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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西施 ...

  •   任记面馆已经开业二十六年了,店里摆的红桌椅早就成了老古董,墙上挂的那幅迎客松都要比任荷年长十岁,倒是门口一侧水池里种的荷花和她同岁,正值动人的青春年华。
      任国华的老爸是做面的,儿子任仁富也是做面的,他想着,要是儿媳妇何施给任家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丁,他就把做面的手艺传给孙子,让任记面馆千秋万代。
      何施没嫁给任仁富之前是卖豆腐的,人长得水灵漂亮,肤如凝脂的模样和卖的豆腐一样好,于是人人都喊她豆腐西施。何施结婚的时候美,怀胎的时候也美,任国华盼着她能生个男丁,天天喊任仁富往家里买水果,结果十个月这么吃下来,何施更美了。
      那些来吃面的三姑六婆都说好啰好啰,西施要生个小西施了,孕妇美娃娃更美,好福气!任仁富听了心里直呼坏了坏了,要真是个孙女,他的传承大业可怎么办啊,真头疼!
      九月中,何施产下一女,任仁富抱着孩子高兴得找不着北,激动得涕泗横流,说要回面馆大酬宾,庆祝小西施诞生。任国华虽然不满,但这好歹也是任家的血脉,自己儿子还这么稀罕,他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分,于是默认了面馆大酬宾的事。
      尔后何施出月,面馆酬宾,一日免单。街里街坊的,男女老少的,全都来了,面馆热热闹闹的,一片都是欢声笑语,任国华摇着孙女的摇篮,也跟着笑了。
      都是命,怎样就怎样吧,祖上又没说做面的手艺传男不传女,女孩子也能做面的啊!
      何施和任仁富都没什么文化,不晓得怎么给孩子取什么高大上的名字,两人绞尽脑汁,想到最后直接把两人的姓合起来,凑出了一个“任何”。
      来吃面的老校长听到这名字拍手赞叹,说任荷这名字好啊,真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亭亭玉立,在水一方。他兴致大发,用手指点了点茶盏里的水,在红桌椅上写了个“荷”字。
      那时候大家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人,看到老校长这么风雅,于是都鼓起掌来称好,任国华也不例外。
      于是任荷就叫任荷了。
      平常任国华都喊任荷全名,任仁富和何施喊她小荷,面馆的客人则爱喊她小西施。任荷长得像何施,五官清秀标致,皮肤比豆腐还白净,唯一和何施不同的是,任荷聪明伶俐,读书很是厉害。
      面馆第二次大酬宾,是庆祝任荷考上市里最厉害的省重点高中。这次任国华笑得可没那么开心了,因为他的传承大业真的要完蛋了。
      他看着任荷的录取通知书,叹了口气,末了还是和十五年前那样跟着大家伙笑了。
      算了,孩子读书上大学,可比做面有出息!他们任家,总不能全是做面的,也许也该出个做官的!
      任荷上学前还说会替爷爷实现愿望,无论吃多少苦都要出人头地,哪怕是村官她也要当一个,给任家争光!可自从她上学的时候出了车祸,在ICU住了一段时间以后,醒来的任荷就不再喜欢做官了。
      她说她想回家做面,做一辈子的面。
      大家都只当她是被吓怕了,忙应好。
      只有任荷知道,做官是十六岁的痴心妄想,继承家业平淡一生才是二十六岁的成熟决定。
      从成憬家出来以后,她突发旧疾,心脏疼得厉害,一时神志不清就被车给撞了。等到醒来,她已经戴着呼吸罩躺在病床上了,病房里放着的花是新鲜的,围着病床的是前几年因飞机失事去世了的亲人。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起来紧紧地抱住亲人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了,只有眼泪一直在流,打湿了她白皙的脖子。任仁富和何施握着她的左右手,哭得稀里哗啦,任国华站在一旁偷偷抹眼泪。
      任荷不知道眼前这场景到底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久别重逢的激动。她感受着父母的温热,确信自己是上了天堂,因为这样的幸福太久没有过了,久到她以为这样的幸福安宁是只属于天堂了。
      直到任荷康复出院,准备复学的时候,她才明白自己不是死了,而是重生了——要是死了,应该就不用上学了,只有活人才需要受学习的苦。
      任荷换上纪中的纯白校服,看着镜子里年轻的自己,找不到一点二十六岁的痕迹。吹弹可破的肌肤,青涩的五官,不用涂口红也粉嫩的唇,只有低低扎着的头发有那么一丝成熟的气息。她摩挲了几下校牌,叹了口气。
      想不到,她又成女高了,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早晨的任记面馆很忙,任荷不好添乱,没让任仁富给她做面,说想到学校附近的肠粉店吃。何施一边收银,一边喊她路上小心,放学就早点回家。
      任荷其实记不太清街区的路了,她靠着遥远的记忆,慢慢摸索到肠粉店的时候,太阳都高挂了。
      要是十六岁的她还会担心迟到,可二十六岁的她哪里还会在意这些?她一个人坐在肠粉店的角落里,慢条斯理地吃着刚刚出炉的肠粉,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时间的流逝。
      店里挂着的钟被油烟和岁月模糊了时间,但收音机的电台播报却仍旧清晰。晨早新闻的播报,证明现在的时间是早晨七点半,听着像从遥远的时空传来的声音,任荷又叹了口气。
      “同学,还不快去上学,要迟到了咧!”
      肠粉店里的客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任荷还是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吃着她的早餐,老板娘见她穿着纪中的校服,便提醒她该去上学了。任荷回过神,冲老板娘微笑,“好,我吃完就去了。”
      任荷当然迟到了。任荷的班主任是一个未老先衰的三十岁男人,他矮胖矮胖的,学哲学学到秃顶,老土的黑框眼镜底下是一双钝小的眼睛。读书声朗朗的走廊里,何岸背着手,站在任荷跟前,看了看任荷的脸,目光最后落在她手上拎着的豆浆上。
      “任荷,我知道你康复不易,复学艰难,但你这么迟才来,有点不像话了。”
      任荷盯着何岸,过去那些记忆跳跃出来,她一时之间也是来不及做反应。
      看着眼前的任荷,何岸无奈地叹了口气,让她去走廊尽头的图书角坐,“只喝豆浆能饱吗?我办公室还有两个鸡蛋,要不要拿给你?”
      任荷摇摇头,“不用,谢谢老师。”
      “那行,你喝完就赶紧进去上课。”
      何岸走了。任荷松了口气,拎着豆浆径直走到了走廊尽头,在图书角的木椅上坐下了。
      今天的天气真好,风柔柔的不喧嚣,冬日的阳光照在任荷的脸上,驱走了她周身的寒气。她刚给豆浆插上吸管,走廊那边就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成憬穿着纯白色的冬装校服,双手插袋,意气风发地从走廊那边一路走来。他走到七班的走廊时,明显地放慢了脚步,他扭头去看七班的窗户,似乎是在找寻着谁。
      搜寻无果后,他失望地垂下了头,像蔫了的花飘到了走廊的尽头。
      任荷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喝豆浆的吸管被她咬折了一小截。眼见着成憬就要走到图书角了,任荷收回目光,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
      成憬是任荷的高中同学,他们是在高三的时候熟络起来的,现在这个时候,她和成憬还不认识呢。她在家的时候只顾着盯爸妈和爷爷了,想把思念都一次性划掉,还没想过一切重来,成憬要怎么办呢。
      成憬高一,正是喜欢许乐微的时候。纪中的很多人和事,任荷都记得不太清了,但成憬和许乐微,她可记得一清二楚,什么节点两人暧昧,什么日子两人确定关系,什么季节两人分手,任荷都如数家珍。
      要是高考的考点是成憬,那么任荷上北大是板上钉钉的事。
      成憬似乎也注意到了任荷,但他看了两眼以后就收回了目光,径直地往卫生间去了。
      任荷松了口气,她喝着豆浆,心烦意乱。
      她有点气成憬无动于衷,但她又明知这个时候的成憬不是二十六岁的成憬,除此之外她还有点讨厌自己,怎么这么自作多情,妄想十六岁的成憬忽然变成二十六岁的爱她的成憬。
      任荷还在矛盾反思的时候,成憬已经从卫生间出来了,他又看了任荷一眼,随后闲庭信步地从任荷跟前走过。任荷看得火大,干脆不看,低下头继续咬吸管。
      她好不容易等到成憬走了,收拾了一下垃圾,准备回教室,结果刚走到走廊,成憬的身影就又出现了。
      他拿着水杯,从教室后门走出,眼睛望着七班的窗户,像是根本把任荷当空气。任荷承认自己不是什么纯洁小白花,她被成憬气得胸闷,把垃圾狠狠丢进垃圾桶以后,冷着脸,像一阵无情的寒风掠过成憬的身侧,转身进了七班的教室。
      成憬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人,拿水杯装水的时候记不起自己的水杯本来就是满的,热水一开,就烫到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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