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浮生》戈壁滩涂

1、第 1 章

　　最近的天气越来越冷，阮枝雪裹着毯子，抱着暖呼呼的汤婆子，斜倚在贵妃榻上，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
　　今年的敬城有下了雪，雪还很大，纷纷扬扬的落下，在地上，墙上，树上，来往侍女侍卫的伞上衣服上停留，慢慢的覆盖起来，若是没有外力的干预，就会堆积起来，将事物原本的颜色变成一片洁白。
　　阮枝雪伸出一只手，接住了一朵飘落到窗户附近的雪花。抽回了手，凑近了仔细打量，看着雪花在自己的手中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化成了水珠。阮枝雪笑了笑，拿过帕子将雪水拂去。
　　有人的脚步声越靠越近，阮枝雪回头看去，待看清来人，对她轻轻一笑。
　　“多谢祝大夫了。劳大夫费心。”阮枝雪轻声说道。
　　来人长发被尽数挽起，以一根银簪固定，饰以两朵白色小花，若是你仔细看过去，便会发现来人虽然面容年轻，那头上却有一半儿的白发。她身着黄裙绿衫，腰间挂着一个磨损严重的藕荷色荷包，足上一双深绿色鞋子，整个人质朴大气，宁静淡然。她嘴角挂笑，眉眼之间却只有平静，没有丝毫笑意。
　　温柔但是并不温暖。
　　被叫做祝大夫的人将手中的药碗递给阮枝雪，“将药喝了吧！”
　　阮枝雪笑着接过，药碗中黑漆漆的汤药散发出极其难闻的药味。阮枝雪皱着眉将汤药一饮而尽，苦涩之感席卷口舌，让本来就有些不太清醒的阮枝雪脑袋更加迷迷糊糊，“这汤药也太苦了一些。”即便喝了许多次，阮枝雪还是没办法忍受这苦味，也没有办法坦然的将这汤药面不改色的喝下去。
　　“你的病加重了，之前的药药效不行，所以我又改了一下，添了几味药，又减了几味药。”祝大夫接过了药碗，递了一杯温水过去，“蜂蜜会减弱药性，所以便喝点水散散口里面的苦味吧！”
　　阮枝雪接过了递到眼前茶杯，里面的水温度刚好，低垂着头的阮枝雪嘴角勾起，“祝大夫很称职，对每一个病人都如此认真仔细，祝澜……哈……”阮枝雪欲言又止，头又低下去了一些，嘴角的笑容一瞬之间带上了嘲讽的意味，但仅仅过了两息，她便重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了祝澜。
　　“祝澜，我感觉我越来越看不清了，刚刚你进来，我看见了你衣裙的颜色，却一瞬看不清你的面容，待你再走近些我才看清你的面容。我摇了摇头，再次看向刚刚觉得看不清的地方却又看清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坐在这里，我便能感受到我自己生命能力的消失。终有一日我的五感会彻底消失，睡觉的时间延长，直到再也醒不过来。祝澜，你知道吗？我不断地开始回忆之前的事情，回忆之前的人……说起来，祝澜我又想起一开始碰见你的时候了。”阮枝雪抬起头，对着祝澜的方向笑了起来，“那个时候真的很美好！”
　　祝澜接过茶杯，并不接话，叹息一声将阮枝雪身上的毯子拉了拉，“现在外面的景色也很美好，白雪下了，红梅也开了。”说完，祝澜手轻轻一转，变出来了一朵红梅，送到了阮枝雪面前，“你看看。”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哦，不对，说起来那并不是第一次见你，但那次见你，我记得也是一个冬日，只是那个时候并没有下雪，那日太阳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你踏光走来，递给我了一片竹叶。”
　　“你说……”
　　当日的阳光着实明亮，阮枝雪被这光照的睁不开眼，垂下头挡住照在眼上的日光，打量手中的竹叶，深绿的颜色，细长的形状，一看就是老竹叶了。
　　身旁的人轻说：“前几日大风，我听见了这竹子在风中的沙沙声，今日阳光正好，我出院子的时候就被这青竹吸引住了目光，觉得很是漂亮，便折了一枝给阮小姐看看。”
　　阮枝雪的声音似乎真的逐渐和当时的祝澜的语言两相重叠，祝澜在一旁站着，没有说话，目光停留在面前人的身上，静静地听着她的言语。
　　从她口中说出来地话总觉得有些陌生。
　　“阮小姐记性很好，那么久之前说地一句话竟然到了现在仍然记得，我现在听着小姐说还觉着陌生至极。”
　　窗外雪花纷纷落下，屋子里面安静极了，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外面的风声，“当初祝大夫说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应当还是有很大的差别，但意思大致就是这般，只是当时觉着好听，后来看到竹子的时候便会想起这句话，所以便记住了，你知道的，我的记性一向很好。”
　　祝澜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话，又叮嘱了两句好好休息之后便拿着药碗走了出去。
　　阮枝雪随意的应答着，又偏过头去看窗外的雪花，直到估计着祝澜走出了房门，她才扶着窗台探出头去，看着廊下渐走渐远的人。
　　“多谢了，祝澜。”
　　她目送祝澜的身影走远，直到消失了许久，她才又重新将目光落到其他地方。
　　看了好久的雪，最后在纷纷扬扬的落雪中，阮枝雪眼皮越来越重，慢慢的就这么拥着毯子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并不安稳，往事不断地出现在梦中，好的，坏的，真实的，虚假的，反反复复，来来往往，让人不得安生。
　　廊下风铃被风吹出了脆响，叮铃叮铃，与呼呼的风声两相交和。
　　刚刚走远的祝澜又走了进来，轻手轻脚的将睡着了的阮枝雪抱到了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将窗户关上后又走了出去。
　　远边的天色发暗，乌黑地云不断地向这边涌来，带着风也好像狂燥了许多，祝澜在廊下站了许久，而后施法将这整个院子隔了起来，不让外界地风雪之声再去打扰了阮枝雪的安睡。
　　屋外的风声慢慢变小最后归于平静，阮枝雪摆脱了上一个梦境，重新进入了一个梦境之中，梦境之中，她又回到了最初见到祝澜的时候。
　　阴了许久的天气到了今日总算是出了太阳，温暖的阳光洒满了整个院落，树叶经过了许多天雨水的洗礼，到了今日，洁净的绿色在阳光之下尤其亮眼，阳光透过窗户钻进了屋内，照射到了坐在窗边看着屋外许久的阮枝雪的身上，长时间下来，属于阳光的温度在她的身上蔓延开来。
　　她的目光慢慢的由屋外转移到了这一缕投射到自己手腕上的阳光上面，素白的双手在阳光的映衬下更加洁白。观赏阳光的人双手动了起来，速度很慢，似乎是怕惊了这样好的阳光。
　　手转了过来，手心朝上，往后挪了一点点儿，顺利的让刚刚照射到自己手腕上的阳光照在了自己的手心上面。
　　细细的看了看，她才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将手慢慢握紧，好像这样就可以困住这一缕光茫。
　　“小姐。”熟悉的声音传来，阮枝雪不由自主的松开了自己刚刚握紧的手，抬眼看去果然是自己的贴身侍女悠悠。
　　只是在这么一个举动之间，来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前，将放着药碗托盘放在桌上，端着药碗向着阮枝雪走了过来。
　　“今日小姐多睡了一会儿，夜间也没有醒过，看来这药应当是起了作用的。来，小姐，今早的药还是要喝的。”悠悠将碗递给了阮枝雪。
　　阮枝雪也不犹豫，端过了药碗，闻着飘到自己鼻尖那难闻的药味，看着药碗里面乌漆嘛黑的汤色，吞咽了一下，做出一不做二不休之态，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这药太苦，根本经不起一勺一勺的喂下去。
　　“这药与平时喝着不太一样！”阮枝雪接过了悠悠递过来的一杯水喝下，将口中的苦涩压下了一些后重新开口。
　　悠悠笑了笑，道：“是不一样了，小姐前几日病得厉害，清醒的时间都很少，所以并不知晓。老爷请了新的大夫进府来为小姐诊治，大夫神医妙手，几贴药下去，没想到小姐就慢慢的好起来了。”许是看着现在好好阮枝雪，悠悠言语之中满是高兴。
　　“新的大夫？”
　　“是啊，这几天已经为小姐诊过三次脉了，大夫来的时候小姐刚好昏昏沉沉的，不知道也正常，今日那位大夫还要来为小姐诊脉，不妨今日见一见。对了，小姐，这位大夫是位女大夫，看着年纪不大，但医术却极为高超。”
　　阮枝雪温和的笑了起来，迎合着悠悠的话道：“好，那我今日便好好的见见这位医术高超的女大夫，感谢她对我的救命之恩。”
　　“嗯。”悠悠将药碗放回了桌上，招呼人进来为阮枝雪洗漱。
　　“对了，祝大夫叫什么名字呢？”
　　“奴婢不知道，老爷带祝大夫回来的时候就只说了祝大夫，之后我们也就一直这么叫了，所以并不知道祝大夫的名讳。”
　　“哦，这样啊。”
　　“那就这几日你看下来，这位祝大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悠悠思索了一下才开口道：“祝大夫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医术高超，待人温和，耐心应当是极好的，因为第一日来为小姐诊脉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当时祝大夫为小姐诊了脉，配了药，又亲自去煎煮下来给小姐服用，之后更是一直守着等待药效上来，见小姐神色好了一些，跟我们叮嘱了一下才去休息。听说大夫是从其他地方赶来的，一到陵城就被老爷急急忙忙的请了过来，都没有休息便来小姐这儿了。”
　　仅仅三日，这位祝大夫便给悠悠留下了一个极强的印象，说起来就像认识了许久的人似的。
　　“每次生病劳苦的总是你们，辛苦了，你们自己也要注意身体才是，可别被我传染了病气……”阮枝雪还在唠唠叨叨，悠悠却站在她的身后道：“老爷给我们每人多发了两掉钱的，小姐可别愧疚了。我们身体可好了，等小姐好了，我们带着小姐一起去玩儿。”悠悠在阮枝雪身边十年，很懂她这个人。
　　应是久卧病榻的缘故，阮枝雪刚踏出房门，被阳光照射了一身，眼睛被阳光晃了一下，不由自主的伸手挡了一下。过了一小会，阮枝雪又慢慢的挪开了手，适应了眼前的阳光。
　　平时隔着窗户去看这院子，去看这天空，虽然仍旧敞亮，你变换一下角度，就可以看见不同的的景色，就像话本中在某一个角度看到的风景一样。
　　但是看久了，总是给人一种井底观天之感。
　　阮枝雪并不是井底的青蛙，从来没有看见过外面的场面，只知道自己所处的这么一个地方，并不知道外面有广阔天地，外面有山高水长，一望无际，百里不同天。
　　不知道还好，因为不知道，所以也就不会对外面的场景产生期待，不会觉着自己所在的地方不好，不会对外面产生一种执念。这种执念产生了，对于眼前这些自己看了一遍又一遍的东西就会厌倦，会想若是我在外面该有多好。
　　其实外面也许就那样，但因为你心中的期待，所以全部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非同一般。
　　阮枝雪是看过外面的景象的，甚至长久的生活在这里。今日她见过的景象只是她曾见过的千万次相似的景象，之所以今日会如此与众不同，不过就是因为她的心理作用罢了。
　　“每一次我生病了好起来到这外面晒这太阳的感觉总是和平时不一样，也每次都会被这阳光刺到眼睛，那一瞬间的恍惚，总是会提醒我一件事情，我又一次好了起来，现在照在我身上的阳光是真实的。”阮枝雪移开了手臂，微微仰起头，沐浴在阳光之下，阳光洒满了她的全身。
　　悠悠站在阮枝雪的身边，听见阮枝雪的话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阮枝雪，而后又发现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太过尖锐，急忙收回了视线，面上浮现悲伤的神色。
　　“小姐要好好的，每天的阳光都不一样呢！”
　　“自然了！”阮枝雪笑容恬静，笑着应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