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日常》》笔砚苍生

9、《刺客日常》九

　　01

　　柳寒蝉开始了他的行动。

　　“给我端水来，我要洗脚。”

　　“快点烧饭，我饿了。”

　　“我的衣服怎的还没洗，你怎如此疏忽？”

　　“给我烧水，我要洗澡！”

　　他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背着手在院子里闲逛，对明月呼来唤去，偶尔也和府里小厮们喝酒赌钱，到得大半夜时醉醺醺回来，倒榻就睡。

　　老人们说，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明月不是兔子，也并不柔弱，是以，柳寒蝉的计谋成功了。

　　成功让他挨了顿毒打。

　　事情是这样的，他这几日对明月呼来喝去，好像在吩咐自己的丫头似的，明月虽有几分诧异，却依然没有闹。若柳寒蝉实在闹得她心烦，她便假装他这个人不存在，他说的话就是放屁。

　　两人之间的关系非但未缓和，反而愈发僵起来，具体表现在：明月睡觉时已不让他抱了。

　　她不吵不闹，却会在小动作里表现出她的不满。

　　柳寒蝉觉得如此下去，他总有一日会被逐出家门，于是乎，他决定彻底激发矛盾。

　　他的行动是这样的：

　　今日，明月随便熬了一锅粥端上来吃，粥熬得半生不熟，还飘着几只苍蝇，实在无法下嘴。柳寒蝉心想是个机会，于是，他随手掀翻了锅，白花花的粥洒了一地，溅湿了明月的裙摆。

　　他淡淡看着明月，冷笑道：“饭做成这样，你还好意思瞪我？重做！”

　　他亲眼看见明月的脸先是一阵白，再是一阵红，最后变成青色，然后，明月爆发了。

　　她并没有动手，只是瞪大眼睛盯着柳寒蝉，眼里涌上泪意，抖着被咬得发白的唇道：“柳寒蝉，你为何这样作践粮食？这样作践我？你若不想好好过日子，从今往后，我们就丢开手！”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本欲一脚踢翻桌子，忽然又想到不可浪费粮食，踢到半空的脚又硬生生缩回来。

　　柳寒蝉看准机会，箭步上前，捉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不准走！”

　　明月挣扎着推开他：“你放开我，我讨厌你，我再也不要当你的妻子了！”

　　柳寒蝉任她撕咬，捶打，只是紧紧抱住她。

　　“你放开我！”

　　“我不放。”

　　“别逼我打你！”

　　“你打我，我也不放。”

　　多日来的委屈、无助、绝望、愤怒交织在一起，她只觉心里一股火窜到头顶。

　　她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她一拳击在柳寒蝉胸前，柳寒蝉一个趔趄，搂着她往后连退几步，却依旧没有放开她，只听他喉咙里“咔”一声，一股腥甜涌上喉咙，恐吐在明月身上，又强咽下去。

　　他的双手如铁钳般将明月禁锢在怀中。

　　明月挣扎无果，忽然抬起脚，朝他□□踢了过去，柳寒蝉“嘶”一声，脸色变得煞白。

　　明月趁机推开他，转身，一个箭步冲至门前，木门方被拉开，又“啪”的一声被柳寒蝉关上。

　　他双手抵着门，垂下眼喘着气看她：“你可以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但不要离家出走。”

　　明月双眼猩红，似乎已听不进任何话，她只想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痛苦的地方，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人！

　　“我再说一遍，让开！”

　　“不让。”

　　“那我就杀了你！”

　　“我宁可你杀了我。”

　　“我成全你！”

　　若是你住在府中，一定会听到西南角的小院子里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丫鬟婆子们听到动静，都挤到月洞门外看热闹，只见门紧闭着，只听其身，不闻其景，众人只觉实在可惜！

　　众人正竖着耳朵听，忽然，只听“咻”一声，一个盘子从窗户里飞了出来，“啪”地撞在矮墙上，摔得粉碎。

　　众人一喜，齐齐看向窗内，只见里头盘子、茶具、碗筷、桌子、凳子、花瓶在空中飞来飞去，接着便是“噼里啪啦”一阵响，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屋里的声响也渐渐息了，众人一面讨论着，一面散了。

　　夜色如墨。

　　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已停下来，彼此瞧不见，却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明月软软靠墙坐着，眼泪无声落下。

　　锅碗瓢盆是她丢的，桌椅是她打坏了，柳寒蝉是被她打趴的。

　　若是现在点了灯，你一定会瞧见柳寒蝉被打得鼻青脸肿，牙还被打掉了一颗，血流满嘴。

　　战事激烈，打人的人出了口气，被打的人也出了口气。

　　檐上滴下月色，顺着窗台漫进屋内。

　　明月呆呆坐在墙角，双手环膝，鼻涕眼泪齐下，沾湿了裙身。

　　柳寒蝉不知何时摸过来，轻轻抱住她。

　　明月狠揍了他一顿，气出了，体力殆尽，只任他抱着。

　　“是我对不住你。我只怕你跟着我一起去，所以才瞒着你，打算事情了结后再告诉你。我固执地以为自己是为你好，却不曾考虑过你的感受，明月，我错了，我再不这样了。”

　　明月没有说话，只一个劲地流泪。

　　良久，她才开口，低低地道：“柳寒蝉，我们丢开手吧。”

　　柳寒蝉呼吸一滞，紧紧抱住他，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我不丢。”

　　明月平静地道：“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像寻常人一样生活。是我太天真了……我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会过上寻常人的生活呢？即便遇到你，和你成了亲，可每当你不见了，我会害怕……害怕你再也不回来了……害怕丢下我和孩儿孤独地留在世界上……可是……”

　　说到此处，她忽然颤抖起来，哽咽道：“可是后来我发现，即便你平安回来……我也不能把孩子带到世上……这会害了她……”

　　柳寒蝉僵住了。

　　“孩……孩子……”他按住明月的肩，颤声道：“你有孩子了？”

　　02

　　明月发现自己怀孕时，是柳寒蝉离开那段时日。

　　那段时日，她总觉胃口不佳，几乎吃什么吐什么。先前她不懂，只认为是太过担忧柳寒蝉所致，后来，她发现自己没有来葵水，有些慌了，偷偷去问了老妈子们，这才得知自己是怀孕了。

　　她脑袋霎时一片空白。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怀孕了该怎么做。

　　她第一个想到柳寒蝉，她想立即告诉他这个消息，他却不在，她甚至连他在哪里，做什么都不知道。

　　那许婆子不知她身份，为她感到高兴，明月却怕她告诉别人，惹得自己羞人，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莫要告诉别人，许婆子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会告诉别人。

　　到了下午，所有人都知道她怀孕了，唯独她不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她怀孕了。

　　她在屋里呆坐了一夜，心里又惊，又喜，又怕，又悲。

　　惊的是肚子里莫名其妙多了个小生命，喜的是这孩儿是她和柳寒蝉的孩子，怕的是柳寒蝉杳无踪迹，悲的是她的身份。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对肚里这个小生命的感情越来越深，内心也愈发担忧，恐惧。

　　她每时每刻都期盼着柳寒蝉快些回来，想看看他的表情，想听听她的想法，她等啊等，等到她找大夫开了滑胎药方时，柳寒蝉依然没有回来。

　　短短一月的时间，每日都漫长得像是过了一年。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对肚里这个小生命的感情越来越深，正因越来越深，她才决定不要他。

　　她此刻不知柳寒蝉是生是死，她怕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爹爹，也害怕将这个无辜的孩子带到人间来，会走上她这条路。她没有能力让孩子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因为爱得深，所以怕他受伤，因为怕他受伤，所以杜绝了让他受伤的可能。

　　她坐在床上，看见身下那摊刺目的鲜血时，她的五脏六腑似被刀绞一般，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多么希望柳寒蝉在她身边抱抱她，可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她一个人，还有那素未谋面却已离开这个世界的小生命。

　　柳寒蝉，你在哪里？

　　柳寒蝉终于回来了，那时一切都过去了，她没有气，只是觉得心已沉到湖底，冰凉而绝望。

　　03

　　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终于体会到心如刀绞的感觉。

　　“柳寒蝉，你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也不例外，我不逼你。我也说过，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愿意陪在你身边，就算是地狱，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会害怕了，对吗？”

　　柳寒蝉在颤抖，嘴里喃喃说着“对不起”。

　　“我再也不这样了，再也不会自以为是为你好，不顾你的感受了……我知道错了……”

　　明月只觉颈窝里一片湿热，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发，用一种温柔却平静地语气道：“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觉得很累……”

　　阁主说得没错，对于杀手来说，世上最利的武器，是情。

　　情可以让强大的人变得脆弱，会令脆弱的人变得强大，会让人从无情变得友情，会令人从有情变得薄情，会让人心怀希望，也会让人陷入绝望，会令人快乐，会令人痛苦。所以，杀手准则第一条，便是断情绝爱。