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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贵客远道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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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黎城的早晨总是从人类的喧嚣开始。
火翎鸟蹲在中央大街高耸华丽的屋舍上,悠游自在地呷着火红的羽毛,俯视着中央大街上熙熙攘攘、争吵不休的人类。
刚刚还在为了不知道什么事而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人类忽然停止了争吵,自发地低下头,双手合十退避到中央大街的两侧,像是某种游戏里被触发后的机关一样,整齐而又机械。
霍黎城里来了三位贵客。
骑马走在中间的青年望着两旁的民众,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哀悯。他穿着象征圣洁的白色圣子服,圣子服外套着白色的斗篷,衬得他像是自天降临的某种神圣。在白色斗篷的遮掩和骑马的颠簸下,隐隐能看到鸢尾蓝滚了金边的绶带托着银色的十字架别在他胸前。银色十字架上除了刻印细致的下垂锁链外空无一物,仿佛十字架上被锁链束缚的东西已然挣脱锁链。
青年面容俊秀,肤色白皙,像是一株出尘脱俗的水仙花。即便斗篷上染了尘土,银色的十字剑佩得有些松垮,使他看上去风尘仆仆,面露憔悴之色,但一双黑色的眸子却亮得摄人心魄。
骑马走在左侧的青年只低头瞧着白马的项背,身体佝偻着,背上鼓鼓囊囊一团。他穿着一身几乎将他包裹得严丝合缝的黑色神官袍,神官袍外罩着黑色斗篷。胸前垂着长长的怒放金色水仙花项链,在摇晃之中,项链闪着耀眼的冷金光芒。
他的面容藏在黑色的狰狞兽面之下,教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露出一双灰青色的蛇瞳,里面时不时射出危险的冷光,像只披着神职皮的野兽。与之偶然对视上的孩童吓得缩了缩脖子,重新低下头祈祷自己没被注意到,祈祷约克神庇佑自己。他只是冷冷扫视了一眼周围,很快又低下头去。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轻握着佩在身侧的黑色长剑剑柄。
骑马走在右侧的青年捧着一本《圣堂教经》在读,目光很少离开那本《圣堂教经》,似乎读得颇为沉醉。他同样穿着象征圣洁的白色圣子服,圣子服外罩了一件白色斗篷,里面标准的银色十字架在颠簸中几乎未曾摇晃,瞧上去是位虔诚信奉神的圣子。
他的面容隐在银色的荆棘蔷薇花面之下,一双黑色的眸子闪着认真的亮光,紧抿着唇。他身侧佩着白色的圣十字骑士剑,嵌在剑柄的蓝水晶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火翎鸟睁着一双红宝石一般的圆眼,偏转着头,将一切纳入眼底。
火翎鸟注视着中央大街上正在发生的一切,忘记了歌唱霍黎城今日的繁荣。
圣伯纳大教堂肃穆而又悠远的钟声响起,火翎鸟闻声而起,振翅而飞。
退避至中央大街两侧的人们,仿若收到了什么信号一般,再次整齐而又机械地在胸前合十双手,低声念着祈祷词。
骑马走在右侧的青年恍若大梦惊醒一般,忽然合上《圣堂教经》,抬头望向振翅飞过的火翎鸟。黑眸正对上头顶飞过的一双红宝石般的圆瞳,只一刹,火翎鸟感觉到了来自深渊的寒意,翅膀忘记了振动,差一点就要直直坠跌云端。
火翎鸟最终还是振着双翼,飞向位于霍黎城中心的圣伯纳大教堂。
白色的圣伯纳大教堂高耸入云,沐浴在灿金的阳光下,闪耀着银白的圣辉,仿若连接神域与俗世的通天之塔一般,圣洁而又优雅,又似是达摩克利斯剑一般,危险而又高耸。
远道而来的三位客人此行的目的地就在那里,就在那教众们心中昭彰公正、布满圣辉之所。
火翎鸟掠过富丽堂皇的富人区,掠过朴实无华的平民区,掠过洁白的云层,如一团流火,又似一支利箭,最后飘然落于紫衣青年的黑铁臂甲之上。
紫衣青年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地点了点火翎鸟金色的鸟喙。火翎鸟侧过头,亲昵地蹭了蹭紫衣青年的食指,逗得戴着银紫蝶面的青年唇边露出了清浅的笑。
青年又点了点火翎鸟金黄色的鸟喙,欲要说点什么,见火翎鸟又恢复如常,只好作罢。他转回头眺望着听见钟声便加快进城速度,直奔圣伯纳大教堂而来的三位贵客。
青年穿着象征高级神职的紫色礼袍。紫色的主教礼袍只在衣摆边缘和领口各镶嵌了一道金边,整齐端正地遮蔽着其下并不孱弱的躯体。长长的银色十字架项链垂在胸前,其上刻印着被锁链束缚,甚至哪怕被钉死仍垂悯世人的圣子。在灿金的晨光中,银色十字架上圣子的荆棘冠闪耀着银光。鸢尾紫滚了金边的绶带,托着银色的鸢尾花徽章别在他胸前。
青年今日身上所有的装饰,无一不象征着这次会面的正式与重要。温情朗润的黑眸眺望着愈来愈近的会面者,其里盛着名为期待与担忧的光。
他站在圣伯纳大教堂门前,等待着,期盼着,来自王廷的帝谕。
三位贵客很快便与年轻的紫衣主教成功会面了,互相谦让着走进了圣伯纳大教堂。
经历过岁月变迁仍屹立不倒的圣伯纳大教堂,已经见证了许多次历史中的人类抉择。但经过多次修缮后描了金的穹顶画,还是第一次听到像今天这样疯狂而又禁忌的计划。
教堂之内,祭坛之上,面露悲悯的圣子像与怀拥花朵的垂泪圣母像,见证了三个青年极其冷静地订下称得上疯狂的盟约。
至于剩下的那一个青年,他未曾亲自参与盟约的制订。他背对着制订的三人,手里捧着银白封面的《圣堂教经》,面容隐在银色的荆棘蔷薇花面之下。一双无悲无喜的黑眸,久久伫立在祭坛之下,默默注视着祭坛之上栩栩如生的圣子像。
圣子被打造精美的锁链束缚在十字架上,长长的黑钉贯穿了祂的心脏,荆棘编就的冠冕刺入了祂的血/肉。鲜红的血液从其上汨汨流出,无声无息地流淌到注视圣子像青年的脚下。
青年似有所察觉,低头瞥了一眼,又继续默默注视着圣子像。鲜红的血液流到他脚下,却再也无法流动分毫。
直到蹲在树状立架上的火翎鸟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那些突然出现的鲜红血液才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一场诡异而荒诞的梦。
年轻的紫衣主教轻抚火翎鸟的头,试图安抚火翎鸟的情绪,使其别再发出尖锐的鸣叫。
火翎鸟却不领情,偏转过头看向几乎立成一道坚固屏障的青年。正在协商推敲计划细节的三位,顺着火翎鸟的视线望去,只看见青年安稳地立在那里,眼睫几乎从未眨动,比圣子像更像一座塑像。
大概是背后注视的目光太过明显,那座比圣子像更像塑像的塑像忽然活了过来,挠挠头,终于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句“玉言”:“嗯?你们也饿了吗?”
戴着黑色兽面的青年闻言,灰青色的蛇瞳震颤一瞬,最后叹气扶额以示无奈。
“抱歉啊,主教先生,他偶尔会有一点脱线。”
如同水仙花一般气质出尘的青年迅速从推敲计划中分出神来,向着紫衣主教致歉道。
“没关系,您不必对此感到抱歉,第三圣子先生,”紫衣主教唇角微微上扬,噙着如月光般温柔的笑意,“以及,第七圣子先生,您如果饿了的话,可以自己先行离开教堂的。”
依旧注视着圣子像的青年终于舍得转动他那颗高贵的头颅,将期待裹了询问的目光投向紫衣主教,“真的吗?”
紫衣主教被那双期待毫无掩饰得溢出眼眶的目光看得心里一惊,郑重地点点头,笑意清浅,“真的。”
得到肯定回答的青年急忙将《圣堂教经》夹在腋下,双手合十,转身朝向紫衣主教微微鞠躬施礼,黑眸笃定而虔诚,面色却透着些莫名的红,“哦不,那真是太遗憾了,希望伟大的约克神宽宥我的提前离开。”
“第七圣子先生不必惊慌,公平正义的约克神,会宽恕您的。”紫衣主教瞧着他脸上的红,迷茫地眨动眼睫,双手合十,恭谨地还礼道。
本来一只手扶额的青年听到这里,又添了一只手捂住了脸,悄悄低下了头,倒吸一口冷气,打了一个激灵。
惹得被称为第三圣子的青年朝他投来目光,轻轻抚了抚他背上那鼓鼓囊囊的一团。
被称为第七圣子的青年施完礼,在两位不明就里的青年的目送下,重新捧起《圣堂教经》,大步走出了圣伯纳大教堂。
顺着门缝溜进来的风,轻轻吹动圣伯纳大教堂内悬挂的白底黑色不死鸟纹样旗帜,火翎鸟发出了自在的悦耳啼鸣。
此时,余下的三位青年才又重新投入到推敲疯狂而又浪漫的计划细节当中。
在青年们相对和谐的交谈和辩论中,太阳已经高高升起,遮蔽群星之辉,如期履行自己的职责,而那个计划也不再仅仅是一个只有骨头的框架妖怪。
退避至中央大街两旁的人们不再争吵,开始了今日份如同往昔一样的忙碌。当然,也存在不同的声音。
“妈妈,我们不离开吗?”与那双灰青色蛇瞳对视过的孩童仍然心有余悸,紧紧攥着他旁边金发妇人的手,带着些以往少见的羞怯问道。
正准备带孩子回家的金发妇人闻言,抓紧了胸前的银十字架,面露挣扎之色。
紫衣主教大人已经将教廷的教皇令昭告整座霍黎城,并违背抛弃这座圣城民众的教皇令,进而颁布了圣城紫衣主教令。
圣城紫衣主教令中明示,紫衣主教将重新开启圣塔,等待远道而来的盟友一同祓除可怕的恶魔,并要求圣城民众在规定期限内撤离圣城。
金发妇人虽并不是土生土长的霍黎人,但她在这里长大,亲眼目睹圣城如何度过了最困难而又漫长的那十年,又如何在民众包括她自己的建造下,一点一点好起来。
于她自己而言,霍黎城已是她的故乡,她当然要与这座城市共存亡。可她的孩子又那样的年幼,那样的可爱,那样的渺小,他不该为自己有些鲁莽的决定所折断飞向美好未来的双翼。
金发妇人松开抓紧银十字架的手,蹲下来与还太过年幼的孩童平视,抚了抚孩童的额发,眼里隐隐闪着泪光,嘴角却蔓延开温柔的笑意,“亲爱的,如果你感到害怕,妈妈可以送你离开我们的圣城。”
有着可爱面容的孩童不明白,为什么妈妈的眼神那么悲伤,却依旧在微笑,只隐隐感觉到自己好像并不喜欢妈妈这样。
于是,他有些郁闷地问道:“那你呢,妈妈?你不和我一起离开吗?”
金发妇人看着微微皱眉的孩童,右手又抓紧了胸前的银十字架,左手依旧抚着孩童的面庞,眼里的泪光逐渐消失,只余下风雨摧不折的决绝与坚定,“妈妈不会离开这里,妈妈将会侍奉我们的主到最后一刻,妈妈将与我们的圣城共存亡。”
“那我陪着妈妈一起。”童稚的孩童尚不明白他选择的是一条需要付出诸多代价的路,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像父亲抛下母亲和他一样,抛下母亲而独自离去。
“好,我们约翰一直是个勇敢的孩子。”金发妇人温柔地抚了抚名叫约翰的孩童的发顶,右手松开了银十字架,起身拉过孩童的手,缓缓走向回家的方向。
名叫约翰的孩童受到表扬,忍不住翘起嘴角,边笑着边诉说着刚才与那双蛇瞳对视的事。
“妈妈,我和你说,那个黑神官的眼睛看着好可怕,好可怕。”
“是吗?但是,那应该是紫衣主教大人在等的盟友,是会像约克神一样庇护我们的,来自王廷的勇士,约翰要尊敬他哦。”
“嗯嗯,约翰知道了……”
那对母子交谈的声音逐渐远去了。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青年,坐在路边恰巧耳闻目睹了这令人悲伤的一幕。现在,他放下了手里用来遮住脸的《圣堂教经》,拍了拍身上因为久坐而生出细小皱褶的白色圣十字护卫服,起身离开了这个有些令人难过的场景。
该是时候去拜访那位恩人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