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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蝎子与青蛙 ...

  •   “听说过蝎子和青蛙的故事吗?”黑暗里传来一声故作疑问又掺杂着轻笑的女声,听起来迷蒙轻幻,是某种阴暗密林里的喁喁私语。

      咔——男人手里的笔被搁置在本子上,他忍不住用指节点了点额头。监狱又潮湿又炎热,这让他的额头迅速泛起了油脂,显得状态异常糟糕。

      与对面的女人相比,竟然不知道谁才是那个被关押在监狱的犯人。

      “爱琉小姐。”
      疲惫的狱警敲了敲面前的特制玻璃屏幕,脸上全是无奈:“可以不要开玩笑了吗?我来这上一周的班已经听你讲了呃——六则寓言了。”

      “虽然挺有趣,但是我想你应该很明白我听不进去,也不需要这样的‘教导’。”
      “啊我都快忘了,你根本不应该教导我啊。”

      对面沉默了一下。
      “看来是没听过了。”

      “哦,这糟糕的监狱,怎么没有一个人能和我喜好一致?”

      狱警不明所以,并且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刚想打断。
      那女人又开口了,她旁若无人,可谓嚣张至极。

      “蝎子和青蛙说,请载我过河我就不蛰你。于是青蛙同意了,但是游到半路的时候蝎子还是蛰了它,青蛙绝望地与蝎子一同沉入河中,怒斥它为什么不遵守约定,那对它有什么好处。”

      狱警忍不住竖起耳朵,随即习惯性地咬住了指节——为什么每次她一开始讲故事自己就忍不住听呢?

      难道因为耳朵也能自动识别黑暗里的美貌?或者他其实是一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一边说着自己原则坚定一边又忍不住对美女格外宽容?

      那这耳朵和我都是真贱啊……

      “呵~”女人再次轻笑,落在狱警耳朵里十足的嘲讽。
      “蝎子说,因为我本来就是要蛰人的啊。”

      狱警深吸一口气,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生气,但脑子里又在思考这到底是个冷笑话还是个韵味深长的寓言。
      他搞不明白,他时常不明白,于是曾去请教师父。

      当时师父就啐了一口,干瘪苍老布满斑痕的脸庞皱了起来,那双浑浊的眼睛毫不掩饰地暴露出一种让男人觉得不舒服的调侃。
      “哟,这是想女人?”

      “不是,师父你怎么老想这种事?”男人为师父擦拭好鞋子摆在门边,听到打趣僵了僵脊背,“只是爱琉……她真的很奇怪。”

      “奇怪?这里奇怪的人少吗?”那老头敞着衣服,露出他沾满了污渍看不出底色的背心和一大块与脸一样干瘪黝黑的肌肤——失去水分后它们就像晒得要着火的肉干。

      男人看过去,老人浑浊的眼睛现在就像一个漩涡在吞噬一切,包括人所固有的那些品质——好奇心、怜悯以及……

      “这里关着的人,一个都别去相信,他们的事呢,你也别掺和。”
      “为……”

      “诶,最重要的一点。”现在老头子的整张脸都像个漩涡了,“别问为什么,永远别问,别去了解。”

      “那些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
      “这可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年轻狱警的脑海里此刻又浮现起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它简直就像是咒语,一句不能理解但韵律整齐的咒语,也不知道是因为简短还是好听,所以才总是在脑子里盘旋不去。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突出的喉结外部也同步滴落一颗因炎热的天而落下的汗水。于是他把“这个寓言又想说明什么”的问题吞了回去,像他过去一周每次都做的那样。

      “真没意思。”
      里头传来衣袍轻轻擦过物品的声音,女人站了起来,几秒钟后那张面孔便贴到了跟前。

      鸦羽般的发坠落在肩上,心形的脸蛋曲线柔和,皮肤光洁白皙得如同新雪。淡褐色的眼比纯黑色多了些神秘,一眼望不到底的感觉总让与她对视的人恐慌和心虚。

      细长的弯眉毛就像是落在沙湖上的一轮弦月,嘴唇是落日沙漠里柔和的玫瑰色沙丘,散发着温暖的迷人光线。

      明明长相如此明媚,但她看人的方式太过特殊,眼皮微微耷下,眼白却露出更多,形状优美的眼睛稍有些狭长,带着些极致自然的慵懒和淡漠。

      像是那种被鲜花包围着却不屑一顾的明星——男人这样想。

      “好的好的,就算我没意思好了,我只是个狱警要什么有趣?”年轻狱警还是决定讨饶,明明他是狱警而她是犯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无法对她疾言厉色。

      他看过爱琉的档案,这女人的罪行是纵火,而这场大火直接烧毁了上城区一座负有盛名的地下商业城。
      至于伤亡多少人——没有留存任何记录,但据说当时的场景犹如炼狱。

      可因为不是亲历者,年轻狱警对此总没有什么实感,以至于他看着面前无害的女人时总在想里边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年轻狱警按照守则给爱琉带上特殊的镣铐,那些镣铐泛着蓝绿色的光芒,当犯人在黑暗的长廊走动时便好像有一只绿眼睛的黑猫蜷缩在他们的脚边。

      面前的铁门嘎吱应声而开,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监狱的四壁没有刷漆,灰绿色的石头爬满了青苔也无人清理。

      褐色掺杂在绿叶之中。

      已经到了饭点,男人自然将她送往食堂。
      他的脸上有些不明显的郁色,毕竟又是一上午没有任何收获的讯问,不郁闷才怪呢。

      食堂越来越近,嘈杂的动静开始折磨耳朵。伴随着不断加大的音量,错综复杂的气味扑鼻而来——酸腐、金属油漆味、几百人在太阳下暴晒的汗臭、监狱里不断活动的老鼠们与隔壁那蓝色海洋的怪味。

      爱琉经过长廊时,从她身边经过的那些眼睛带着淫邪和嫉妒。

      狱警第一次很清晰地感受到这些:男人们,头发和牙齿稀疏浑身脏兮兮的男人们;女人们,相对整洁但脸蛋灰扑扑,眼光或者淡漠到死或者机灵如下水道老鼠。
      他们都在看爱琉。

      年轻狱警来海希斯监狱报道刚刚一周,审了爱琉六次,但这是他第一次护送她进入人群。

      往常的每一次,老头子都喜欢让人半夜把她从房间里叫起来审问,不过让每个狱警和犯人都失望的是她从不抱怨,也不曾昏昏欲睡,反而保持着一种慵懒的清醒,于是他们失去了用鞭子抽打她,用刑具折磨她的机会。

      爱琉情绪平和、话不多——除了讲寓言故事的时候。

      那些狱警都说爱琉已经失去了希望所以才不愿意反抗,毕竟怎么说事故发生前她也是个普通女孩,没想到一时踏错害惨了千万个家庭,或许她也不是很想为自己洗脱罪名而想待在这地方赎罪吧。

      由于进来时捐了全部身家,所以虽然狱警们心思很多,但至少不敢光明正大欺负她,也不想去打探她过多想法。

      只有老头子和年轻狱警不那么想。
      ——她一定有别的打算。

      因为爱琉偶尔故意暴露出的眼光告诉他们,她一定有其他打算。

      “给小爷我把皮绷紧实了。”
      食堂中心有人高喊一声,响亮且中气十足,是其他犯人不敢做也没能力做的,将年轻狱警吓得一踉跄。

      “听说明天有新狱长要来?小的们一定要‘乖乖听话’啊,让新狱长感受一下我们海希斯的热情,这可是他们上城区人没有的真诚!”

      “大哥,你也是上城区人来着。”一个黄脑袋小心翼翼举手。

      “可别玷污小爷哈。小爷虽然坑蒙拐骗但我承认啊,上城区其他龟孙子假的可怜。”
      从包围圈的中心唰的站起来一个男人,他的面孔朝着爱琉这边,于是狱警一眼认出了这号他还没见过却被对着照片叮嘱过千万次要避开的传奇人物。

      柯弋——上城区一区的太子爷。可惜从商的没搞过从政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太子爷智商超高但情商洼地,且又不走正道,犯下金融大罪被人举报,最后判了一百年。

      嚯,一百年,直接处死不就好了?
      ——当然不好,至少只要这位爷活着,柯家为了提高他的生活质量就得给政府打钱,给监狱打钱。

      为了他一个人夏天能吃上一克千金的冰激凌能拉动多少人就业?
      快递员都得给他派上二十四个在监狱外随时待命。

      那个银发侧分,高个帅气的男人一眼扫到入口处的爱琉和狱警,一对紫眸唰的亮了。

      狱警浑身肌肉紧绷,迅速起了鸡皮疙瘩,一万次祈祷大爷的镣铐还好好戴在脚上,可以限制住他那特殊的能力免得分分钟将人点燃变成一堆灰烬。

      下一秒,那危险至极的男人便脚下生风冲过来,正像是一簇足以燃烧一切的火苗。狱警下意识后退一步并摸上腰侧的枪,同时感叹不愧是风流的公子哥,眼里只有美女啊。

      但他误会了,这两人早就认识。

      爱琉抬眸。
      哦,讨厌的白色小鸟。

      柯弋却好像看不见女人眼里的嫌弃,他分外亲近地用手肘格外尽力克制地、轻轻地怼了一下爱琉的肩膀,一副十岁小孩找到脑回路对的上的好玩伴似的分享计划。
      “呀坏姑娘,明天新的典狱长来,要不要加入我的‘惊喜party’?”

      “没兴趣。”爱琉叹口气,当着其他人的面伸出手。
      那双手保养得好极了,十指纤长白皙,手背有一颗靠近指节的痣,莫名多了分缱绻暧昧的韵味。

      那只好看的像是玉雕的手搭上面前男人热气蓬勃的身躯。

      少爷常年健身,肌肉紧实,倒是让爱琉忍不住多模了一把。
      然后不客气地推开。

      “别挡路,我饿了,要吃饭。”

      嘶~她听到他们吸气。

      爱琉被关了一年多了,但没见过几次活人。
      她和柯弋在某些方面相似。不过,柯弋给钱是因为他贪图享受,热爱被人追捧的感觉,一个人待着他浑身难受。

      但爱琉相反,过去有段时间她并不愿意和人打交道,所以她花钱买了单人牢房,一切活动都不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一周多前——大概就在这位新狱警来前几小时她变了主意,而那臭老头子担心她是趁着换狱长想作乱所以才让人连续审了她一周。

      没几个犯人见过她,而见过她的人里就有柯弋。
      他们不是在监狱里认识的,只是恰好被关在了一起。

      “你怎么这样啊。”柯弋这个小霸王在大家面前第一次表现出这样无赖但服软的态度,叫所有人惊讶不已,那双好看的紫水晶般的眼睛凑到了爱琉面前,白脑袋搁置在爱琉肩上,活像一只毛茸茸的萨摩耶。

      “来嘛来嘛,你不是很喜欢热闹的吗?”

      “不喜欢。尤其不喜欢你,所以从我肩上下去。”

      气氛一瞬间就凝固了。
      因为刚刚还像是萨摩耶撒娇打滚的男人仍然笑着,但每个人都从那笑容里感受到了一种寒意。

      很难形容气质的转变,但有些人就是可以通过一个起身让其他人明白自己的危险。

      左鱼——年轻狱警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它们叫嚣着快跑。
      多可笑,他一个佩戴着枪支的狱警现在却无比恐惧着手无寸铁的犯人们。

      但左鱼这个人其他本事没有,直觉准的厉害,于是他立刻向后撤预备离开此处。

      可是晚了。

      一秒钟前还离他有十米开外的银发男人居然在眨眼间就掠到身前,荧荧的紫色眼珠子依旧那样美丽,但此刻却让左鱼联想到颠簸的船只,狂暴的风浪以及凶恶的匪首。

      “啊!”左鱼忍不住惊叫,他的腕骨被狠狠抓住,随即身体便腾空,当后背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时,左鱼只觉得一阵疼痛与晕厥。

      他下意识反抗,蹬腿,另一只手拼命去扯,但那个嚣张又朝气蓬勃的少爷根本不予理会,他微微佝偻着背,整个人现在如同野兽般粗暴。

      柯弋的手背被左鱼挠出血丝,但柯弋像是不具备知觉一样将人在地面拖拽着往前。

      突如其来的冲突让小人物们不敢出声,纷纷避到了边缘,打饭的人探出一个脑袋。

      当左鱼在狂乱的挣扎中瞥到这些人的眼神,一阵绝望笼罩住他——那些人的眼神是如此兴高采烈,充满了兴味,他们乐于看着一只蚂蚁被捏死在孩童手中。

      到了某一个时刻,他被柯弋狠狠掼在地面。左鱼的视线是昏暗的,他只能看见布满锈迹的餐桌,不知何时沾上血迹而从未洗过的凳子腿,以及头顶一尺子外女人被包裹在黑色狱服中的双腿。

      “不爱明天的热闹也不喜欢我吗?那你岂不是可惜要错过好戏?那可不行呢。”
      “不如这样,小爷我呢现在就特别为你表演一番,当预演了呗。”

      男人笑得夸张,毫无顾忌,那张英俊的容颜扭曲起来。

      “你看啊坏姑娘,我对你多好,好到没边啦。”
      “不过你可别以为是你魅力大,只是因为我人好罢了,我最不喜欢有人落下好戏。”

      左鱼听着柯弋神经质地嘀嘀咕咕,他没能逃,刚刚柯弋拖他过来时一路撞上了桌角,头脑晕眩且不住狂咳,还没来得及思索“好戏”是什么,手上又传来一股蛮力。

      “唉,狱警先生不好意思了,今天啊正式演员没来,我们只能找个替身演给爱琉小姐看了不是?”

      “不!”左鱼慌了,他听见有人给柯弋递了一把刀,被抓上去的手感受到一阵冰冷,仅剩不多的理智让他难过地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

      “放过我!你不能这样!我是狱警!我是狱警!”

      啧——他听到柯弋不耐烦地哼。
      随即剧烈的疼痛便从手上传来,这尖锐但又缓慢的痛感让左鱼瞳孔大睁,额头的汗变成溪流落下。

      啊——

      惨烈的尖叫响彻大厅,那些罪徒的眼神更兴奋了,他们仿佛是黑夜丛林里潜伏着的鬣狗,只要等捕食者离开……

      那食物疼的不行,翻转着身体试图挣脱钳制逃出去,但柯弋不是普通人。

      爱琉将一勺红烧肉送入双唇,抬起眼睛扫了一眼桌上的断指,是那位还挺合她眼缘的小狱警的小指头。

      小麦色的指头根部在疯狂飙血,桌上一小块变成了红色的水塘。

      哦天哪,希望等会他还能接得上,要不然一个帅气小伙缺了根手指未免太可惜。

      “怎么样坏女孩,要再来一根拌饭吗?”

      爱琉抬高了眼睛,浅褐色的双眸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也没什么情绪。她在口袋里摸了摸,柯弋的肌肉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而紧绷起来,但半晌女人只是掏出一张纸巾。

      她近乎优雅拭了拭唇角的汤水。

      “饭量小,饱了。”

      柯弋再度变得松弛,他仍然盯着爱琉不放:“哦,饭吃饱的意思是戏还可以继续看咯,没想到你那么着急要知道下一幕,唉真是的,明天看不好吗?今天的演员也不会比明天更有意思呢,你说对吧,左鱼。”

      柯弋伸出一条腿踢了踢左鱼,但挪开的瞬间又后悔了,一脚狠狠踩上他的肩膀碾压着,撒那不知何来堵在胸口的气。

      左鱼又是一声沉闷的痛呼,尽管经历过一年前的灾乱,但左鱼侥幸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救、救命!爱琉小姐!求求你!”

      他没有办法了。
      汗打湿了他额前的发,苍白的脸孔没有了之前的帅气,让爱琉有些索然无味。

      左鱼极其信赖那个漂亮不似真人的女人。
      因为她好脾气,因为她总是对自己笑,因为她与其他犯人不同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她甚至还会给自己讲故事——所以至少她是有几分喜欢自己的吧?

      哪怕不是女人对男人那种,就是普通的社交上的喜欢——也应该是有的。

      他应该是她很少见过的,在这座监狱没有对她另眼相看而仍旧相信她可能无辜的人吧?

      有没有可能……应该……

      “啊,原来你叫左鱼。”女人恍然大悟的声音却一点点将左鱼的希望投掷无边的大海。她的声音太过镇定了,太过平常,就像她看见天空里的一片云,看见地上的一株草。

      左鱼的眸光惊恐起来。

      “左鱼,看来你总是不愿意认真听我的寓言呢。”
      一双冰冷的手抚摸过他的脸庞,但很快挪开,只留下馥郁的芬芳。

      “你可能不是那只帮忙的傻瓜青蛙。”
      “但我一直都是那只蝎子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蝎子与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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