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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螳螂与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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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字擂台这边告一段落,戊字擂台上情况却不容乐观。
昨日满脸笑容璀璨、轻松淘汰多人的云瑚此刻咬着牙、在擂台上冒出一滴冷汗。她的对手倒是笑得游刃有余,看似随意地站在擂台中央,身周却毫无破绽可乘。
那人满头长发随意扎着,呈一个粗大的麻花辫,却仍有不少鬈发从辫子里漏出,任性地四处伸展。虽穿着关内服饰,仍能看出双臂健壮,一双虬结大手上唯戴着一个金扳指,轻轻松松便能将攻来的云瑚双刃挡下。她一对双刃抵在他满是茧皮的手上,仅仅能划出一道白色的细痕。那人赤手空拳,腰间佩着的匕首,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
不必说,这人便是昨日只在台下看戏的巴赫拉姆。
云瑚的双刃连带手腕被他一双大手握住,只听一声惊呼,她整个人被他直接抛了出去。好在云瑚在空中一扭身,便在他身后地面落稳了,只是手心汗珠不停渗出,打湿了柄上缠的棉绳。
“昨天看了一天,你的功夫很有意思,就算在波斯也没有这样的功夫。”
巴赫拉姆开口搭话,然而云瑚的戒备并未放松,整个人如临战状态的昆虫,双翅竖起、重心放低。他笑了笑,又说道:“我是在夸你。”
“听起来像讽刺。”
云瑚皱着眉答。
“不是讽刺。”他摇头,舌头仍然有些僵硬,“我上台,就是因为你有这个价值。”
这话在云瑚耳中听着格外刺耳,好似她只是一个他用来展示力量的垫脚石。牙又一次咬紧,她脚下慢慢地移动着,配上今日她穿的灰粉色布衫,活脱脱像一只谨慎的兰花螳螂。
巴赫拉姆并不理会她的动作,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瑚没有回答他。他对于这沉默有些惊讶,歪了下头,似乎在思考自己说的话是否正确。确认自己的发音用词都没错后,他又问了一遍。
云瑚还是不答,脸色阴沉地盯着他的手,随后脚尖猛地发力,朝着他冲去。巴赫拉姆抬手格挡,她却突地转了向,够着他的手闪电般旋了个身,绕到他背后,细刃已然朝着他颈间刺去!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换作昨日,绝不会出现这样的喝彩,只是今日即使是面对云鬼宗门人,台下的人也会匀出些加油的气势。毕竟今日台上另一名对手是个异邦人,云鬼宗再怎么说也是中原武林门派,众人自然不愿在这里折了面子。再说,一个是约莫八尺的大汉,一个是不过及笄年纪的娇小少女,旁人总是会偏袒娇小少女的。
巴赫拉姆不慌不忙,云瑚见这一下快要刺到,下意识地收了力。谁知还没等到用刃架在他颈间,整个人便被他从肩上拉了下来,攥着手腕提在半空。
“有和狮子搏斗的经验吗?”
云瑚疼得皱眉,双刃几乎脱手,硬是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咬着嘴唇摇摇头。
巴赫拉姆只是笑笑。“你现在有了。”
她突然双手扣住他胳膊、一脚踢向他颈间。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另一只手猛地从腰间抽出匕首,只听叮铛碰撞,匕首挡住了她的鞋跟。
她的鞋跟里竟也藏着刀刃。
“这招我很喜欢。”
巴赫拉姆笑意明朗,一刀挥开她的腿,接着一个闪身,便将云瑚按倒在擂台上,膝盖屈起、压在她小腿上。云瑚双手双脚都被固定住,双刃脱手飞出,如一只被绑住待宰的羊羔。四下不满之声顿起,云瑚本人并不挣扎,只是被强烈的羞愤感攫住,霎时全身都在激烈地颤抖。
他立即起身退开一步,对着她行了个欠身礼。“抱歉,在波斯,只有将对手打倒在地才算胜利。我并不是想冒犯你。”
台下的计时弟子愣了一愣,随即高喊道:“戊字擂毕!”
云瑚仍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晕过去了。玛塔卜连忙跳上擂台,蹲下身用众人都听得见的音量柔声道:“对不起,姑娘,他是个傻瓜男人……你有没有事?”
巴赫拉姆问道:“我是傻瓜男人?”
“你当然是。”玛塔卜叹道:“这里不是波斯,你不能这样对待对手,而且她只是个小孩。你这样会引起众怒的。”
云瑚动了一下,束在脑后的发髻已经散开、披散在脸上肩上。她撑着身体站起来,垂着头捡起自己的双刃。巴赫拉姆觉得有些古怪,一伸手,将玛塔卜拉至一边。
就在这个瞬间,云瑚腰间的黄铜葫芦炸裂般喷出一股白雾。这白雾没有水汽,却寒冷无比,擂台周围的温度骤降。而在雾的根源处,蓦地出现几个人影站在云瑚身前,看不清五官,只能凭着打扮分出有男有女,且都身着汉人服饰。
“云瑚!”
从看台上传来一声厉喝,是云寻初。她正欲行动,却见云瑚的脑袋一弹,似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
一粒花生米,炒过的,还带着盐粒。池飞鹄端着一个小盘子,坐在丙字擂台上看着她。见云瑚把脸转过来,她不为所动地咽下嘴里的花生。
“愿赌要服输,别打不过就叫人。”
她声音平静,又抓了几粒花生米进嘴,嚼得满嘴油香。云瑚听了那声厉喝,又被她这么一说,似是神智回来了,启唇喃喃地说了什么,那阵白雾又倏地缩回黄铜葫芦里,人影也消失不见。只见云瑚长长地吐了口气,收刃入鞘、点了下脚尖,脸色也阴转晴。
“我叫云瑚。”
她面色苍白,却面向巴赫拉姆开口道。
“我记下了,你是优秀的战士。”
他说话的态度如此自然,换作平日云瑚定然会对这高高在上的语气感到不爽,但她只是转身下台,直直地走回了云寻初在的地方。
玛塔卜打了他一拳,他摊开双手表示接受。但他的眼睛还放在云瑚身上,只见一个身影从远处看台上提着下摆奔来,蹲在云瑚身边看着她青紫的手腕。
他认出那是那个姑娘,他也记得她叫苏槿。她脸上仍然蒙着纱,但不能遮去她美丽的仪态和灵动的双眼。只是那双眼睛很快便抬起,带着怒意直视他。
“难道我做错了吗?”他用波斯语喃喃自语。
在波斯,女人们都乐于看见自己的男人勇猛无双,而他是天底下最勇猛的男人,能徒手打死大型野兽,也自然得到最多的青睐。但她似乎并不喜欢,这让他很困惑。
“你做错了,巴赫拉姆。看来你没机会追到她了。”
已经下了台的玛塔卜语气轻松地挖苦他。他睨了自己的发小一眼,只道:“这不可能。”
池飞鹄吃完了盘子里的花生米,将眼睛移向了其他擂台。不知为何,她在巴赫拉姆身上感到了奇怪的氛围,这让她觉得亲切,又令她畏惧。
就好像,山林间的兽犊遇到了悠闲漫步的狮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