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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秦家大小姐 ...

  •   亥时,大太太照例到每个孩子的房间里道晚安。
      大太太肖雅婷今年也过四十了,年轻时为秦家生了五个孩子,但对其他他房生的孩子也都视为己出,照顾有佳;平日待人谦和,就连丫鬟待人都温和以待,做错事了也不重罚,得过且饶人;做家中事务细致周到,还非常漂亮成功,长辈们把秦家大大小小的事交给她,也都很放心。
      关键是即使出身是皇宫管粮食的官吏大家肖家,但做人做事毫不依靠背景而嚣张跋扈,傲气十足。秦家上上下下都尊敬敬重她,几乎无人说过她半分不是。
      除了秦澄视角里的黎穆,每每看见明明是杀母凶手的她,却细声细气地哄着秦澄睡觉,她都真想刀了她。
      秦澄是二房三小姐,平日里理应较早些过来的,可今日却迟迟不来。
      秦澄看着窗外,一片静悄悄的暗凄凄的,心想可能是肖夫人今日有事,怕是不能来了,于是默默将摇曳的烛火熄灭。
      还未等蜡烛烟气飘散尽,突然又亮了起来,红彤彤的光照着肖夫人慈善微笑的嘴脸—由于周围昏暗,她脸上由于用力笑而显出的皱纹褶子更加深了,好像是被刀刻了好几把的泥人。
      “秦澄,怎么现在就睡了,我还没来和你道晚安呢。”肖夫人语气轻柔,但眯着的眼珠却死死瞪着秦澄。
      “夫人今日来的好迟,我以为您有事呢,就想着先睡了。”秦澄还是天真地微笑,“每逢中元节,祭祀布置得一定很累,您幸苦了。”
      “还是你懂事,哪像你其他弟弟妹妹。”肖夫人摸了摸她的脸颊,瞳孔放大,虽嘴上笑着,但表情可以说是皮笑肉不笑了。
      她不是在关照躺在被窝里的小女孩,是检查欣赏一幅年轻的躯壳。
      黎穆真心觉得,附身上身什么的也太老套了,以前在死都的时候,有个自称上仙的也搞过这个,最后吃人肉把他给直接煮了吃了。
      “晚安,做个好梦。”
      “夫人您也是。”
      等确定肖夫人走了以后,秦澄拿着一篮子点心,借着凉意的月光,偷偷摸摸地跑到最后面的小屋去。她以前从没注意过那里,毕竟是靠近下人房,以为是丫鬟放东西的小仓库,没想到里面居然还藏着个人。
      秦澄本来是想拿她当疯子处理的。但毕竟那少女长相的确与父亲肖夫人有几分相似,还有秦柳儿露出的尖牙,都让她毛骨悚然,睡不好觉。
      “咚咚”她谨慎地走到窄旧的木门前,屏着呼吸,静静地听空洞洞的声后,少女的回答。
      少女没有说话,直接开门把她拽了进去,或者说,她是拉着点心盒而正好将秦澄拖了进去。
      里面见不到光,只能摸黑着走动。虽然视觉上什么也看不清,但可以闻到淡淡的霉味和大股好刺鼻的熏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还有扑面而来潮气湿气,在一点点在啃噬你的骨头。
      “饿死我了。”少女披头散发地咀嚼糕点,眼珠一翻一翻,不知道是在享受还是被噎着了,“来的也太慢了吧,不用太小心。”
      第一次秦澄与黎穆达到共识,无论接下来少女要说什么恐怖的家族秘密,都没有她现在的样子吓人。
      没过一会,少女就全都吃完了,然后就当秦澄不存在一样,直接躺倒在旁边的小破床上睡觉。
      “快点说吧,什么上身不上身的,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知道?”秦澄拉起她瘫软的手臂,摇晃着要她赶快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你娘亲。”少女突然问。
      “记得,她身子不好,早早地走了。”秦澄说的时候心一紧,有些鼻酸。
      “你娘亲本来是个好躯壳,年轻漂亮的,还招父亲喜爱。可惜身体体弱多病,不适合被肖夫人上身,要不是如此,我们就会有同一个娘亲了。”少女慢慢地转过头,眼睛眨也不眨,琥珀般的瞳孔在黑暗里清澈有神。
      “…疯子。”秦澄害怕地后退,简直不敢相信刚才的话。
      黎穆则欣喜若狂。终于,终于让她等到这一刻了,秦澄的忧患。
      …
      秦如是本是秦家第一个孩子。由于是长女,从小便尽心培养,当然她自己本身天赋也很高,聪慧伶俐的,没过多久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唐宋诗词滚瓜烂熟。
      但是,秦家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觉得秦如是的伶俐聪明不是天生的,是他们整日烧香祈福求来的。
      秦如是当时还不懂,只是以为家中比较虔诚,虽然每当她站在高高的大宅庭里,展示自己的学习才艺时,家中长辈会激动地盖动茶杯,感谢祈福神明的话总是说出,可夸奖自己的话却只字未提。
      她总是暗暗埋怨,明明整日努力用功的人是自己,与他们口中念叨的那个“东西”又有何关系。
      这份不理解和气愤终于在有一天爆发,为了在大奶奶生日宴上表演好古筝,她没日没夜地练,练得指甲手指都冒血发疼,可到了那天长辈还是照例感恩,即便他们看自己的孙女流血流得是那么明显,双手疼痛到连敬茶时手臂都直发抖。
      她甩台子不干了,质问长辈“那个东西”到底算什么,她连见都没见过,就把她一切功劳全部抹杀了。
      最后的结果是她被狠狠地抽打了三十多杖,差点死在那年冬天。
      等春天来了以后,背部模糊的皮肉还没结疤,她就被带到祠堂。七岁,破了规矩,但是秦家觉得有必要让她知道些什么。
      按当时来说的话,秦如是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地方:整个屋子什么人也没有,安静地只能听见自己的口水声和心跳声,甚至还有血液流动声,像把自己的器官心脏给掏出来,看其如何活动似的;明明飞虫小虫到处都是,但是大人们好像有意将其留下,即使烧香时小虫子息息索索地在脚边围绕,有些还爬到他的脸上,而人就像死去的尸体一般,一点也不动弹;长辈纷纷朝着一个比自己大不知道几倍的人像跪拜,体积简直像画册里的吃人巨人,而且人像面无表情,或者说不知道是什么表情,秦如是最害怕这种,因为这样的人一般都喜怒无常,情绪极度不稳定,像她父亲母亲一样。
      “跪下。”肖夫人把害怕的秦如是拉到垫子上,叫她也去祭拜。
      面前是巨大恐怖的人像,身后是至情家人,她的心里空空的,脑子嗡嗡的。虽然祠堂空旷宽敞,但她感到越来越挤越来越挤,哪一方都在无形地压迫她似的,直到她正正规规地跪下磕头。
      “如是,我们秦家世代讲究祭拜烧香之事,你身为长女,虽年纪尚小,但处事为人没有半点祖宗规矩!为了你以后的正常成长,从今往后,都要每日过来冥想烧香,这也都是为了你好。”
      秦如是只得木木点头,依长辈们为她好的说辞,每日前去冥想烧香,虽然但现在,长辈们也未给她讲,拜的是什么,为谁烧香,有什么用。渐渐地,她也习惯了成个听话懂事的长女,只要长辈高兴。
      春去秋来,多少个年头过去了。她有了四个兄弟姐妹,也迎来了父亲的二房太太—应当叫顾遥遥,商贾之女,父亲与她在江南一见钟情,二话不说便领进了门。
      肖夫人没有一丝不悦,长辈们也没有一点反对,反而都很照顾喜爱这个二房太太,即便她出身是非常高攀了秦家。
      秦如是有几次在庭院撞见过她,说实在的,真是她这辈子以来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了,肤若凝脂丰韵相融,楚楚杏眼犹泣犹怜,嘴唇透过香炉紫烟嫩如偷含桃花,总爱穿着一身好看的丁香纱衣在院子里赏花看月,迷人又神秘。
      后来听说她又生了两个孩子,都是男孩,长辈包括母亲高兴极了,特意花大价钱取来名贵的药材给她补补身子,又多添了好几个长辈身边的丫鬟待人来照顾她。
      秦如是不知是从小经历还是整日待在祠堂的关系,她的弟弟妹妹们都与二房的孩子们玩得很好,但她却隐隐有些提不起兴趣似的,老是一人看着经文,就连玩耍也只不过跑到院子里看看花罢了。
      后来有一天,肖夫人走到祠堂,看着秦如是烧香的背影,静静地讲了句,“二房太太又生了个女儿,活像你祖奶奶,去看看吧。”
      她于是走到那里,看到了二房太太怀里皱巴巴的小婴儿,她不明白母亲叫她过去看看是为了什么,她只记得周围弟弟妹妹们很吵,二房太太还是很好看,小婴儿抱起来像抱着个软乎乎的小布球。
      日子就这样又平静地过去了,她感觉到,长辈们开始不断地催促她多出去走动玩耍,多打扮收拾自己,有点时间可以去镇上的商铺闲逛购物,即便这样就不用去祠堂烧香,也不用冥想,也不用背诵经文。
      像在催促着她赶快享受人生,仿佛接下来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
      有一天,她从妹妹的口中得知,二房太太在生下七弟后,毫无征兆地去世了。
      家中无人为她举办丧事,大家表现得像这个人从未在这个家中出现过一般,再也没人提起过讲起过她,就连她的孩子们也都是,过了没多少天,便亲切地围着肖夫人转,将她当作母亲。
      仿佛所有人早就被供好了口供,只不过死了一个女人而已,秦家什么时候不死人。
      秦如是感觉不忍,如此花季女子,红颜薄命,也短暂地惊艳过她无聊乏味的日子。她到了秦家便是不停地生孩子生孩子,没过多久,居然去世得如此轻飘飘。
      可能是因为总是烧香祈祷的缘故,她心中渐渐有了慈悲的心思,总觉得可能该为二房太太祈福,希望在黄泉之下也能安宁过日。
      她找到肖夫人,想求她要些贡品纸钱。可还没到她屋子里,就先被肖夫人身边的嬷嬷给拦住。
      “大小姐,夫人有事,怕是见不了了。”
      “我有要事要找母亲,你去帮我传话。”秦如是探出头,发现肖夫人的屋子里空荡荡的。
      “恕嬷嬷多嘴,大小姐,您今日不是要去镇上购物吗?现在陪同丫鬟们怕是在找您吧?”嬷嬷头低得很低,语气可高出了秦如是的头。
      “与嬷嬷有何关系,还不快去传话!几时轮到你来管教我了。”秦如是见嬷嬷依旧没反应,直接绕过她准备过去。
      “大小姐。”嬷嬷快速地冲在秦如是前面,“夫人先前大概猜到您想做何事…夫人心疼小姐,您瞧,早早准备好送您的礼物。”
      嬷嬷拿出一个小木盒,里面放着小而精细的瓷像:三不猴,三只小猴子模样憨态可掬:第一只
      用手捂着耳朵,第二只用手捂住嘴巴,第三只
      用手蒙着眼睛。
      “望您能理解夫人的苦心。”
      “母亲她…”
      秦如是拿起瓷像,摸了摸纹理,收了起来,然后离开了。
      她第一次心跳得这么快。
      为了躲避丫鬟的寻找,特意穿上了下人的衣裳,然后悄声坐到垫子上烧香,一如既往地祈福,为了二房太太。
      她知道违背了母亲的意思,也可能二房太太的死,其中的水很深,深到她可能之前的观念都会崩塌。
      但是,只有这一次,这一次,她是真心不想自己再这样麻木,再这样什么真相也不知晓,浑浑噩噩地迎接属于自己的末日,谁知道下一个是谁。
      秦如是除了二房太太的事以外,其实是想问母亲,为何最近让自已总是外出活动的。
      她以为母亲可能与家中其他人不一样,会告诉她的迷茫困惑。虽然不知道母亲让她不不听不说不看不究竟是哪件事,但是总算知道了,末日来临,母亲不是拉走自己逃亡的人,而是让她接受命运的人。
      秦如是想着想着,突然听到有人在说话。
      “祖父,秦如是差不多到时候了,该让她去见见上仙,好信教了。”一阵苍老男声在祠堂里传来,听语调是轻的,但感觉是重重地往地上踩了一脚,回荡了好久。
      “也是,这个年纪也不小了…秦清风和秦天宇(秦如是的胞弟)年纪,身体素质都值风华,差不多也可以让我那两个弟弟附身了,你去准备准备,让秦俊逸和秦魏(二房太太生的两个男孩)…”
      秦如是还没听到后面的话,就吓得跑开了。
      她是没念过宗教信仰的书,也不懂“附身”是什么意思。
      但她有一双能看见东西的眼睛。那个毕恭毕敬规规矩矩的人是她的太爷爷,她的太爷爷正对着她的父亲喊祖父。
      …
      是肖夫人最后在那个狭窄的小屋里发现她的。
      自从秦澄跑了就再也没回来过,秦家上上下下找秦澄找疯了哭疯了,甚至还在外面贴了赏金1000黄金的寻人启事,但都无济于事。
      他们也不知道担心的是人,还是接下来的大事。
      肖夫人透过门缝,刺眼的光芒撕开暗不见底的面纱,看见了脏乱不堪的秦如是,什么也没有说。
      “娘…娘亲?”秦如是止不住全身发抖,眼泪滚下面颊,她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到底还是否是自己的娘亲,还是什么祖母奶奶。
      肖夫人什么也没有说,扔下一个馒头糕点,关上了门,从此再也没有来过。
      后来他们又找了一个女儿,叫秦柳儿,听说是父亲的私生女。
      秦家再无秦如是,只有一个偶尔会在宴会上,孩童们会提起看见了古怪女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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