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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6 昆明(五) ...

  •   乔奕星走出邓卓办公室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昆明的冬日没有那么寒冷,走出体操馆反而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她呼出一口气,拿手机拨电话给父母。
      “喂妈妈,爸爸也在吗?都好都好,没受伤,我挺好的,上次跟你们说的程菲跳,我今天成功了,队测拿了第一呢。”
      乔奕星在操场边上找了个长凳坐下,心情很愉快。
      “我就是想跟你们说,我要准备命名自己的动作了。”女孩大大的眼睛闪着期待又激动的光,她看向昆明夜晚布满繁星的夜空,“如果我能成功,以后就有一个乔奕星跳了,我厉不厉害?”
      电话那端传来妈妈快乐激动的声音:“我们囡囡真厉害!”
      她挂了电话,耳边还响着刚刚父母为自己骄傲的称赞,还有邓卓教练刚刚由衷的一番话。
      邓卓跟她说:“冢原直体900,现在世界上没有女孩子做,我研究这个动作很多年,我有把握能教好这个动作,但很可惜,在国家队这么多年,我还没有找到适合跳这个动作的孩子。你是头一个,我觉得从身体能力、技术水平,以及对动作的领悟程度都能达到练这个动作标准的人,所以我想问你,你愿意我们一起来试一试吗?”
      邓卓还说了:“练这个动作呢,做再多的理论研究,实践上你也是第一个女选手,虽然可以和男子项目取经,但毕竟不同,所以必定我们要面临很多困难。星星,我不勉强你,我问你的意愿,你愿不愿意练这个动作?我绝对听从你的意见。”
      她是怎么回答的呢?她心里有数,短短一会她就思前想后考虑过了可能受伤,可能到15年的世锦甚至奥运会也不一定能完全登陆。
      但她说:“我要试。当初在省队,我带着保护绳就浅浅地尝试过冢原类900,但是没有成型过。不过我觉得并非不可能完成。”
      乔奕星这时候收了往常那种嬉皮笑脸的劲儿,变得认真又严肃:“邓导,您也知道我的,如果没有什么把握最后能实现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如果今天您让我去练林安那套高低杠,我当然不可能答应,但跳马,或许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乔奕星自认是个非常务实的人,即凡事讲究效率,训练里能一遍搞定绝不做第二遍,选择一些能实现的目标不让努力付之东流。但是这一次,即使有赌的成分,她也选择赌一把。
      邓导信任她,她也信任邓导,这就足够了。
      她说:“男生既然能做,那凭什么我不能做?女孩也能做嘛。邓导,我跳冢原900,总有一天我要把它变成我的专属动作。有什么困难,顶着头皮上就是了。”
      邓卓相当宠溺地摸了摸姑娘的脑袋,他把队里的每个姑娘都当做自己的女儿,严父慈父换着当,虽然在叶卓然和乔奕星来了之后他这种威严就没了。他最终还是无奈地想,算了算了,要那么严肃干嘛。
      他想让乔奕星练出她自己的跳马动作,让她像最闪耀的星星一样缀在世界体操史之上,但他也想让乔奕星平平安安拿冠军,顺顺利利上奥运,少受一点伤,尽可能多开心一点。比起要什么自己的成绩业绩,他希望他队里的姑娘都能顺利地实现她们自己的梦想。

      队测的两天之后就是除夕,今年只有女队在昆明基地,所以也没有再搞什么春晚之类的文艺汇演,而是直接痛痛快快给姑娘们放了四天假,回家过年也散散心,唯一要求就是控制饮食。这是早就计划好的放假安排,所以除夕前一晚上就有人拎包跑了,比如乔奕星和段思捷。叶卓然父母带着她哥哥直接开着豪车把女儿从队里接走,她那个帅气哥哥还露了个脸,露了脸还不行还想转几圈,被叶卓然一把按进车里去。体操队的姑娘们不见得对车有什么研究,但她们对帅哥相当感兴趣,纷纷感慨这基因真是不公平,大美人还有个大帅哥当哥哥。
      叶卓然还多请了几天假,大家本来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Z国男单花样滑冰在14年的冬奥会上拿了开天辟地的奥运冠军的时候,大家才惊觉,这帅哥好像有点眼熟!
      花滑冠军叶群竟然是叶卓然的哥哥。
      这是队里好不容易放的年节,大家也都知道,明年后年离奥运更近,就更不一定能够回家了,所以就算只有四天也都非常珍惜,不到半天的功夫队里就空了。
      除夕的前两天,季湘每天晚上偷偷溜出宿舍在基地不锁门的舞蹈室跳舞,跳到快力竭才回去,林安也不阻止她,就静静坐在舞室陪她。林安知道,这是季湘排解心中烦闷的方式。季湘平时训练再苦再累不哭不闹,也从来不在私底下掉眼泪,但她心里有事的时候就会发了疯一样跳舞跳到站不住,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这样。
      季湘母亲的忌日就在除夕,所以每到过年,在众人欢欣沸腾的时候,她总是孤独又落寞。
      除夕当天,大家都走了,林安和季湘没地方去。看着大家都热热闹闹回家,难免有点寂寞和失落,两个人坐在训练馆门口的长椅上搜索攻略开始琢磨着昆明三日游。黄芸一拍她俩肩膀:“走啦!带你俩去过年!”
      这俩姑娘,一个被父母抛弃一个双亲去世,一个比一个惨。黄芸心里清楚,平日里林安又温柔又随和,和大家都亲近,季湘那种开朗又洒脱的性格更是让人看不出什么,但每逢年节,或者看着大家跟父母打电话的时候却总还是会难过的,左右不过是十五岁都不满的小姑娘,再坚强再成熟,又能苦撑到哪里去?
      从09年黄芸到省队,开始接受主管林安和季湘的所有项目,就基本上直接又当教练又当母亲,把两个十岁的小姑娘带在身边养着,还同时养了当时林安十三岁的哥哥林扬。黄芸没有婚配也无心恋爱,没成想直接三个孩子堪称儿女双全。这三个孩子懂事得要命,但越懂事,黄芸越心疼。林扬是射击队的,她管不到,只能尽可能多些关怀和物质支持。不过林安和季湘,她是必须要把这两个孩子呵护着长大的。
      时光悠悠回溯,黄芸总是能想象得到当时这两个小朋友在面对人生第一道坎时候的无措与绝望。

      林安出生于武汉。
      林安的父母在林扬七岁,林安四岁的时候,把这两个小孩一个扔去射击队一个扔进体操队,周末两个孩子回家,家里日常东西都在,柜子里有一摞钱,其他贵重物品没了,而父母再也联系不上了。一连三周如此,七岁的林扬比妹妹先一步认识到了他们面对的情况,当妹妹还扯着自己衣角睁着大眼睛问他爸爸妈妈去哪里了的时候,林扬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爸爸妈妈不要我们了,他们不会回来了。”
      家里的亲戚,这对父母从没有带孩子们见过,也未曾给小孩透露过任何联系方式。寒冬里,林扬下了训在体操队门口等林安,把自己的帽子带在妹妹的头上,细心盖住两只白生生被冻得通红的耳朵。林扬对林安说:“以后小安就只有哥哥了,哥哥也只有小安了。”
      寒风凛冽,小林安艰难地理解了哥哥的意思,四岁的小林安抓着哥哥的手,大眼睛里包着一汪泪,却没流出来,她勉强撑起来一个笑抱住哥哥:“那以后我就要哥哥,只要有哥哥就好了。”
      这座南方城市难得的风雪席卷了在人群往来中紧紧相拥的一对兄妹。
      这对挨千刀的父母留下的那点钱根本不够两个小孩一两个月的生存,房东阿姨看两个小孩可怜,拖了人找关系把两个小娃娃送进市体校,体校包吃包住给他们安排了宿舍,这才解决了燃眉之急。从那时起林安就在市队开始练习。有个退休返聘的奶奶单独给她启蒙,倒是在体操上展露了非常出众的天赋,进步速度非常快。只不过就是市队的姐姐们都会每天或者每周回家,而小林安无家可归,这总让她一个人偷偷在被子里哭。

      季湘随母姓,从生下来就只见过自己的妈妈,她妈妈编了许多个自己没法圆的关于父亲的故事来哄骗自己女儿,可季湘从小就格外聪明,她从别人的闲言碎语里拼凑出来,自己的爸爸貌似不是个好人,而且不是跑了就是死了,无论如何反正抛家弃女是事实。因此,在季湘的世界里,关于父亲就没有什么好的标签。
      季湘母亲是襄樊舞团首席,季湘从三岁起就跟妈妈跳舞,她天赋异禀,中国舞和芭蕾舞的基本功都扎实,人长得也水灵灵得特别好看。但周围人对单亲母亲和独生女总是对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首富私生女,有说她母亲为攀高枝去卖还惨遭抛弃,当面骂背后骂,直到后来她首席的位置也因为流言太多而被别人取代了,还被开除出舞团,只能去少年宫教小朋友跳舞,又因为或善良或软弱的本性容忍了不少无理要求。季家母亲因为长相出挑而被频频骚扰,流言蜚语诸多,满怀恶意地指向美丽的母亲和她可爱漂亮的女儿。
      季湘的母亲,在女儿七岁那年的除夕夜,如最美丽的蝴蝶翩然落幕自己的一生,从十七层楼顶飘然而去,抛下了女儿,离开了人世。
      大家都以为小姑娘惊吓过度,因为她一个人抱着腿坐在再也没有妈妈的少年宫宿舍,不哭不闹,坐了一个晚上。少年宫的人帮她给妈妈办了后事。说来倒是好笑,生前未被尊重过的人,身死后却得到了不少人的祭奠,并尊称其为“季首席”。
      之后大家就再也找不到季首席的女儿了。这个小姑娘一个人带着证件和钱,再也没出现在这个城市的众人面前。
      她妈妈是被所有人的闲话砸死的,是被无数人的漠然与恶意包裹着坠落的,她清楚。
      季湘去了省艺体队,说自己会跳舞,其他的也可以学,但省队的教练说她真的太小了没办法收,又不忍看她坐在门口哭,正逢武汉市体校送来一部分人进省队,艺体队的人就把这个小姑娘交给市体校的竞体队教练。其实七岁接触体操确实算得上晚了,但季湘会跳舞,柔韧性很好,基本功扎实,教练又觉得她根骨奇佳,此时开蒙也并不晚,就收下了她。
      季湘就在市体校遇见了林安。季湘初来是没有朋友的,她从小跳舞气质出众,又长得格外漂亮。美丽的小女孩被突然放在从小相熟的一群小孩子里总会是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角色。但是林安这个小天使不一样,看季湘总是独自一人就天天跑她面前跟她说话,和她一起训练一起吃饭一起玩,季湘启蒙晚,林安一点点教她。她们八岁中秋节那天,林安不想看着季湘一个人,就把她拖回省队给她哥哥林扬的单人宿舍。自林扬进省队后,那里就是她和哥哥的家,现在也变成季湘的家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们两个不是姐妹但胜似亲姐妹,友情之上,变成了某种程度上相伴相偎的人。
      黄芸知道林安和季湘的身世,那年把两个小姑娘带回自己家的时候,也是在一个春节。她看着两个熟睡的小姑娘,心都碎了。彼时经历过事业大转折、刚刚回国希望东山再起的黄芸教练第一次有了把所有事业野心抛弃,她只带着这两个小女孩去过平淡生活的念头。
      但那不行,林安和季湘也有自己的体操梦想。
      黄芸伸手给她们掖紧了被子,轻声道:“我的两个小丫头啊,你们也有人疼了。”

      昆明过年还是挺热闹的,集市展会人也不少。林安把季湘头发盘起来,拿一只花簪子往季湘脑袋上插,一条街逛下来季湘只觉得头上重了一倍。她俩搞了不少头饰、手串,还有各种各样的摆件,反正基本都是用不上带回去落灰的东西,黄芸看着人都麻了,却也没说什么。街上的小吃她们很多都不能吃,买点没什么用但看着好看的东西也可以,过年嘛,小丫头们开心就行。
      走到河边有放孔明灯的,卖灯的老伯给了她俩一人一盏,黄芸跟在后面多买了两个,跟一左一右两个姑娘说:“给你妈妈放一盏,替你哥哥放一盏。来吧。”
      林安手巧,但季湘在边上帮倒忙,半天搞不起来一个灯,被林安赶走只许旁观,本来还要争辩几句,但看林安迅速地组装好了剩下三个孔明灯,心服口服无话可说了。
      点火的时候,摇曳的橙光柔和地笼罩着小姑娘们的脸颊,荡漾出来明朗而温暖的光彩。
      一阵暖风拖起四盏明灯,林安和季湘双手合十,低头许愿。黄芸在她们身后,也跟着闭眼在心中祈福。
      林安在默念着,祝福黄导身体健康,祝我的哥哥百般顺遂实现梦想,祝福我和季湘能够拿到奥运冠军,祝福我的师姐、朋友们都能如愿。
      季湘闭着眼,不知道许了什么愿。她最后睁开眼睛,看着那盏明灯,悄悄在心里念:“妈妈,我现在过的很好,有爱我疼我的教练,有最好的妹妹,也有很多好朋友。我和林安,我们要一起拿奥运冠军的。你被旁人编排造谣、侮辱轻慢,我偏要让全世界都知晓你我的名字。前两天我跳了新的自由操,大概你会喜欢。你女儿没当成舞蹈家,但会是世界上最好的体操运动员。”
      “放心吧,我会变得最优秀,也会活得很精彩。”
      孔明灯带着烛火上天,也载着她们的愿望在天空过境。灯明三千,点亮了昆明如墨般的夜空。

  •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小朋友都惨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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