、我……」沈堯情緒激動，但喉嚨猶如卡了什麼東西，讓他一直沒把話說好。
　　「不願意？」韓湘輕輕笑道，將臉往沈堯的手上蹭了蹭。
　　「願意的、願意的！」沈堯眼圈微紅，他總覺得他等這一刻等好久了，像是歷經了艱辛，而他終於得到那讓他魂牽夢縈的寶藏。
　　老爹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然而這一刻，他卻欣喜得想哭。
　　「一起……白頭到老。」沈堯也笑了，他的眼眸中閃著點點光芒，面容不再憔悴，他整個人重新發著光輝，笑容燦爛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