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星》随忭

56、第55章

　　“抱歉导演，恬君姐，抱歉，我来迟了。”她一下车就跑来，气都没喘匀。

　　阮娴明显不太高兴，她耽误时间不要紧，一个组几百个人都是要拿工资的，耽误一天就是几十上百万，流水一样花钱。

　　进组前就三令五申，按照通告时间，任何人不得迟到，各司其职，按统筹规划的进度走，前面拖累了进度，后面就得熬大夜赶，按时出工就按时收工，干剧组是份辛苦活，导演演员还能拿到名和利，影视民工只能拿点普通工资，迫不得已没有人想熬夜。

　　开拍一个星期，杨柳青迟到三次了。

　　付恬君戳了戳阮娴，朝她眨眼扬了下下巴，示意她算了，“先拍吧。”

　　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阮娴忍下脾气，朝怀诚招呼:“怀诚老师试一下走位，准备开拍了。”

　　怀诚起身去和杨柳青对戏。

　　在车站旁不远处的小镇，陈一鸣故地重游，发现新的商机，车站旁边的工厂有一批废弃木屑和锯末可以回收倒卖加工，木屑可以用来做食用菌的基底料，锯末可以卖给造纸厂、造板厂还能做有机肥，陈一鸣想拿这批材料，找了车子和人手，结果被人捷足先登了，两帮人遇到，在工厂门口发生冲突。

　　原本因为货被抢两帮人拦车起争端还正焦灼，陈一鸣看到车上怒气冲冲下来的女人，第一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第二眼看清楚后、震惊、不可置疑，又惊喜:“哦，是你啊！”

　　钱金玉也看清楚了对面的男人，原本的怒气被震惊冲击，连同这两年等待，被抛弃的委屈，一下涌上心头。

　　但杨柳青迟迟入不了戏，木讷地念着台词:“对，是我！”

　　原本应该表现出来的感情和生活化都没有表现出来，只能皱着眉头焦躁，这是完全不符合人物情绪的。

　　导演从对讲机处传来指示:“卡。”

　　“对不起导演，对不起怀诚老师，对不起各位老师，这条可以重来吗？”杨柳青也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好，演得很差，不停地向大家道歉。

　　按说她是有经验的演员了，不应该出现这样严重的问题，导演叹了口气，让大家再来一条。

　　怀诚试着安抚她:“你不要着急，戏外有什么要紧事，暂时不要去想，你现在是钱金玉……”

　　“好好，对不起对不起，我理一下情绪，好好表现。”

　　她稍微理了下情绪，重新进入拍摄，但摄像机一打开，要入戏说台词时她总找不到那个感觉，情绪也趋向崩溃。

　　最后一遍导演喊“卡”之后，群演和工作人员都发出不耐烦的声音，杨柳青一下崩溃蹲下抱头难受，嘴里一直在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助理上来把她带回保姆车，几乎是用拖的方式。

　　剩下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纷纷把目光投向导演和制片人那边，阮娴和付恬君对视一眼，付恬君从监视器前起身:“大家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

　　付恬君走到杨柳青的保姆车旁，车窗没关完，里面传来呜呜的哭泣声，杨柳青的助理也被关在车外，不停地替杨柳青道歉。

　　“对不起付总，柳青姐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情绪有点控制不住了。”

　　“她怎么了？”

　　助理看了车子，摇摇头没说。她是杨柳青的助理，没有允许，不能随便透露信息。

　　付恬君也没为难她，敲了敲车窗:“柳青，方便让我上来一下吗？”

　　片刻过后，杨柳青擦了眼泪，打开车门让付恬君上去。

　　“对不起啊恬君姐，我状态不太好。”

　　看到杨柳青哭红的眼睛哭花的妆，付恬君心也跟着揪起来，“没关系没关系，这都小事，你妈妈的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恬君姐……”

　　按说，杨柳青才是姐，但付恬君莫名其妙有被信赖的吸引力。

　　她一提妈妈，杨柳青原本好不容易克制的情绪，再度崩溃，像抓到浮木一样抱住付恬君的腿，伏在她膝盖上呜呜哭起来。

　　付恬君心里一紧，手足无措地从前排给她拿纸巾，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没事没事，不要哭了，有什么事都能解决的，你先别哭别着急好不好？”

　　她真的很不会安慰人，心里面着急忙慌，但说出来的话就是毫无效力，让人别哭，人也还是在哭，只能一下下拍着她的背，任由杨柳青在她腿上哭。

　　哭了半天，杨柳青抽泣着从她腿上离开，歉疚道:“谢谢你，恬君姐。”

　　什么都没做的付恬君茫然地拍了拍她肩膀。

　　“我妈，医生说她情况恶化了，昨天晚上进了ICU ，我不知道怎么办……”杨柳青鼻头一酸又难过起来。

　　之前杨柳青迟到的时候就跟付恬君解释过，她妈妈在医院，但当时她没说情况如何，只说还好，请了护工照顾，不耽误她拍摄。

　　“什么病呢？”

　　“尿毒症。有两三年了，一直在做透析，东西不敢多吃，水也不敢多喝，手上扎得到处都是针眼，原本三天前就该再透析了，但她年纪大了，又低血压，没透成功，又重新做手术埋管放留置针，昨天晚上医院下病危通知书了……”

　　杨柳青找到个支撑点，一直一个人承受的压力也终于找到个释放口。

　　“我是单亲家庭，我爸出轨离婚重组家庭，前几年被车撞死了，从小是我妈把我抚养大的，她没什么学历，为了供我学表演，一个人打几份工，好不容易我有点出息了，她还没享受两年清福就病倒了……”

　　“她之前一直催我结婚，老说自己哪天死了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嫌她为了催婚什么鬼话都胡说，逼得急了我就和她怄气待在剧组，保姆打电话来说她晕倒送医院了……没想到是这个病……”

　　杨柳青边哭边说，付恬君什么也安慰不了，只是静听着，觉得自己应该说些安慰的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等她倾诉完了，再问解决办法。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我不知道……”

　　《锦绣前程》这部剧是她和其他新老演员层层面试竞争得来的，拿到全部剧本后，才知道钱金玉的戏份有多重要，从合作演员到制作方，都是好班底，很难得的机会。

　　但她现在的状态，根本入不了戏，人在片场了，心还在医院里，嘴上念台词，满脑子还是妈妈在病床上的样子。

　　一边是妈妈一边是前途，放弃哪一边都舍不得。

　　“我是说你妈妈的病。”付恬君说，“我前几年总在医院，大大小小的医院也都待过，认识一些医生，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但或许他们有这方面的人脉，如果需要的话，我回头给你问问。你的戏份暂时挪到后面，你先陪你妈妈看病，等情况稳定下来再来拍，你看行吗？”

　　“可以吗？”钱金玉像看到救星一样看着付恬君，挪她的戏份，也会影响到其他演员，进组前演员副导就再三提醒过，在这个剧组里不要搞事不要作妖，只管拍戏拿钱，角色演得好，比什么都强。

　　“挪戏份没什么问题，只要赶得上进度就可以。医生的话，现在各地都有好医院，大面上的专家你应该也能找到，我只是尽量联系一下，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付恬君说完，杨柳青“呜”地一声抱着她又哭起来。

　　付恬君僵着身子任她抱，脸上一副无从处理的茫然，最后拍拍她的背，算是安慰了。

　　·

　　杨柳青的戏份被挪到后面，后面的戏份提上来先拍。

　　杨柳青原以为付恬君说帮她联系医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付恬君真给她发去几份专家资料。

　　后面的拍摄，为了避着怀诚，付恬君索性去机房看素材，不再去现场。

　　那天拍定妆照时不自觉伸手的冲动，开机时忍不住抓他的手去掀红布，他在眼前，就像个左右摇晃的老式时钟，一下一下牵动她心里的时间刻度。

　　她心里的别扭感，现在只能用逃避来应对。

　　于是进组很长时间的怀诚还是看不到她，甚至连消息她也不回，除了拍戏，和剧组的人打好关系，从他们口中探听到一些她的消息，就陷在长久的沉默里，看剧本或者翻别人的朋友圈，寻找她的身影和线索。

　　顺着挨个翻到盛翊的朋友圈，都是一些片场摄影作品，一些风景照，和其他演员的照片。怀诚的手停在某张照片上，正面是一个剧组小演员的剪刀手照片，但背景里，朦朦胧胧有个熟悉的背影或者侧颜，可以裁掉的，但他没裁掉，并且构图很精心。

　　那是在野外草丛中，她坐在折叠椅上，手里抱着剧本，仰头闭目休息，夕阳的余晖薄薄地洒在她身上，微风勾起她垂在椅背后的发丝。

　　这是一张虚焦照片，焦点在面前的小演员身上，但他本能地知道，应该还有一张没有发出来的，清晰的照片。

　　·

　　《我们的旅程》节目组的收官直播，节目组特意邀请到付恬君，一方面是她在节目中的表现，吸了很多粉，热度非常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推进后续柠檬和盛世的深度合作。

　　付恬君先到柠檬总部大楼，和柠檬的领导进行会谈后才去后台准备参加直播，柠檬的领导亲自把人送到电梯，电梯门打开，正好遇见怀诚站在里面。

　　付恬君几乎是看见他的同时脚步一顿，朝他身上看了一眼，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土布长衫，手上拎着一个牛皮纸袋。

　　而她出活动通常都是穿日常款旗袍。

　　比如今天就穿了一身浅粉色旗袍，外套一件米白色针织长衫，四六分低盘发，一如既往地文雅恬然。

　　怀诚浅笑着给她让出一半的位置，她犹豫要不要进去，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站进电梯。

　　好在，电梯里还有助理和带路的工作人员。

　　“恬君老师今天很漂亮。”

　　她听到夸奖，脸上也没什么波澜:“怀诚老师也是。”

　　带路的工作人员悄悄用余光扫这两人，怎么看起来很不熟的样子，她吃瓜都吃到他们孩子叫什么名字了，结果他们在互相客气？

　　但这穿长衫配旗袍的……莫非相互客气是情趣？

　　“恬君老师真觉得我这身衣服好？”

　　“穿什么衣服是怀诚老师的自由不是吗？”就像是走还是留，什么时候走，留要留多久，都由他说了算。

　　两个人面上都挂着浅笑，单独面对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是如沐春风，但两人站在一起，就有点像腊月寒冬。

　　看起来像吵架了，工作人员内心腹诽，这也许是另一个层面的傅付得正吧，只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了。

　　怀诚笑道:“我们一起走出去，也许会被人认为是一对情侣。”

　　“怀诚老师现在去换掉还来得及，还是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容易造成困扰。”

　　“所以是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付恬君绷着脸上的笑，沉沉地盯着楼层上升的数字，僵硬笑道:“那不然呢，这么声势浩大，追求者都望而却步了。”

　　怀诚脸上的笑容此时很难再维持下去，他收敛起笑容垂下眼眸。

　　付恬君没听到他的回应，极微弱地勾了勾唇。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打了所有迂回战术，就是不敢牵她的手。

　　既然都不敢再进一步，又何必上前呢。

　　电梯到达楼层，助理和工作人员先出去，付恬君准备离开。

　　可就在踏出去的电光火石间，她的手腕从身后忽然被拽住。

　　毫无防备地，被拽回电梯。

　　怀诚以极快的速度按下电梯，站在面前，将她一整个遮住，电梯门合上，开始往下降，她还没站稳，骤然的失重感另她脚上虚晃。

　　下一瞬，就被人掌住腰身，抵在电梯里。

　　背靠着冰凉的电梯，他怀里，沉闷的空间仿佛一个囚笼，只是困兽犹斗，她挣扎着想要离开，却被禁锢得更紧，从体型力量上来说，他想禁锢她简直轻而易举。

　　呼吸可闻的距离中，他满目哀婉地看着她，眼睫颤颤，好像有无数的话想说，颤唇张口却只叫出一声:“恬君……”

　　“真的对你造成困扰了吗？”他苦涩地问，“我以为，你是默许的。”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他在她面前，在和她的感情上，还是个只会加减乘除的小学生，如果像之前决然无望时，他只需要爱她就好，可欲壑难填，越靠近，就越想得到回应，想得到她的目光，想获取她的欢心。

　　然而进一分，怕唐突了她，退一分又怕疏远了她。
　　并没有表面那么云淡风轻。

　　付恬君也在这凄哀婉转的低唤中逐渐安静下来，与他四目相对，清凌凌的目光干净无垢，可以一眼看穿他的内心。

　　她别过眼不敢再对视，冷声道:“你不要发疯，这里有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